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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为提供另外一种思路。zt--我有这样一个母亲 李南央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作者父亲李锐,中共高级干部,中共内部著名开明民主派。曾担任中共领导人高岗、陈云、毛泽东的秘书.)

  不记得是什么人说的,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母亲。是否有人统计过其确切性的百分比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所有写母亲的文艺作品,如高尔基的"母亲";所有写母亲的记实文章,如朱德的"母亲",无不是歌颂性的。我取稍有贬义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作为此文的题目,是因为我的母亲无从歌颂起。但是她是一个奇特的母亲,奇特的一定要写出来。我的朋友和熟人中,鼓励我写她的远比鼓励我写父亲的多。尽管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跌宕起伏,更具戏剧性。

  我写此文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我的母亲能看到这篇文章。许多当面她不能容我讲下去,也因此而永远没有机会听到的话,我都写在这儿了。人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里,能听到自己女儿对自己的评价,也应算是一种难能可贵之事吧。不知母亲是否能这么想。我自己如果能有这样的收获,是足以自慰的。

  人生是有许多巧合的。1993年,父亲来美国参加科罗拉多大学的研讨会之前,威廉女士正在拍摄"中国革命" (chinainrevolution)的第二集。听说父亲即将访美,约了采访他。父亲到美后,为了了解威廉女士作片的宗旨和制片水准,我们特意从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的图书馆找来"中国革命"的第一集看。当放到中国抗日战争一段时,我突然发现一个讲演的女学生颇象我妈妈,但是没敢吱声,因为不知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没想到老头子先叫停了:"再放一下,刚才那个镜头好象是范元甄。"

  我这才说:"我也觉得有点象。"我们把这段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她!这是范元甄在武汉欢迎世界学联代表团的集会上讲演。

  听说她的即席发言大出风头,王明一下就看上了,说'这种人应该是共产党员'。事后找人了解,才知道范元甄早就是党员了。"

  母亲和父亲同时出现在一部历史记录片中。前者的镜头几乎是一晃而过,记录下的恰恰是她一生中仅有的瞬间的灿烂(陈伯达在延安说过:"小范是开花不结果的人物。");后者的镜头反反覆覆地在影片中出现,还被选做了片头。映现了他越到晚年越如晚霞般绚丽,学术名气和社会地位愈见升高。父母俩人合了分,分了合,而最终归于殊途的人生之路所折射出的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变迁,令人唏嘘不已。

  妈妈年轻时很是得意过的。先是抗战初期,担任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所属演剧九队负责人,后任重庆"新华日报"记者。

  周恩来夫妇视她为女儿。她到延安后,周恩来亲自写信给她,情意切切,还附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母亲一直珍藏着。解放初,她在协和医院作手术,周恩来去看张西曼,听说小范(过去的老人,至今都叫我妈小范)也在这里,特意去病房看了她,轰动了医院。母亲在延安时,是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还有四大美男子。三个美男都找了丑女,只有李锐和范元甄,大家公认,才华,相貌不相上下,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儿。

  我爸多次对我说:"你妈比我有才华。"好多认识我妈的老干部都对我提起过当年延安关于宪政的演讲比赛,我妈代表马列学院扮演国民党代表,结果把抗大的共产党代表给辩论倒了。事后,大家笑传了很久。妈妈跟我讲起过在延安两次见到毛主席。一次在清凉山的小路上。她上山,毛主席带着警卫员下山,主席闪到一边说:"小范同志你先走。"妈妈很是惊讶主席会知道她的名字。还有一次,她在窑洞前纺线,突然看到纺车前站住一双大脚,一抬头,是主席微笑着看着她纺线。可见,妈妈当年在延安确实是很引人注意的。

  一二。九运动时,父亲代表武汉大学,和代表一所教会中学的母亲在武汉秘密学联相识。1939年,母亲十八岁与父亲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结婚。那天,父亲说叶剑英莫名的兴奋,跑上跑下地给他们照相。妈妈后来告诉我,史良曾为她惋惜"结婚太早了!"

  在我懂事后,母亲曾反复多次地向我提到此话,永远地后悔自己年轻时的选择,好象毁了她的一生。婚后不久,俩人同去了延安,当时周恩来不在重庆,回来后还责问为什么把小范调走。

  好在知道我妈妈到延安进了马列学院,也就没再说什么。能进马列学院,是妈妈一辈子觉得比人高出一头的资本。她认为"抗大","女大"那是给刚参加革命的人办的,而马列学院是只有真正的成熟的革命者才能进去的。究竟是否如此,我不得而知。

  但是马列学院的资历确实让她认为具有与众不同的身份。1941年,延安精简机关学校时,成立了中央政治研究室,任弼时任主任,实际工作由陈伯达负责。妈妈在该研究室的国际组工作。抗战胜利后,母亲随父亲北上热河,很感到失去了自我。

  延安第一次怀孕的孩子出生后就死了。第二个孩子(我哥哥)在承德撤退时的路上落生在卡车上。到热河后,她始终不愉快,跟爸爸不断地吵闹。直至到派至北平,参加了党办的北平"解放报"的工作,心情才好一些。以后南下,任接收长沙自来水公司的军代表,后调京任石景山发电厂的副厂长。再以后就一直在航空工业部工作。

  解放初期没有现在那么多部委,航空工业部当时只是二机部的第四局。机关大院在宋庆龄的宅第旁,邻着积水潭,院内有一个小湖。我就在那儿跟妈妈学会了游泳。文革时被改成卫生部了。现在不知归了谁。第二个五年计划中,国家开始兴建大型国营企业,共产党要培养自己的知识分子管理这些企业。不记得是 56年还是57年,妈妈被送进北京航空学院的调干班学习。毕业后,妈妈进了航空工业部自己办的第一个大型仪表厂-对外称青云仪器厂,对内代号232厂,当了总工程师。记得我曾为妈妈能在有代号的保密厂任职,感到特神秘,特兴奋。79年我调到北京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后,工厂里有从232厂调来的工人和工程师。他们都记得我妈,说我妈极有风度,特别能干。她的一生在那时达到了顶点,以后再也没有超过这个职位。

  退休后虽享受副部级待遇,只是个名义,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妈妈在这个新的,令她兴奋和满足的位置上并没来得及真正做些什么,1959年庐山会议,爸爸被打倒。她立即一落到底,被发配到热处理车间当炉前工,接受改造,身体随即彻底垮掉。刚解放时她得了甲状腺机能亢进,北京协和医院在她身上第一次由中国人自己作了甲状腺切除手术,没有经验,切了十分之九。这时一下变成机能低下,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好靠吃人造胛状腺素维持身体的新陈代谢。

  她的精神似乎也自此垮掉,再也没有恢复。1962年七千人大会之后,她短暂地恢复过一段工作,在航空部技术局总技术处任处长。

  但是很快文革就开始了,群众专政,干校劳动,回京没等到什么正式的工作就被离休处理了。我的记忆中,妈妈没有高兴的时候,也不允许家里有欢乐的气氛。记得有一年从陕西的工厂探亲回家,因为自己自由生活惯了,忘了家里的规矩,一边干活,一边哼起了歌儿。妈妈立即厉声叫了起来:"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们这个家是没有欢乐的!"

  我是1950年在长沙出生的,1952年随父母到了北京。我从记事起,就不喜欢家里的气氛,因为爸爸妈妈老吵架。我两岁进整托幼儿园,七岁住校,两个礼拜回家一次。什么时候回家,只要赶上两个人都在家,就什么时候吵架,吵得昏天黑地。说是吵架,其实从来都是妈妈一个人吵,没听爸爸吱过一声。他总是坐在沙发上,背靠在那儿,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目紧闭。妈妈的骂词是永远的一句话:"说呀!你说呀!"最厉害的一次,只听屋子里哗哗啦啦,象是砸碎了玻璃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在走道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出来抱着我和阿姨哭成一团。可我不是因为同情她才哭的,而是太害怕了。第二天,爸爸脸上贴着橡皮膏去上班,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楼上楼下的邻居早就都知道我爸爸,妈妈老吵架,这回爸爸单位的人也都该知道了。妈妈摔坏的那面很好看的椭圆形的镜子,象爸爸的脸一样也用橡皮膏粘好,又用了很多年。50年代那种造型尺寸的镜子是很少见的。我常常小人儿一个,对着破镜子发呆,叹惜这么好看的一面镜子贴了橡皮膏有多丑。爸爸,妈妈没有能够象这面镜子破镜重圆。我那时总闹不明白妈妈到底让爸爸说什么,而爸爸为什么就是永远地不开口。等我长大后才知道,很多时候是为了我奶奶吵架。

  爸爸妈妈在奶奶问题上的矛盾由来以久。父亲是独子,17岁离家进武汉大学读书。父亲自己坦诚当年并未好好学习,闹了革命。奶奶听人传话,知道儿子在闹革命,很是危险。从长沙赶到珞珈山监护独子。没想到父亲为了找党,1937年5月竞不辞而别,悄悄北上北平。自此再未返校,也没回过家,奶奶当时几乎急得发疯。以后抗战,内战,音信全无,生死不知。奶奶只好把女儿(我的二姑)的儿子改名姓李,以继承李家香火。1949年长沙解放当夜,父亲突然出现在奶奶家。这位清末女子师范毕业生,三十二岁守寡,不愿屈从婆母管制,一人含辛茹苦,靠借债,变卖旧衣物维持生计,供养子女读书的倔强老人,没有象一般母亲见到生死不明的游子突然归家,与儿子报头痛哭,而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我爸当着警卫员的面跪在了奶奶面前,请求奶奶原谅这个不孝的儿子。我妈妈两个月后到长沙,听说此事勃然大怒,回去就吵。认为我爸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给地主母亲下跪,是严重地丧失了阶级立场。

  其实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什么地主。我爷爷1905年到日本留学,在那里成了孙中山的第一批同盟会会员,后又是民国初年的国会议员,1922年就去世了。奶奶回到平江老家,从婆母手中分到一批田地,但由于闹红军,田租收得很有限,根本不足以为生。

  1959年奶奶从沈阳我的二姑姑家经北京转返长沙大姑姑处,想到儿子家住几天,以便回到长沙跟亲友们谈起来,有个面子,终于在儿子家里也住过了。爸爸恰好在外地出差,知道我妈绝不会让奶奶进门的。偷偷让秘书将奶奶安排在招待所。奶奶大骂儿子不孝,不许老娘进家门。我爸爸真是里外不是人。后来刘澜波把奶奶接到他家住了些日子,才回长沙。我妈由此恨透了刘澜波,文革中没少揭发他。奶奶一辈子就想跟儿子住一阵。老人封建,有儿子而要住在女儿家,是天底下最没脸面的事。1979年爸爸平反,奶奶又要跟儿子,两个姑姑商议着把奶奶送到北京住一阵。还未成行,老人就去世了。可叹奶奶一生住一住儿子家的愿望终未能实现。

  1977年我去长沙看姑姑,并与姑姑商议给爸爸平反的事,第一次见到奶奶。过去在我的印象中,都是妈妈灌输的故事,奶奶是个恶霸地主婆,又叼又狠,乃至见面,才知道是一个极瘦极弱的老人,且很糊涂了。拉着我的手,总是问,你认识李厚生吗?这是我爸原来的名字。老人总说这么多年不见他,也不看娘。我姑姑就在她耳边吼:"明伢子(我爸爸小名)被关起来了,不是不看你,是来不了。"1980年奶奶去世时,爸爸正在陪美国陆军工程兵访华团去南方参观的路上。得到消息,在火车站遥望长沙方向,深深鞠了三躬。

  爸爸是共产党内少有的有人情味的干部。而妈妈正好相反。大义灭亲,"亲不亲阶级分",怎么可能不吵呢?

  我爸的用人路线,也是吵架的另一原因。50年代在水电建设中,爸爸重用了国民党政权留下的老技术人员,对他们很尊重,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反右时,水电系统被打成右派的人数很少。我自己就亲眼见过爸爸对有些党的干部很是随便,但是对技术人员总是未见有半点怠慢。

  当年跟我爸共过事的老技术人员都记得我妈的那张冷脸。妈妈文革中常说,你爸一贯右倾,建国初期,就专用国民党人员,他的秘书,司机,都是那种最没觉悟和最糊涂的旧社会留用人员。也幸亏爸爸用了这样的人,他们在爸爸倒台后没有揭发过一个字。否则老婆,秘书,司机三管齐下,他大概早就没命了。

  尽管妈妈爸爸老吵架,可我小的时候妈妈从来没有碰过我一下,也不记得跟我红过脸。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我胡闹的太大发了,妈妈操起一个小凳子向我砸来,不过没有打着。我小时,哮喘很厉害。犯了病,嗓子眼儿就象拉风箱,呼呼地叫。一次,外边下着大雨,我又犯病了。妈妈骑着自行车,打着伞去六铺炕商场给我买药。

  去商场的路是煤渣铺的,坑洼不平,妈妈一手打伞,一手扶把。再加天黑,雨大,没看见前面的一个凹坑,一下从车上摔了下来。看着一身泥水,满脸是血的妈妈拿着药进了家门,我和阿姨都吓坏了。阿姨狠狠地对我说:"你要是长大了不孝顺你妈,就叫狗吃了!"这话我是记住了,一直记到现在。1991年到了美国,妈妈来过一封"信",只有这么一句话:

  "李南央,25英寸彩电,直角平面,遥控。价钱你看着办。"

  我二话不说,就要寄钱。先生和女儿都反对,说她不能算妈。可我记着妈妈那一脸的血。她这辈子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如果买个彩电能让她高兴,就给她买。

  在我9岁的时候,家里没有了爸爸,他去了北大荒劳改农场。妈妈失去了发泄的对象,我就成了爸爸的替身,挨骂自此成了我的家常便饭。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常常整晚上地挨骂,不许睡觉。每次开骂总是车骨碌话:"你从小心眼就狠毒,3岁就说打死妈妈。你和李锐一个样。"可我真是不记得自己3岁时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说要"打死她"。心里说,"当妈的记3岁小孩儿的仇,真是没意思。"阿姨说,我见了我妈就象耗子见了猫。放了学,只要听到妈妈在家,就轻手轻脚溜进和阿姨合住的房间,再不出来。我妈说我从不叫她妈。

  我心里其实是对她没有爱。妈妈对我永恒的咒骂就是:"你这个小李锐!你跟你爸一模一样!"每次有客人来家,我都提心吊胆地防着那句话:"这姑娘越长越象李锐。"可总有些不识象的大人爱这么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李锐是这个家庭一切罪孽的源泉,是提不得的。

  我妈特爱讲大道理,很注重对我们孩子的思想教育。每年放暑假总要买,大多是所谓有教育意义的。可我却偏偏不可救药,总想着那些妈妈不让看的书。在小学,我就偷偷翻遍了家中书柜里的所有文学作品。《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天才》、《傲慢与偏见》、《子夜》、《海底两万里》还偷偷地用每月的零花钱买小说。《林海雪原》、《苦菜花》、《迎春花》、《朝阳花》、《这一代人》,《乘风破浪》厖都看烂了。书都是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的。或者午睡时看。中午我妈自己要睡觉,是绝不会来查的,阿姨也不打小报告。最使我妈生气的是,我竟然到我爸爸那儿要钱买书。那次是大发雷霆,一晚上没让睡觉。我坐在床上,听着她在里面打呼噜,心里那份儿恨哪。我最怕的是我妈中午睡午觉,要是在这时弄出了声响,吵了她的瞌睡,你就等着挨几个小时的骂吧。我那时学会了完全不出声地走路,开门。可是楼上邻居弄出声响是免不了的。我妈老让我上楼去告诉人家中午不要走动。妈妈是最革命的,我心里想,"革命者不是连生命都可以牺牲吗,怎么连楼上走路的声音都不许有呢?

  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怎么能好意思让人家不要走呢?"可嘴上却是从不敢违抗母命的。红着脸敲开邻居的门,听人家的冷言冷语,看人家的脸色,那种滋味儿,那种难堪,真是无地自容。我就写日记,把对妈的疑问,不满都叙述在日记里。我那时发了疯地想当兵。报纸上,电影上把解放军说得太好了。我在日记里说:"我没有母爱,也不需要有母爱。我将来当了兵,在连队里有指导员、连长关心,爱护我。"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的日记,我到处藏。有一次,妈妈发脾气,讥讽我:"你小小年纪,还母爱,母爱的,满脑子令人作呕的资产阶级思想。"我才知道,小孩子是永远藏不过大人的。就再也不敢在日记里写对妈妈的看法了。可是这点自由吐苦水的小天地都被剥夺了以后,我对妈妈是真真儿地没了感情。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尊敬:“偷看人家的东西,太不要脸!”

  我小时喜欢军事体育。初一的暑假,趁妈妈在南方疗养,参加了西城区少年之家测向队,还和另一个师大女附中的同学合作,拿了当年的北京市少年女子组团体第一名。可是妈妈一回来,发现我着了魔似地跑测向队,说我满脑子资产阶级锦标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发了疯,跟李锐一样。非让我停止活动不可。后来北京队想要我当专业运动员,教练到家里来作工作,让我妈大骂一顿。教练从我家出来,脸上连血色都没了,气得浑身哆嗦,"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老干部!"测向队是呆不成了,我又偷偷参加了少年宫的射击队,很快从三队升到一队,夏天要到昆明参加全国比赛,选拔国家队。

  每次活动,都要想出各种办法编造回家晚的理由。星期天活动的谎话是最难编的,只好常常缺勤。我自认是从小爱说谎,但我从不认为我是妈妈说的那种从小爱编瞎话,品质恶劣的坏孩子。

  我至今认为凡是小孩子说瞎话,那必是大人的错。一定是大人没给孩子说真话的空间。我现在最不能听的就是大人说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总爱撒谎。"旦凡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要立即为孩子辩护:"最好先自己检查一下作家长的错,自己是否给了孩子说真话的条件。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养的孩子不跟自己讲真话。"

  后来,文化大革命了。我在学校挨斗,回家一言不发,精神极沉闷。妈妈大概看出有什么不对,问我怎么了,态度极和蔼。我有些受宠若惊,在那种冷酷的环境里,感到了一丝母爱的温暖,不觉的流了眼泪。告诉妈妈,自己因为爸爸的问题,也有她的因素,在学校里挨了同学的批斗。还没等我说完,妈妈的嘴角向下一撇,露出了极为幸灾乐祸、可有机会报复的冷笑:"啊哈!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不要母爱,自己最坚强吗?哭什么!跟我说什么?你在学校挨不挨斗,跟我没有关系,不要往我身上扯。那是你自己在学校一定有问题。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事情。你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坚强,就不要以为还有妈妈。我在机关挨斗,又向谁去哭?"我那时还不到16岁,看着妈妈那狠毒的近乎狰狞的面孔,只觉得自己向一个大冰窟窿里沉下去,从里到外地冻僵了。从此以后,我的心门是永远地死死地向母亲锁住了。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麻烦、痛苦,从不再向她诉说一句,自己默默地顶住一浪接一浪的厄运。

  后来我家被赶到一个大杂楼,我们住在一楼把角的两间屋。周围的男孩子知道只有一个女孩子守在这里,而且是狗崽子,把窗户的玻璃都打碎了。我用纸条一条条地贴好。邻居强迫我一个人交全楼道的电费,只因我家有电视和收音机。我当冲压工,在工厂出事故受伤,这些我从没告诉过妈妈,也不向任何人诉说。直到有一天,小姨从武汉来北京看病,来看我,看到了我居住环境的险恶,给我妈妈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跟机关说,要搬家。这样我妈从干校跟军管会交涉,我们从大杂楼搬到一个与另一家合住的单元里的一间7平米的小屋。五六个一同进厂的女学员帮我把东西搬到三楼。我自己象耗子一样,一件件地把东西拖进屋摆好。

  但是这就成了我后来十几年挨骂生活的第一罪状。

  我在这里住了很短的一段,就去了陕西的三线工厂。妈妈从干校回来,挤在这么一间小屋,又根本不会和邻居相处,可想而知心情有多恶劣。后来去陕西后,我每次回京探亲,大概只有一天的好脸,接着就是没完没了地因为房子骂我。就因为我自私,只顾自己,丢了原来的两间屋,一家人挤在这么个七平米的地方。然后就是你从小就坏,跟李锐一样。妈妈从来没问过我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妈妈下放湖北干校,我一个人在北京要给她寄那没完没了的包裹,她的每件东西要在那家商店买,什么颜色,什么牌子,在来信中都是严格规定的,我永远做不到一次就买对。邮局的规定也多,这么包不行,那么包也不行,常常一整个工休日都用在跑邮局上了。那时还要给在东北插队的哥哥寄东西。还要惦记着住在留守处,只有8岁的妹妹。工休日接她回家,给她作点好吃的,带她出去玩儿。

  尽量让她感觉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在关心她。所有这些,妈妈从来没有提问过,她也从不问我在工厂作大型冲压工,只有17岁的女孩子是怎么对付那一分钟要抡17次的好几公斤的大钢板的。吃得怎样,安全怎样。

  不过,我并不是这个家里唯一遭到妈妈虐待的。她的四个弟弟妹妹对她不说"人人有本血泪帐"吧,也至少都有一肚子的苦水。

  我的大舅(我妈妈的大弟),用我爸的话,是个很有才华,非常能干的人-能得我爸如此评语的人是不多的。他一生在武汉长江航运局作会计师,一生贫困,郁郁不得志,50岁的壮年就得肺气肿去世了。他是四个弟妹中受我妈害最大的。快解放时,大舅和一个一起唱戏的戏友姑娘结婚了。

  姑娘的父亲在武汉临解放前带着小老婆跑到台湾,留下大老婆跟着女儿、女婿。我妈比爸爸晚两个月南下,一进武汉,就领着我的两个年轻、崇拜共产党,一心向往革命的姨斗争大舅。要他交代是如何帮助老丈人逃往台湾的,家里替他藏了那些财产。这真是子乌虚有的事,大舅当然不承认。为了表示革命干部不能包庇亲人,我妈一状告到舅舅的单位,单位来人抄了家,还给舅舅连降两级。文革期间更是被全家下放农村。我文革中到大舅全家所在的湖北烟墩去看他们。那里的水,一块雪白的新毛巾放下去,立时就变的黑黑的了。据说因为池塘里的水含油太多的原因。

  瘦弱的小表弟们要到很远的地方挑来稍干净的水饮用。既是这种水,也要先用明矾漂过才能用。那几天我尝到了真正的亲情。舅舅,舅妈和几个小表弟,舅妈的妈妈(那个国民党军官的大老婆)都是那么好的人。舅舅跟我讲了好多他所知道的我爸爸的事儿。说我爸爸如何有才气。对妈妈,他没有任何的埋怨,只是说她太左了些。

  多么善良的人!临去世前,大姨到医院去看他,告诉他我爸爸放出来了,我也回到了北京。他高兴极了,又问:"悌忠呢?"意思是怕我情况好了,会象很多高干子弟一样丢了工人出身的患难丈夫。

  我的小姨在跑日本时,小小年纪受了惊吓,得了心脏病。也是不到50岁就去世了。最后一次犯病,她写信告诉我妈,想借些钱再看看病,争取新的希望。妈妈当即寄了二百元钱。可是事过没几天,就又一封长信追过去,把小姨大骂一通。说她没有良心,范家的都没有良心,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只跟她要钱。殊不知她的身体也极糟,就因为给小姨寄钱,这个月没钱买补药、买海参。小姨读了信,当下差点没气死,立即让儿子把钱寄了回去。几天后就咽气了。

  妈妈的信在那本来就已很脆弱的生命上,踹了最后致命的一脚。小姨临死前,对大姨说:"你们要有良心,我死后,绝对不许通知大姐。"

  我的小舅50年代在北京大学读政治经济学专业,学校领导本准备送他去苏联留学。因为我妈既是小舅的监护人,又是老革命,就征求她的意见。结果我妈一句好话也没说,反说我舅舅思想比较落后,小资产阶级意识较浓,不适于出国学习。断送了舅舅出国深造的机会。

  我大姨(我妈的大妹妹)是我妈南下时介绍参加工作的。80年代为了安抚大批退下来的干部,中央定了一个杠扛。凡是1949年10月1号前参加革命工作的,都按离休干部对待,享受100%的退休金和其他一些补贴。我妈却对我大姨说,她记得她是11月后参加的工作。幸好当年我姨参加工作填的表还保留在商业部的人事部门。管事儿的干部说,"这回她可害不了你了。"看来我妈害人的名声是够可以了。

  在我们家遭罪最大的还要数老阿姨。阿姨原来跟着我姥姥做事,解放后被*衣枰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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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心情随笔 / 【母亲节的由来】---- 及征文活动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再有2个星期就是母亲节了,让我们用心记述一下母爱春晖的点点滴滴吧。至于体裁,诗词歌赋,散文小说自己随意选取。

    不巡街,不催租,不拉壮丁,完全志愿。截止日期为 母亲节前一天, May 9, Saturday. 多谢各位。

    先贴一个陋作,以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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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节的由来】 (2006)


    母亲节, Mother’s Day,是北美的一个节日,在每年五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天,人们利用这一节日来表达对母亲的感恩之心。

    母亲节的最早根源,似乎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古希腊人在每年的春季举行大型的节日庆典,来崇拜天后赫拉,即神话传说中的万神之母。公元前250年前后,古罗马也有类似的敬拜活动, 时间在每年的三月中旬。大约 17 世纪,英格兰有“Mothering Sunday”的风俗。在这一天,出门在外的人们都要返回家中,探望自己的母亲,给母亲献上礼物和特制的蛋糕,称为 mothering cake。然后全家人一起去教堂,晚上在教堂举行盛宴,宴会的主角自然是享受皇后一般待遇的母亲们。这一天,是属于母亲的节日,人人都在这一天让自己的母亲开心愉快,以表达自己的寸草之心。遗憾的是,工业革命后,也许是因为生活节奏的加快,也许是因为居住的分散,这一习俗在英格兰和苏格兰逐渐湮没。

    至于现今的母亲节,则起源于美国,距今只有100多年的历史。1872 年,社会改革家、女诗人 Julia Ward Howe 在她的一篇诗作中提议设立一个母亲节,以奉献给和平。在波士顿,有许多人参加了她组织的集会。此后,这一集会活动逐渐传播开来。

    而母亲节的正式确立,则主要归功于 Anna Jarvis。1907 年,Anna 决定进一步倡行 Howe 的提议,在全国推广母亲节。Anna 之所以如此,更重要的是受她母亲的影响。在19世纪末期,当 Anna 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在当地推行“ Mother’s Friendship Day ”,目的在于抚慰和礼敬天下的母亲,医治南北战争给万户千家带来的创伤。她的母亲Ann 也因此被称为“母亲节之母”。

    1905年5月9日,Anna 的母亲溘然长逝。Anna 决心用自己的努力来完成母亲的遗愿,以记念自己的母亲。她先是在费城当地的教会活动,提倡设立母亲节,来礼赞天下无数的母亲。1908年5月10日,是 Anna 母亲去世三周年的忌日,在费城 Grafton 的 Andrews 教堂,举行了大规模的母亲节庆典,这是现今母亲节的开始。

    从此以后,Andrews 教堂在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都举行庆祝母亲节的活动。Anna 每次都为母亲节献赠大量的鲜花----康乃馨。红色的康乃馨献给在世的母亲,白色的康乃馨则献给辞世的母亲。从此,康乃馨成为母亲节的特定鲜花,象征母爱的圣洁、坚韧和博大。

    为了使母亲节成为全国性的节日,Anna 从此不遗余力地投入其中。她四处奔走,不断地给政界人员写信,与宗教人士磋谈,与商业精英接触,想尽一切办法来实现此愿望。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在 Anna 的不懈努力下,Anna 的故乡西弗吉尼亚于1910 年首先确立母亲节。1914 年,美国众议院和参议院通过议案,Wilson 总统正式宣布五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为母亲节,母亲节从此成为全国性的节日。此后不久,母亲节跨越美国国界,逐渐传播到世界各地。

    1948 年, Anna 在宾州去世,终年84岁。令人遗憾的是, 虽然 Anna 一生致力于推行母亲节,而她自己却终身未婚,不是一个母亲。在她的葬礼那天,来自美国各地无数的人参加了Anna 的葬礼。Andrews 教堂的大钟长鸣84 响,来送别和记念这位平凡而伟大、令人尊崇的女性。

    今天,我们应该诚挚感谢这些伟大的女性,是她们的精诚努力使我们有了母亲节,让我们暂时忘却无尽的生活营营,在这一天来礼赞世间最伟大的人---- 母亲。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那一夜的月光】--- 转贴一篇友人的佳作,来分享母亲的慈爱。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那一夜的月光》(作者:小李菜刀)


      唯火生火,唯情引情。
      尔情犹火兮,我冷似坚冰。
      尔洁如玉兮,我唯习丑行。
      我欲安华枕,尔求辛苦兮。
      ---- 《献心经》


      丫丫满两个月的时候,妻坚持要找个奶娘,她说没有办法。两个月大的孩子,如同白纸一张,着什么色,成什么形,所谓的奶娘,实际上承揽了相当大的教育空间。不是我觉得自己的素质比阿根廷人好,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孩子是中国人的后裔,我希望她可以接受中国的传统早期教育,教她汉字,灌输她东方文化。但看到妻日渐憔悴的容颜,我犹豫了。经过一番思量,我决定和远在中国大陆的母亲请教育儿之道。

      接到我的电话,妈第一句话就问是不是孩子碰见难题了?下面的话我自然明白,心中一阵黯然。从春节到现在只跟父母打过一次电话,大约10分钟,除了形式上的拜年没有其他实质性的话题。我不是个不孝的人,丫丫出生时正逢腊月二十七,离除夕只有两天,我们一家三口是在医院过年的。加上公司又刚刚成立,除了一夜之间升级成为人父的喜悦与激动之外,许许多多千头万绪的事情让我一时无所适从。

      妈没有说我什么,只是询问孩子的情况,问得很仔细。我说孩子什么都正常,就是晚上不睡觉。我们兄弟姐妹5个人加上阿良一家3口人,都住在同一个公司,大家白天都要上班,所以不能让孩子大哭影响大家夜晚休息。因此小丫头哭声一起,妻就要把她抱在怀里睡,但一放下又开始哭,以致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要整夜整夜抱着她睡。妈在电话那头淡淡地笑着说:“孩子都是这样,你知道你以前刚出生时是什么样子吗?”妈说那时没有电灯,也没有现在的电子闹钟来提醒喂奶时间。每天晚上我一哭闹,她就点燃那盏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不堪的煤油灯,把我抱起来满屋子走,不停地哄,我才可以再睡上一小会儿。每天清晨她都会去数昨夜的火柴残梗,看看我醒了几次,喂了几次奶。

      在满月后的一整个月,妻一直都是整晚坐在床头抱着丫丫睡。慢慢地,因为熬夜妻的眼圈一直青黑青黑的,接着眼袋开始浮现,然后牙龈红肿牙齿松动,疼痛,再下来口腔开始溃烂,医生又不让她服药。终于有一天妻把丫丫往摇篮一放,对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干了。我真的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没等她长大我要未老先衰了。你自己找个奶娘带她吧,我回中国去!”说完坐在床头把头趴在案上抽噎不停。丫丫在摇篮里把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我们,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依稀倒映着窗外的明月。丫丫骤然啼哭,妻似不忍心又起身抱起丫丫,搂在怀里哭得象个孩子。看着妻泪眼憔悴,花容不再,一时之间我分不清是心疼孩子,还是怜惜妻子。

      月光从窗外斜斜的铺了进来,洒在妻的长发上,妻的发丝被染成水银的颜色。倏然间掠过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感觉,但一时间我又想不起那种感觉是曾几何时。那一夜,妻的眼泪湮没了满城月色。

      过了一个礼拜,姐夫探完亲回阿根廷,妈寄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除了给丫丫的八宝惊风散和珍珠粉等婴儿传统药品,还有一个很旧的,已经斑驳不堪的铁盒子。我依稀记得那是很久以前舅舅从部队带回来送给我当玩具的压缩饼干盒。我和妻满头雾水地打开那个盒子,赫然看到,里面装着满满一盒的火柴残梗!我们数了半宿,整整3761支!按照每个晚上5支计算,当年母亲抱着我睡了整整752个夜晚!妻静静地看着那一盒子略带霉味几近腐朽的火柴残梗,泪流满面,哭笑着说:“ 丫丫是受了你的遗传,以后罚你每天背着她步行去上学。”后来妈告诉我,以前家里用的是煤球炉子,我们家比较潮湿,柴火含水量高,每次引火都满屋子的烟。当年的那些火柴残梗是每个晚上从案上扫下来的,本来留着做火引子的,但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着就保留了下来。在烁然刹那间,我想起那晚如水的月色,和妻被染成水银般颜色的发丝,灼痛了我的记忆。

      在我9岁那年,我得了急性肾炎,休学在家看病,但看了很多医生都不见好转,医生建议妈带我到省城的大医院去。那时全家6口人就靠父亲一个月四十元的工资和姐姐绣花的微薄收入来糊口,几千元的医疗费用对我们家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妈是个坚强、充满乐观的人,为了筹集医药费就去摆起了布摊。当时父亲在供销社工作,那时的供销社是个掌握民生物资的单位。通过这层关系,妈可以拿到比外面更便宜的货品,所以妈的布摊生意很好,但每天早晚要挑着几十匹沉重的布匹往返于集市与家里。每次我都抱着那个装钱的木头盒子跟在妈后面蹦蹦跳跳来回跑。晚上回到家里还没喘口气妈就要接着做饭,收拾家务。但在睡觉之前,妈总会叫我和她一起打开木盒子数钱,看看当天又赚了多少,但离我的医疗费用似乎永远都那么遥远。我说:“妈,我们可以少卖一些品种,您就不会这么累啊。”每次几十匹布都要分好几次才可以挑完。妈说:“那条街都是卖布的,他们都有三轮车子的,有固定的店面,我们不多点货色就没人光顾。”我说:“我们只是摊位,反正生意做不过人家的,不如算了吧。”妈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说:“古时女子三笑可倾人城国,你妈妈我一笑倾一条街还是没有问题的啦。再说做一件事,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我们付出努力,一定会有收获的。睡觉吧,明天继续。”

      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当初妈是怎么嫁给父亲的。父亲是个高高瘦瘦、相貌平平,只有初中文化的普通职员,平时不善言辞亦不浪漫。从妈的旧时照片上看,在那时已有高中学历的妈,长发飘飘,高挑苗条,就算按照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仍然是个极具魅力的美女。进入暮年,妈的那双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依旧可以如弯月般美丽。但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妈给我灌输了最初的敬业精神,和对美女魅力的启蒙教育。

      肾炎虽然很少有其他疾病的疼痛等症状,但需要忌口,除了白豆、番薯和稀饭什么都不能吃。妈怕我馋,每次熬好粥端到我面前时总要把餐桌上的酱油、咸菜和鱼干拿得远远的,然后陪我一起吃,一吃就是近6个月。有一次妈没在家,我实在忍不住偷偷吃了些咸鱼干,结果病情加重。妈知道以后没有责备我,只是在从医院把我背回家的路上对我说:“小池,妈知道你难受,但你一定要坚持。我们没有钱上大医院,看大医生,我们再穷,但做一个人,不可以输给一张嘴!”在她的背上,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抱着她脖子前面的手,突然有温热的潮湿。当年的那场病,让我对白豆和稀饭至今见之厌食闻之反胃。对盐分如淡水般渴望的残酷,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但做一个人,不可以输给一张嘴,这句话让我铭记一生。那年中秋节,我们家的厨房没有油烟冒起,妈做了很多番薯月饼,熬了一大锅糯米粥,我们全家围在一起过了个团圆节。那是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中秋,因为我懂得了亲情的温暖可贵。亲情或许没有爱情那么神奇,但它的力量足以撑起整个世界。

      四个月过去了,我的病依旧没有好转,长期缺乏营养和盐分让我皮肤蜡黄全身浮肿。记得是过完中秋节的第二天傍晚,在天快黑了妈收拾布摊的时候碰见邻村的七婶,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到我的病,七婶说听说她邻村有个神婆很灵,很多大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她都可以治好。妈听了两眼发亮,在我生病的那四个月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妈的眼神那么明亮过,充满了希望的神彩。妈扔下收拾了一半的布摊,叫街对过面馆的菊姨过来帮忙把布摊搬到她店里去。菊姨问妈什么事情,妈说要带我看神婆去,菊姨睁大着几近恐惧的眼睛大声叫道:“你疯了,你怎么可以信神婆,你要反教啊!”妈没有理会她,拉上我就走。我回头看到菊姨在暮色中站在凌乱的布摊边,呆呆地望着我们离开的背影。

      妈和菊姨是镇上出了名的天主教信徒,教会有什么活动她们总是跑在最前面。在我生病的那段时间里,妈一有点时间就会带我去见神父,让神父给我降福,我从来没有质疑过妈的虔诚。但那一次,妈似乎失去了理智。

      找到那个神婆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神婆是个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高高大大,眼睛小小,嘴唇薄薄的,一头长发。她似乎认识妈,她看了看我,望着妈说:“你是信天主教的?”妈嗯了一声。神婆接着说:“天主教信天堂地狱,你现在来信鬼神不怕将来下地狱吗?”妈把背骨挺得笔直,盯着神婆说:“无论我信什么,如果可以治好我的孩子,就算我下到地狱,我内心福安,犹在天堂;如果我失去孩子,我将失去整个天堂。”神婆静静地看着妈的脸,在沉默了良久良久之后,她拒绝了为我“施法治疗”。


      在从神婆家回来的路上,妈背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十六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圆,天深蓝深蓝的,月光把那条铺满沙砾的黄土山路照得白亮白亮,把妈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突然觉得那晚的月色特别的清澈,清澈的有些冰冷,有些刺骨。秋天的山风一阵阵把妈的长发缠到我的脸上,我把手从前面悄悄的移到妈的肩膀上,我害怕再有那种温热的潮湿。

      后来在菊姨的帮忙下,找到了一个民间医生,用家传土方治好了我的肾炎。

      一直到今天,我才蓦然省起在我出国后的这6年里,我已经疏淡了妈很远很远。我知道妻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却不知道妈穿几码的鞋子;我甚至记得好友哥们的生日,却不知道妈的生日;我在不停换新车,却没有问问家里6年前的空调现在是否还可以用;我在为妻儿购置换季用品的时候,没有问问妈的关节是否还在随着季节疼痛。

      尔情犹火兮,我冷似坚冰。尔洁如玉兮,我唯习丑行。我欲安华枕,尔求辛苦兮!而今为人父母,方知父母之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天下母亲的悲壮誓言。或许当年9岁的我,并不会想到从神婆家回来那晚的月辉,是天下母亲无尽慈爱的流淌,在她们的似水年华间,将她们从青丝,照到了白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无论我信什么,如果可以治好我的孩子,就算我下到地狱,我内心福安,犹在天堂;如果我失去孩子,我将失去整个天堂。" --- 此话掷地,当作金石声。一个虔诚的信徒,竟然说出如此叛经离道的话,令人震颤。
      • 实话实说啊,这篇文章,当年我就不觉得好,现在也不觉得。
        • 文章一般,但是真情感人。尤其是如此虔诚的信徒,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背叛信仰,令人耸然动容。--- 按照圣经,神是大于一切的,亚伯拉罕甚至杀子来祭奉上帝,虽然是测试。
          • 真情感人的文章都不一般。。。
    • 昨天读了袁枚的 《陇上作》,抒写骨肉亲情,很感人,谁能找到贴一下,多谢
      • 陇上作
        忆昔童孙小,曾蒙大母怜。胜衣先取抱,弱冠尚同眠。髻影红灯下,书声白发前。倚娇频索果,逃学免施鞭。敬奉先生馔,亲装稚子绵。掌珠真护惜,轩鹤望腾骞。行乐常扶背,看花屡抚肩。亲邻惊宠极,姊妹妒恩偏。玉陛胪传夕,秋风榜发天。望儿终有日,道我见无年。渺渺言犹在,悠悠岁几迁。果然宫锦服,来拜墓门烟。返哺心虽急,含饴梦已捐。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宿草翻残照,秋山泣杜鹃。今宵华表月,莫向陇头圆。
        • 好好好,麻烦你给排版整齐一下好吗?2句一行。。。。
          • 《陇上作》- 袁枚
            忆昔童孙小,曾蒙大母怜。
            胜衣先取抱,弱冠尚同眠。
            髻影红灯下,书声白发前。
            倚娇频索果,逃学免施鞭。
            敬奉先生馔,亲装稚子绵。
            掌珠真护惜,轩鹤望腾骞。
            行乐常扶背,看花屡抚肩。
            亲邻惊宠极,姊妹妒恩偏。
            玉陛胪传夕,秋风榜发天。
            望儿终有日,道我见无年。
            渺渺言犹在,悠悠岁几迁。
            果然宫锦服,来拜墓门烟。
            返哺心虽急,含饴梦已捐。
            恩难酬白骨,泪可到黄泉。
            宿草翻残照,秋山泣杜鹃。
            今宵华表月,莫向陇头圆。
            • 多谢多谢,义人啊。
            • 果然宫锦服,来拜墓门烟。--- “果然” 二字,沉痛无比。
              • 一生何求?
                • ??? 陈百强的一生何求????
    • 这篇好~
    • 再张狂的贼 在母亲面前也是孩子。。。
      • 正是。
    • goodgood~~~~~~
    • 山贼,贴到隔壁一起搞吧,很好的活动,母亲们都很伟大
      • 好啊,好啊。。。麻烦你负责那边吧,俺是乡下人那边没有户口
        • 搞一个嘛,要不让歪歪和路上他们老搞也行,他们有经验
    • 仅仅为提供另外一种思路。zt--我有这样一个母亲 李南央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作者父亲李锐,中共高级干部,中共内部著名开明民主派。曾担任中共领导人高岗、陈云、毛泽东的秘书.)

        不记得是什么人说的,每一个成功者的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母亲。是否有人统计过其确切性的百分比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所有写母亲的文艺作品,如高尔基的"母亲";所有写母亲的记实文章,如朱德的"母亲",无不是歌颂性的。我取稍有贬义的"我有这样一个母亲"作为此文的题目,是因为我的母亲无从歌颂起。但是她是一个奇特的母亲,奇特的一定要写出来。我的朋友和熟人中,鼓励我写她的远比鼓励我写父亲的多。尽管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跌宕起伏,更具戏剧性。

        我写此文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我的母亲能看到这篇文章。许多当面她不能容我讲下去,也因此而永远没有机会听到的话,我都写在这儿了。人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里,能听到自己女儿对自己的评价,也应算是一种难能可贵之事吧。不知母亲是否能这么想。我自己如果能有这样的收获,是足以自慰的。

        人生是有许多巧合的。1993年,父亲来美国参加科罗拉多大学的研讨会之前,威廉女士正在拍摄"中国革命" (chinainrevolution)的第二集。听说父亲即将访美,约了采访他。父亲到美后,为了了解威廉女士作片的宗旨和制片水准,我们特意从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心的图书馆找来"中国革命"的第一集看。当放到中国抗日战争一段时,我突然发现一个讲演的女学生颇象我妈妈,但是没敢吱声,因为不知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没想到老头子先叫停了:"再放一下,刚才那个镜头好象是范元甄。"

        我这才说:"我也觉得有点象。"我们把这段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她!这是范元甄在武汉欢迎世界学联代表团的集会上讲演。

        听说她的即席发言大出风头,王明一下就看上了,说'这种人应该是共产党员'。事后找人了解,才知道范元甄早就是党员了。"

        母亲和父亲同时出现在一部历史记录片中。前者的镜头几乎是一晃而过,记录下的恰恰是她一生中仅有的瞬间的灿烂(陈伯达在延安说过:"小范是开花不结果的人物。");后者的镜头反反覆覆地在影片中出现,还被选做了片头。映现了他越到晚年越如晚霞般绚丽,学术名气和社会地位愈见升高。父母俩人合了分,分了合,而最终归于殊途的人生之路所折射出的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变迁,令人唏嘘不已。

        妈妈年轻时很是得意过的。先是抗战初期,担任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所属演剧九队负责人,后任重庆"新华日报"记者。

        周恩来夫妇视她为女儿。她到延安后,周恩来亲自写信给她,情意切切,还附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母亲一直珍藏着。解放初,她在协和医院作手术,周恩来去看张西曼,听说小范(过去的老人,至今都叫我妈小范)也在这里,特意去病房看了她,轰动了医院。母亲在延安时,是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还有四大美男子。三个美男都找了丑女,只有李锐和范元甄,大家公认,才华,相貌不相上下,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儿。

        我爸多次对我说:"你妈比我有才华。"好多认识我妈的老干部都对我提起过当年延安关于宪政的演讲比赛,我妈代表马列学院扮演国民党代表,结果把抗大的共产党代表给辩论倒了。事后,大家笑传了很久。妈妈跟我讲起过在延安两次见到毛主席。一次在清凉山的小路上。她上山,毛主席带着警卫员下山,主席闪到一边说:"小范同志你先走。"妈妈很是惊讶主席会知道她的名字。还有一次,她在窑洞前纺线,突然看到纺车前站住一双大脚,一抬头,是主席微笑着看着她纺线。可见,妈妈当年在延安确实是很引人注意的。

        一二。九运动时,父亲代表武汉大学,和代表一所教会中学的母亲在武汉秘密学联相识。1939年,母亲十八岁与父亲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结婚。那天,父亲说叶剑英莫名的兴奋,跑上跑下地给他们照相。妈妈后来告诉我,史良曾为她惋惜"结婚太早了!"

        在我懂事后,母亲曾反复多次地向我提到此话,永远地后悔自己年轻时的选择,好象毁了她的一生。婚后不久,俩人同去了延安,当时周恩来不在重庆,回来后还责问为什么把小范调走。

        好在知道我妈妈到延安进了马列学院,也就没再说什么。能进马列学院,是妈妈一辈子觉得比人高出一头的资本。她认为"抗大","女大"那是给刚参加革命的人办的,而马列学院是只有真正的成熟的革命者才能进去的。究竟是否如此,我不得而知。

        但是马列学院的资历确实让她认为具有与众不同的身份。1941年,延安精简机关学校时,成立了中央政治研究室,任弼时任主任,实际工作由陈伯达负责。妈妈在该研究室的国际组工作。抗战胜利后,母亲随父亲北上热河,很感到失去了自我。

        延安第一次怀孕的孩子出生后就死了。第二个孩子(我哥哥)在承德撤退时的路上落生在卡车上。到热河后,她始终不愉快,跟爸爸不断地吵闹。直至到派至北平,参加了党办的北平"解放报"的工作,心情才好一些。以后南下,任接收长沙自来水公司的军代表,后调京任石景山发电厂的副厂长。再以后就一直在航空工业部工作。

        解放初期没有现在那么多部委,航空工业部当时只是二机部的第四局。机关大院在宋庆龄的宅第旁,邻着积水潭,院内有一个小湖。我就在那儿跟妈妈学会了游泳。文革时被改成卫生部了。现在不知归了谁。第二个五年计划中,国家开始兴建大型国营企业,共产党要培养自己的知识分子管理这些企业。不记得是 56年还是57年,妈妈被送进北京航空学院的调干班学习。毕业后,妈妈进了航空工业部自己办的第一个大型仪表厂-对外称青云仪器厂,对内代号232厂,当了总工程师。记得我曾为妈妈能在有代号的保密厂任职,感到特神秘,特兴奋。79年我调到北京高能物理研究所工作后,工厂里有从232厂调来的工人和工程师。他们都记得我妈,说我妈极有风度,特别能干。她的一生在那时达到了顶点,以后再也没有超过这个职位。

        退休后虽享受副部级待遇,只是个名义,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妈妈在这个新的,令她兴奋和满足的位置上并没来得及真正做些什么,1959年庐山会议,爸爸被打倒。她立即一落到底,被发配到热处理车间当炉前工,接受改造,身体随即彻底垮掉。刚解放时她得了甲状腺机能亢进,北京协和医院在她身上第一次由中国人自己作了甲状腺切除手术,没有经验,切了十分之九。这时一下变成机能低下,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好靠吃人造胛状腺素维持身体的新陈代谢。

        她的精神似乎也自此垮掉,再也没有恢复。1962年七千人大会之后,她短暂地恢复过一段工作,在航空部技术局总技术处任处长。

        但是很快文革就开始了,群众专政,干校劳动,回京没等到什么正式的工作就被离休处理了。我的记忆中,妈妈没有高兴的时候,也不允许家里有欢乐的气氛。记得有一年从陕西的工厂探亲回家,因为自己自由生活惯了,忘了家里的规矩,一边干活,一边哼起了歌儿。妈妈立即厉声叫了起来:"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们这个家是没有欢乐的!"

        我是1950年在长沙出生的,1952年随父母到了北京。我从记事起,就不喜欢家里的气氛,因为爸爸妈妈老吵架。我两岁进整托幼儿园,七岁住校,两个礼拜回家一次。什么时候回家,只要赶上两个人都在家,就什么时候吵架,吵得昏天黑地。说是吵架,其实从来都是妈妈一个人吵,没听爸爸吱过一声。他总是坐在沙发上,背靠在那儿,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目紧闭。妈妈的骂词是永远的一句话:"说呀!你说呀!"最厉害的一次,只听屋子里哗哗啦啦,象是砸碎了玻璃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在走道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出来抱着我和阿姨哭成一团。可我不是因为同情她才哭的,而是太害怕了。第二天,爸爸脸上贴着橡皮膏去上班,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楼上楼下的邻居早就都知道我爸爸,妈妈老吵架,这回爸爸单位的人也都该知道了。妈妈摔坏的那面很好看的椭圆形的镜子,象爸爸的脸一样也用橡皮膏粘好,又用了很多年。50年代那种造型尺寸的镜子是很少见的。我常常小人儿一个,对着破镜子发呆,叹惜这么好看的一面镜子贴了橡皮膏有多丑。爸爸,妈妈没有能够象这面镜子破镜重圆。我那时总闹不明白妈妈到底让爸爸说什么,而爸爸为什么就是永远地不开口。等我长大后才知道,很多时候是为了我奶奶吵架。

        爸爸妈妈在奶奶问题上的矛盾由来以久。父亲是独子,17岁离家进武汉大学读书。父亲自己坦诚当年并未好好学习,闹了革命。奶奶听人传话,知道儿子在闹革命,很是危险。从长沙赶到珞珈山监护独子。没想到父亲为了找党,1937年5月竞不辞而别,悄悄北上北平。自此再未返校,也没回过家,奶奶当时几乎急得发疯。以后抗战,内战,音信全无,生死不知。奶奶只好把女儿(我的二姑)的儿子改名姓李,以继承李家香火。1949年长沙解放当夜,父亲突然出现在奶奶家。这位清末女子师范毕业生,三十二岁守寡,不愿屈从婆母管制,一人含辛茹苦,靠借债,变卖旧衣物维持生计,供养子女读书的倔强老人,没有象一般母亲见到生死不明的游子突然归家,与儿子报头痛哭,而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我爸当着警卫员的面跪在了奶奶面前,请求奶奶原谅这个不孝的儿子。我妈妈两个月后到长沙,听说此事勃然大怒,回去就吵。认为我爸身为共产党的干部,却给地主母亲下跪,是严重地丧失了阶级立场。

        其实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什么地主。我爷爷1905年到日本留学,在那里成了孙中山的第一批同盟会会员,后又是民国初年的国会议员,1922年就去世了。奶奶回到平江老家,从婆母手中分到一批田地,但由于闹红军,田租收得很有限,根本不足以为生。

        1959年奶奶从沈阳我的二姑姑家经北京转返长沙大姑姑处,想到儿子家住几天,以便回到长沙跟亲友们谈起来,有个面子,终于在儿子家里也住过了。爸爸恰好在外地出差,知道我妈绝不会让奶奶进门的。偷偷让秘书将奶奶安排在招待所。奶奶大骂儿子不孝,不许老娘进家门。我爸爸真是里外不是人。后来刘澜波把奶奶接到他家住了些日子,才回长沙。我妈由此恨透了刘澜波,文革中没少揭发他。奶奶一辈子就想跟儿子住一阵。老人封建,有儿子而要住在女儿家,是天底下最没脸面的事。1979年爸爸平反,奶奶又要跟儿子,两个姑姑商议着把奶奶送到北京住一阵。还未成行,老人就去世了。可叹奶奶一生住一住儿子家的愿望终未能实现。

        1977年我去长沙看姑姑,并与姑姑商议给爸爸平反的事,第一次见到奶奶。过去在我的印象中,都是妈妈灌输的故事,奶奶是个恶霸地主婆,又叼又狠,乃至见面,才知道是一个极瘦极弱的老人,且很糊涂了。拉着我的手,总是问,你认识李厚生吗?这是我爸原来的名字。老人总说这么多年不见他,也不看娘。我姑姑就在她耳边吼:"明伢子(我爸爸小名)被关起来了,不是不看你,是来不了。"1980年奶奶去世时,爸爸正在陪美国陆军工程兵访华团去南方参观的路上。得到消息,在火车站遥望长沙方向,深深鞠了三躬。

        爸爸是共产党内少有的有人情味的干部。而妈妈正好相反。大义灭亲,"亲不亲阶级分",怎么可能不吵呢?

        我爸的用人路线,也是吵架的另一原因。50年代在水电建设中,爸爸重用了国民党政权留下的老技术人员,对他们很尊重,充分发挥他们的才能。反右时,水电系统被打成右派的人数很少。我自己就亲眼见过爸爸对有些党的干部很是随便,但是对技术人员总是未见有半点怠慢。

        当年跟我爸共过事的老技术人员都记得我妈的那张冷脸。妈妈文革中常说,你爸一贯右倾,建国初期,就专用国民党人员,他的秘书,司机,都是那种最没觉悟和最糊涂的旧社会留用人员。也幸亏爸爸用了这样的人,他们在爸爸倒台后没有揭发过一个字。否则老婆,秘书,司机三管齐下,他大概早就没命了。

        尽管妈妈爸爸老吵架,可我小的时候妈妈从来没有碰过我一下,也不记得跟我红过脸。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我胡闹的太大发了,妈妈操起一个小凳子向我砸来,不过没有打着。我小时,哮喘很厉害。犯了病,嗓子眼儿就象拉风箱,呼呼地叫。一次,外边下着大雨,我又犯病了。妈妈骑着自行车,打着伞去六铺炕商场给我买药。

        去商场的路是煤渣铺的,坑洼不平,妈妈一手打伞,一手扶把。再加天黑,雨大,没看见前面的一个凹坑,一下从车上摔了下来。看着一身泥水,满脸是血的妈妈拿着药进了家门,我和阿姨都吓坏了。阿姨狠狠地对我说:"你要是长大了不孝顺你妈,就叫狗吃了!"这话我是记住了,一直记到现在。1991年到了美国,妈妈来过一封"信",只有这么一句话:

        "李南央,25英寸彩电,直角平面,遥控。价钱你看着办。"

        我二话不说,就要寄钱。先生和女儿都反对,说她不能算妈。可我记着妈妈那一脸的血。她这辈子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如果买个彩电能让她高兴,就给她买。

        在我9岁的时候,家里没有了爸爸,他去了北大荒劳改农场。妈妈失去了发泄的对象,我就成了爸爸的替身,挨骂自此成了我的家常便饭。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常常整晚上地挨骂,不许睡觉。每次开骂总是车骨碌话:"你从小心眼就狠毒,3岁就说打死妈妈。你和李锐一个样。"可我真是不记得自己3岁时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说要"打死她"。心里说,"当妈的记3岁小孩儿的仇,真是没意思。"阿姨说,我见了我妈就象耗子见了猫。放了学,只要听到妈妈在家,就轻手轻脚溜进和阿姨合住的房间,再不出来。我妈说我从不叫她妈。

        我心里其实是对她没有爱。妈妈对我永恒的咒骂就是:"你这个小李锐!你跟你爸一模一样!"每次有客人来家,我都提心吊胆地防着那句话:"这姑娘越长越象李锐。"可总有些不识象的大人爱这么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李锐是这个家庭一切罪孽的源泉,是提不得的。

        我妈特爱讲大道理,很注重对我们孩子的思想教育。每年放暑假总要买,大多是所谓有教育意义的。可我却偏偏不可救药,总想着那些妈妈不让看的书。在小学,我就偷偷翻遍了家中书柜里的所有文学作品。《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天才》、《傲慢与偏见》、《子夜》、《海底两万里》还偷偷地用每月的零花钱买小说。《林海雪原》、《苦菜花》、《迎春花》、《朝阳花》、《这一代人》,《乘风破浪》厖都看烂了。书都是钻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的。或者午睡时看。中午我妈自己要睡觉,是绝不会来查的,阿姨也不打小报告。最使我妈生气的是,我竟然到我爸爸那儿要钱买书。那次是大发雷霆,一晚上没让睡觉。我坐在床上,听着她在里面打呼噜,心里那份儿恨哪。我最怕的是我妈中午睡午觉,要是在这时弄出了声响,吵了她的瞌睡,你就等着挨几个小时的骂吧。我那时学会了完全不出声地走路,开门。可是楼上邻居弄出声响是免不了的。我妈老让我上楼去告诉人家中午不要走动。妈妈是最革命的,我心里想,"革命者不是连生命都可以牺牲吗,怎么连楼上走路的声音都不许有呢?

        再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怎么能好意思让人家不要走呢?"可嘴上却是从不敢违抗母命的。红着脸敲开邻居的门,听人家的冷言冷语,看人家的脸色,那种滋味儿,那种难堪,真是无地自容。我就写日记,把对妈的疑问,不满都叙述在日记里。我那时发了疯地想当兵。报纸上,电影上把解放军说得太好了。我在日记里说:"我没有母爱,也不需要有母爱。我将来当了兵,在连队里有指导员、连长关心,爱护我。"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的日记,我到处藏。有一次,妈妈发脾气,讥讽我:"你小小年纪,还母爱,母爱的,满脑子令人作呕的资产阶级思想。"我才知道,小孩子是永远藏不过大人的。就再也不敢在日记里写对妈妈的看法了。可是这点自由吐苦水的小天地都被剥夺了以后,我对妈妈是真真儿地没了感情。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尊敬:“偷看人家的东西,太不要脸!”

        我小时喜欢军事体育。初一的暑假,趁妈妈在南方疗养,参加了西城区少年之家测向队,还和另一个师大女附中的同学合作,拿了当年的北京市少年女子组团体第一名。可是妈妈一回来,发现我着了魔似地跑测向队,说我满脑子资产阶级锦标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发了疯,跟李锐一样。非让我停止活动不可。后来北京队想要我当专业运动员,教练到家里来作工作,让我妈大骂一顿。教练从我家出来,脸上连血色都没了,气得浑身哆嗦,"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老干部!"测向队是呆不成了,我又偷偷参加了少年宫的射击队,很快从三队升到一队,夏天要到昆明参加全国比赛,选拔国家队。

        每次活动,都要想出各种办法编造回家晚的理由。星期天活动的谎话是最难编的,只好常常缺勤。我自认是从小爱说谎,但我从不认为我是妈妈说的那种从小爱编瞎话,品质恶劣的坏孩子。

        我至今认为凡是小孩子说瞎话,那必是大人的错。一定是大人没给孩子说真话的空间。我现在最不能听的就是大人说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总爱撒谎。"旦凡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要立即为孩子辩护:"最好先自己检查一下作家长的错,自己是否给了孩子说真话的条件。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养的孩子不跟自己讲真话。"

        后来,文化大革命了。我在学校挨斗,回家一言不发,精神极沉闷。妈妈大概看出有什么不对,问我怎么了,态度极和蔼。我有些受宠若惊,在那种冷酷的环境里,感到了一丝母爱的温暖,不觉的流了眼泪。告诉妈妈,自己因为爸爸的问题,也有她的因素,在学校里挨了同学的批斗。还没等我说完,妈妈的嘴角向下一撇,露出了极为幸灾乐祸、可有机会报复的冷笑:"啊哈!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不要母爱,自己最坚强吗?哭什么!跟我说什么?你在学校挨不挨斗,跟我没有关系,不要往我身上扯。那是你自己在学校一定有问题。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事情。你自以为了不起,自以为坚强,就不要以为还有妈妈。我在机关挨斗,又向谁去哭?"我那时还不到16岁,看着妈妈那狠毒的近乎狰狞的面孔,只觉得自己向一个大冰窟窿里沉下去,从里到外地冻僵了。从此以后,我的心门是永远地死死地向母亲锁住了。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麻烦、痛苦,从不再向她诉说一句,自己默默地顶住一浪接一浪的厄运。

        后来我家被赶到一个大杂楼,我们住在一楼把角的两间屋。周围的男孩子知道只有一个女孩子守在这里,而且是狗崽子,把窗户的玻璃都打碎了。我用纸条一条条地贴好。邻居强迫我一个人交全楼道的电费,只因我家有电视和收音机。我当冲压工,在工厂出事故受伤,这些我从没告诉过妈妈,也不向任何人诉说。直到有一天,小姨从武汉来北京看病,来看我,看到了我居住环境的险恶,给我妈妈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跟机关说,要搬家。这样我妈从干校跟军管会交涉,我们从大杂楼搬到一个与另一家合住的单元里的一间7平米的小屋。五六个一同进厂的女学员帮我把东西搬到三楼。我自己象耗子一样,一件件地把东西拖进屋摆好。

        但是这就成了我后来十几年挨骂生活的第一罪状。

        我在这里住了很短的一段,就去了陕西的三线工厂。妈妈从干校回来,挤在这么一间小屋,又根本不会和邻居相处,可想而知心情有多恶劣。后来去陕西后,我每次回京探亲,大概只有一天的好脸,接着就是没完没了地因为房子骂我。就因为我自私,只顾自己,丢了原来的两间屋,一家人挤在这么个七平米的地方。然后就是你从小就坏,跟李锐一样。妈妈从来没问过我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妈妈下放湖北干校,我一个人在北京要给她寄那没完没了的包裹,她的每件东西要在那家商店买,什么颜色,什么牌子,在来信中都是严格规定的,我永远做不到一次就买对。邮局的规定也多,这么包不行,那么包也不行,常常一整个工休日都用在跑邮局上了。那时还要给在东北插队的哥哥寄东西。还要惦记着住在留守处,只有8岁的妹妹。工休日接她回家,给她作点好吃的,带她出去玩儿。

        尽量让她感觉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在关心她。所有这些,妈妈从来没有提问过,她也从不问我在工厂作大型冲压工,只有17岁的女孩子是怎么对付那一分钟要抡17次的好几公斤的大钢板的。吃得怎样,安全怎样。

        不过,我并不是这个家里唯一遭到妈妈虐待的。她的四个弟弟妹妹对她不说"人人有本血泪帐"吧,也至少都有一肚子的苦水。

        我的大舅(我妈妈的大弟),用我爸的话,是个很有才华,非常能干的人-能得我爸如此评语的人是不多的。他一生在武汉长江航运局作会计师,一生贫困,郁郁不得志,50岁的壮年就得肺气肿去世了。他是四个弟妹中受我妈害最大的。快解放时,大舅和一个一起唱戏的戏友姑娘结婚了。

        姑娘的父亲在武汉临解放前带着小老婆跑到台湾,留下大老婆跟着女儿、女婿。我妈比爸爸晚两个月南下,一进武汉,就领着我的两个年轻、崇拜共产党,一心向往革命的姨斗争大舅。要他交代是如何帮助老丈人逃往台湾的,家里替他藏了那些财产。这真是子乌虚有的事,大舅当然不承认。为了表示革命干部不能包庇亲人,我妈一状告到舅舅的单位,单位来人抄了家,还给舅舅连降两级。文革期间更是被全家下放农村。我文革中到大舅全家所在的湖北烟墩去看他们。那里的水,一块雪白的新毛巾放下去,立时就变的黑黑的了。据说因为池塘里的水含油太多的原因。

        瘦弱的小表弟们要到很远的地方挑来稍干净的水饮用。既是这种水,也要先用明矾漂过才能用。那几天我尝到了真正的亲情。舅舅,舅妈和几个小表弟,舅妈的妈妈(那个国民党军官的大老婆)都是那么好的人。舅舅跟我讲了好多他所知道的我爸爸的事儿。说我爸爸如何有才气。对妈妈,他没有任何的埋怨,只是说她太左了些。

        多么善良的人!临去世前,大姨到医院去看他,告诉他我爸爸放出来了,我也回到了北京。他高兴极了,又问:"悌忠呢?"意思是怕我情况好了,会象很多高干子弟一样丢了工人出身的患难丈夫。

        我的小姨在跑日本时,小小年纪受了惊吓,得了心脏病。也是不到50岁就去世了。最后一次犯病,她写信告诉我妈,想借些钱再看看病,争取新的希望。妈妈当即寄了二百元钱。可是事过没几天,就又一封长信追过去,把小姨大骂一通。说她没有良心,范家的都没有良心,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只跟她要钱。殊不知她的身体也极糟,就因为给小姨寄钱,这个月没钱买补药、买海参。小姨读了信,当下差点没气死,立即让儿子把钱寄了回去。几天后就咽气了。

        妈妈的信在那本来就已很脆弱的生命上,踹了最后致命的一脚。小姨临死前,对大姨说:"你们要有良心,我死后,绝对不许通知大姐。"

        我的小舅50年代在北京大学读政治经济学专业,学校领导本准备送他去苏联留学。因为我妈既是小舅的监护人,又是老革命,就征求她的意见。结果我妈一句好话也没说,反说我舅舅思想比较落后,小资产阶级意识较浓,不适于出国学习。断送了舅舅出国深造的机会。

        我大姨(我妈的大妹妹)是我妈南下时介绍参加工作的。80年代为了安抚大批退下来的干部,中央定了一个杠扛。凡是1949年10月1号前参加革命工作的,都按离休干部对待,享受100%的退休金和其他一些补贴。我妈却对我大姨说,她记得她是11月后参加的工作。幸好当年我姨参加工作填的表还保留在商业部的人事部门。管事儿的干部说,"这回她可害不了你了。"看来我妈害人的名声是够可以了。

        在我们家遭罪最大的还要数老阿姨。阿姨原来跟着我姥姥做事,解放后被*衣枰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呵呵。。。文章好长。。。小范同学太过热中了。。。。大多数的母亲都是平凡而普通的
    • 母亲!....一个世界上最令人崇敬的字眼!...
      • 所以,要想办法把媳妇变成母亲
        • 7!...猪嘴里吐不出牛牙! ...你看牙牙说话多含蓄...
          • 如果猪嘴里吐出牛牙~~~ swine flu 啦~~~
        • 我想这里的很多男ID都乐意帮忙
    • A. 【母亲节征文】文章类
      • 1. 《给母亲唱戏》(By 老猪)
        母亲爱听戏,她说是因为父亲唱的好才嫁给他,也因此有了我。

        我对于京剧没有多少兴趣,只是耳濡目染,加之儿时还算聪明,时间久了也能给父亲搭个架子。父亲是严厉的,即使我全然不懂戏文而只是模仿,他也要我字正腔圆。记得一次唱打鱼杀家走了板,父亲一怒操起了小板凳,还是母亲用手挡了一下,至今胳膊还有一深痕。

        当时的我对于父亲十分痛恨,对于母亲则非常爱恋。每每向母亲发泄对父亲的不满,母亲总是用慈母严父的道理安慰我。母亲从未打过我,即使被我的顽皮气得哆嗦。

        父亲下放那些日子,我的心里是兴奋的,因为可以任意淘气而免受皮肉之苦。而母亲却愁困不已,经常晚上一个人看着月亮发呆。见母亲愁眉不展,我就唱一段折子,母亲便开心起来。

        等家里有了电视,母亲就可以跟父亲一起看戏了。长大的我也彻底失去了对京剧的耐心,但我从来不敢跟父母抢频道,因为那是他们的最爱。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很少听戏了。我问她为啥不看戏曲频道,她说一看戏就会想起父亲。今年的春节,我借着酒劲唱了段四郎探母,母亲听着,泪落如雨。

        也许,人生真的就是一场戏。
      • 2. 《妈妈语录》(by lan4522 (蓝雨) )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妈妈语录

        我妈妈是个语言相当丰富的人,从小听她讲的一些话语,常常在不经意间也运用了起来。不过真害怕自己也变得跟老妈一样唠叨啊。通常是在一些相似的情况下,那些相应的语句就自然冒出来了,真要想记下妈妈的经典语录时,却只想到几句。不过还是先赶紧把这几句想得起的记下来吧。

        “张口要闭口到”

        运用实例:

        “妈,肚皮饿得很,有吃的没得?”
        “给你煮碗面嘛”
        (3分钟后)
        “咋个还没有来哦,饿惨了”
        白了我一眼,“张口要闭口到,我变得出来不嘛”
        我立马收声,任凭肚子咕咕作响。

        联想: 一个“张口要闭口到”的女儿好对付,如果是碰到个“张口要闭口到”的上司,那麻烦就大了啊。

        “气得我啃土”

        运用实例:

        那年二哥高考落榜,众人都觉得他绝对还有潜力可挖,竭力劝说他复读。尤其是妈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什么方法都用了,结果我那年轻的二哥一付“刘胡兰”绝不低头的强硬态度说:“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都干,就是不复读”。妈妈当时就楞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句“你气得我啃土哦”。

        实例后续:

        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二哥,对当年坚决不复读的事情是追悔莫及啊。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大女儿今年高三了,前段时间也放出话来,如果今年考不上,也是不愿复读。历史真的是会重演的吗?我那当年坚强斗士的二哥也会气得“啃土”吗?我们拭目以待!

        “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犹如水流沙”

        运用实例

        快过圣诞节了,又是一年一度的"血拼"季节,跟朋友去“血拼”了一下午,收获不小,车里的空间充实了,荷包却瘪了。心里也因着有理由的放肆花钱而莫名的痛快着,但就那么一瞬间的快感而已,毕竟不是有钱人。回头想想这一个月多出的开支,想想这不景气的经济,于是,我妈妈那句从我5岁开始就记得的经典名言就冒出来了“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犹如水流沙”。啧啧,这话说得多形象啊,简直说到咱心窝窝里去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3. 《心底的话》(by juan11040 (白开水))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下个礼拜就是母亲节了,母亲的慈爱和伟大又被一次提出来了。如果要回忆的话,我想我也能回忆出一些我妈妈的伟大,但是看了一篇论坛上的文章《我有这样一个母亲 李南央》,我想起了我的妈妈,于是让我有了一种心情——想对妈妈说说我心底一直想说的话的心情。

        亲爱的妈妈,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女性,所以你希望你的女儿-我也成为一个坚强的女性。你说,打是亲骂是爱,所以一旦我做了什么在你看来是不对的事情,你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你说,对小孩子不能太娇惯了,所以从小我就学会了不能撒娇。你说,表扬是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的,所以从小我能听到的都是批评。你说,做错了事情被父母打骂了,这是应该的,作为小孩子连哭的资格都没有,所以现在我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把眼泪控制在眼眶里了。你说,你吃过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所以小时候我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因为你是为了我好,你不想我走歪路,所以我的意见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我只有走那条你指定的路才是明智的。你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坚强的女性,现在我做到了。但是,很多的时候,想起小时候,我总觉得我缺失了点什么。记得小的时候,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了,想回家和你说说,结果我刚一开头,你就打断了我,你说肯定是我有什么不对,然后你没有再给我继续讲完的机会,就又是一通思想教育。记得小的时候,你要求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完,然后在我做完之后,你却永远不满意,然后永远是重头再做,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三遍不行,四遍、、、、、、但是你却从来不会告诉我我错在哪里,有的只有那一声声的指责。记得小的时候,我不小心在帮着做农活的时候割破了手,爸爸让你陪我回家,你却觉得我太笨手笨脚,所以你一直在前面飞快地走着抱怨着我的不小心,而我在后面忍着疼痛和晕眩(因为晕血的缘故)努力地想跟上你的步伐,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跟不上,迎来的会是更大声的斥责。妈妈,我今天说这些,本不是想和你抱怨什么,也没有记恨你什么,只是,小的时候的我真的希望我的妈妈不要这么严厉。因为那时的我完全没有从你那里感受到爱,有的只是无尽的压力,甚至我怀疑我也许不是你亲生的。妈妈,你一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你也是个很重面子的人。你只所以生下我,也是因为别人说你是个没有女儿的命(因为姐姐的原因),所以你要证明给别人看,你不仅要有女儿,而且要有个优秀的女儿。虽然如此,但是长大了的我还是知道你是爱我的,而且我也一直深信这点,但是你把爱藏的太深,因为你太怕爱会让我变得娇弱了。还记得我最近的一次对你示弱是我刚来加拿大后不久。因为对新的工作的不适应,我笑着在电话里面对你说,妈妈,我如果坚持不住就回家了,好吗?但是,你却回答说,我就这样回家了我怎么养活自己呀,你说,你和爸爸还要靠我呢。前几天,听到了Kelly Clarkson 的Because of you,听着听着,感觉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是第一次一首歌带给我这么大的冲击,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你。妈妈,真的,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成为了你眼中的好女儿,但是我能不能选择成为一个不和你一样的妈妈吗?因为我真的不喜欢你对我的这种表达爱的方式。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希望你是不爱我的,因为那样我就可以轻松一些了,我可以不用再听你那么多的要求了,所以等我终于有能力自己走路的时候,我就走的离你越来越远了。有的时候,我在想,爱是不是都是自私的,而我没有搞清楚一直以来是你自私了,还是我自私了。是因为你想用你的爱让我成为你心目中的好女儿,还是我想用我的爱让你成为我想像中的好母亲。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ps:其实写完了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这篇文章贴到论坛里面来,因为它真的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我知道,这些话,我只会在今天说说,我是永远不会真正地对妈妈说的。但是我真的希望很多已经是母亲,或者即将成为母亲的能知道和记住一点——爱有的时候带来的是沉重。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4. 《乡村记事》(By 带刀山贼)
      • 5. 《钢笔》( By minus273 (深寒) )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钢笔》

        昨天母亲在电话中说要给我寄一支钢笔来,这让我着实有些兴奋不已,但也让我从母亲这不寻常的举动中读到了些话外之音。

        我们家自上而下,似乎都写了一手好字,因而买钢笔对我来说,就从来都让我有些虚蹑,总怀疑自己这手字是否配得上一只好钢笔。记忆中我所有的钢笔都似乎不是自己买的,而母亲也从来没有给我买过钢笔,但母亲却是从来都要求我们把字写好的,并且到了今天,母亲也常常会仔细地看我们写下的字,还照样会对某些字评头论足一番,像历来的对待儿子的功课那样,尽管我也已经是为人之父了。

        我少小时相对于我的那个随时都在外面院子里头疯跑得鼻头冒汗,常翘着嘴往上吹几口气,或用手扇罢扇罢以便可以降点温的弟弟来说,估摸在母亲的眼中就是很静的了。记得很小的时候,面对母亲强制的每天要写的那几篇毛笔字,我似乎还可以无论认真与否,都一笔一划地写完,而弟弟却好像是往窗户里望了三次,都写不下去一个字。母亲批改的时候常斥责我们写得不好的字像鬼画桃符,这话听多了,耳朵里便生出老茧,以至于到了今天,每每在镌清了回扫一眼的时候,都会觉得母亲在耳后的那声斥责:鬼画桃符。

        笔墨自然是不方便带到学校去的,于是便用铅笔,一直用到初中毕业,母亲说园珠笔坏手,一直不让用。时日长了,字似乎没有什么长进,可削铅笔的工夫却很了得,小学里帮同学削铅笔后来居然变得像种恩赐一样,至今不解其咎。女儿长到要写字的时候,也很稀罕那些削好的铅笔,常席卷而去。后来索性抱来一把,要我一次都削了整周里要用的,成了惯例。可铅笔削得再好,心里还是梦着有一支钢笔,但一看见母亲那手字,到嘴边的话就不由自主地又咽了回去。这样的胆怯延续了很多年,终了也没敢让母亲给我买钢笔。

        父亲是农村里长大的,可头上却顶着祖上的抗日英雄的光环,加上高考的时候是他们那里几区多少县的头名,便根正苗红地进了后来名噪一时的成都那所军工院校,但父亲那手字,就实在没法和自幼推墨习字的母亲相比。父亲却是很欣赏母亲的那手字的,也曾经无数次地讲过当年是如何先看见了母亲那手漂亮的字,才满世界地找寻这个高度近视的才女的故事。以至于少小的常常在父母工作的系楼里出入于一楼那个大厅的时候,会每每都记起父亲描述过无数次的那个满身粉笔灰的刚下课的母亲,如何在满楼的教工和学生前,挥笔写下那行令所有在场的人啧啧称羡的通栏标题的场面,会下意识地望一眼那面大墙。

        在我的心目中,母亲是个才女,是个我看过了上下两辈人,都无法找到任何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才女。母亲的字是我自幼开始崇拜母亲的第一个缘由,那是她自幼积攒下来的童子功。母亲写的字,无论是钢笔的还是毛笔的,都常是那种带着些女性特有的优美的不太潦草的行草,介乎于行楷和行草之间的那种。但母亲也写正楷的字,像幼小时我的那些字帖。年头久了,临摹母亲的字在我就成了一种习惯,无论是母亲写的便条,小时候我的请假条,家长的回条什么的,以至于后来的母亲的来信的抬头,和我的回信的落款居然可以重合得天衣无缝。

        母亲常说字是敲门砖,是一个人的脸面,以此来鼓励我们习字,而母亲的字也每每都是要惊咋一方的。小时候母亲写好的便条拿到学校,老师总先欣赏一番,也总不免要我好好向母亲学习字,然后才说正事。我后来也当真很注意,尤其是要写给人的第一次,也果真从中受了无数的好处,对事业和对生活。记得我在结婚前写给从未蒙面的岳父大人,请求他准许把女儿嫁给我的那封信的字,就曾起过决定性的作用。他是个鲁迅作品的爱家,读过很多遍,所以我自然很重视。文法姑且不论,但前妻回忆说她忐忑不安地坐在一边,看她父亲举着那封只一页的信,十分钟有余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手字真漂亮”。

        我的第一支钢笔是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的一个奖品。那时候全省统考,七门功课中考了好几个百分,在全省考了个第二,为学校放了颗大大大的卫星。原本学校就为那次考试设了好多个奖项,算起来好像要得五六个,于是教务主任便拍拍肩膀说要为我省了上下五六次的麻烦,准备合并了奖品给我一个,问我想要什么。我自然脱口就说要支金笔,真正的,心想着母亲该为我自豪一次。那时候我的字,虽不敢和母亲的比,但也算是学校里上下称道的了,于是这请求也就顺理成章。教务主任在发给我的时候,居然也还没忘了在话筒上对着全校同学,提醒我要好好向母亲学习字。那支笔一直伴随着我一路走到大学毕业,写过我年轻时无数的华丽辞句,陪伴了我苦读的那些年头。遗憾的是后来的一次事故,摔坏了笔尖,为之痛心了好多天。但写回铅笔,也执拗地没自己去买。

        后来得过不多的几只好笔,都是很好的挚友送的礼物,每每都有过中缘由,也伴着长长的故事,姑且另当别论。但总之都是深谙我的这点德性,知道这小小的礼物在我心中的份量,知道是我从来不会表露的那些最爱中的最爱,且唯一一件不会被我拒绝的礼物。在我看来,爱笔的人大凡都会爱字,也大凡都爱读书,而这些朋友们也真都大凡如此,于是便自然心存感激,且另眼相看,然母亲却是从来都没有送过我的。

        我自知自己的字即使到了卧槽,也没能赶上母亲,这成了我成年后的隐痛,深感愧对母亲。于是母亲这次要给我钢笔,我自然知道不会是对我的字的奖励,倒是让我觉得了母亲是想念了。掐指一算上一次回去的时间是大约五年前了,不免有些愧疚,该尽快地回去一次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B. 【母亲节征文】诗歌类
      • 1. 《游子吟》(By 带刀山贼)
      • 2. 《孩子,我本该好好爱你的父亲》(By 叶雨)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辉辉,我的孩子。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世界上最伟大的爱
        并不是母爱!

        而这个道理,
        我知道得太晚……
        太晚。

        自从我生下你
        全家所有的爱
        都给了你。
        你是妈妈的肉啊
        妈妈不疼你,疼谁呢?
        全家不疼你,疼谁呢?

        所以理所当然地,
        爱你疼你,成了习惯;
        全家围绕着你,成了习惯;

        所以理所当然地,
        我忽视你的父亲,成了习惯!

        而你的父亲,
        还一如既往地爱着我,
        心疼着你,心疼着全家。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我跟你的父亲,
        平淡过后还是死水的平淡,
        争吵过后还是无尽的争吵;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我不再爱你的父亲了,
        或者说,
        我已经习惯于忽视他了。
        我甚至想,
        我有你就足够了,
        你才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辉辉,我的孩子。
        直到今天,
        直到我看到你新婚妻子的眼神,
        那不可侵犯的眼神,
        我才知道,
        我错了!

        一个男人只能属于一个女人,
        而我的辉辉,
        已经是个男人了;
        已经是个属于其他女人的男人了;
        已经是个,
        不需要母爱的男人了……

        直到今天
        你的婚礼
        我才知道我本不该一无所有,
        我才知道我本该跟你的父亲
        开开心心二十多年!

        孩子,我本该爱你的父亲,
        甚至要甚于爱你。

        我本该信任你的父亲:
        一个原本的陌生人,
        一个却应该跟我终老的人。

        你父亲的失望是因为我的忽视,
        我的冷漠是因为你父亲的绝望;
        我们越走
        越远。

        我真的
        后悔了。
        这二十多年,
        用母爱自诩的,
        对你父亲的冷漠!

        爱一个陌生人,
        爱一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爱一个跟你习惯相悖的人,
        爱一个跟你尊严对等的人,
        爱一个让你感觉麻木的人。

        这样的爱,
        没有激素的诱导,
        没有生物的本能,
        没有美好的借口,
        没有将来的幻想。

        这样的爱,
        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实实在在,
        是一个糊糊涂涂的明明白白。

        直到今天,
        我才知道
        维系这样一段没有血缘联系的爱,
        才是天地间最伟大的爱!

        辉辉,
        我把你交给你妻子了。

        我要去找你的父亲好好谈谈;
        但愿,
        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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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雨家庭诗系列:
        1.《一个父亲的自白》
        2.《致辉辉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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