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记住你只因为你说的话 （2）

第二次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很惊奇，因为我听说他已经转院，理由是他不能容忍这个医院。一个护士说他走的时候很是高兴，而他们也很高兴他终于可以走。

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走出电梯。电梯正对着Nurse’s Station。以往的神态已全然不见。谦卑地，他看见每一个走过去的医护人员都讨好地笑。当他看见我的时候，他不自然地转过脸去。站在一旁的他的妻子朝我咧了咧嘴。

老天凑巧。我的病人又一次跟他share一个房间。这次我的病人是个60多岁白人老头。

这一回，那个他不再叫我了。但当我在房间do my rounds的时候，他就开始摁他的call bell. 我没有理会，照常询问我病人的情况。他的当值护士匆匆跑来，问他什么事。他指了指尿壶。那个当值护士拿去倒了，回来用了带鼓励口气建议他去用bathroom.

午饭时，他妻子回来。沉默了半天的他，在妻子不停的催促下，终于爆发。我又看见了那个两个星期前那个他。这回他的抱怨已经成了谩骂。我当时正在跟我病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正在告诉我他担心他的猫没有人照料。那个他突然搭过来一句话，对他妻子说，“Stupid…all stupid people…you heard that…he cares about his cat!” 只听得他的妻子赶紧嘘他。他还嘴硬，“你嘘什么嘘。”

我的病人刹住了话题，不再说他的猫。他望着我，我点点头说，“你的猫会没事的。猫有时比人还聪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隔床有一阵子鸦雀无声。

当我检查我病人的手臂的时候，我问了些问题。然后，我出去准备药。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隔床对他妻子说，“…那个stupid Chinese girl 问了那么多无聊的问题。我不能忍了…” 他的妻子正好坐着对着门，看见我进来，赶紧做手势制止他。

趁我病人服药，我顺便告诉了他要注意哪些哪些地方。我病人说以前没有人跟他这么说过。我说现在也不迟呀。就这么，我们一句两句聊得开心。我病人问我还有多长时候毕业。我说等不及了要做nurse。这时候，隔床传来一声冷笑，“就你还能成护士 （You can be a nurse）?!”

我看着他的妻子，看得她转过眼去。那个他正坐着背对着我。那边，他的妻子已经盯着他死死的。

我的病人充满歉意地看着我说，有些人很不reasonable，叫我不要往心里去。然后他似乎对着空气说有些人怎么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我笑了笑说我明白。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人在脆弱的时候也就懒得去管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些原本就只能在心底深埋的东西。在北美，护士这个行当里面种种的是非曲直不是可以简单说得明的。正如我一个白人同学曾经试探性地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很多的中国人学护士？”

有一种敌意so ingrained，有时你不得不怀疑它是不是与生俱来？可当你翻尽书本阅尽众人，你知道它从来都不是born with，但它从一个人出生的一瞬间就开始积累起来，从父母的言语，从周遭的交流… 一点一滴，一直到死。

对于这个他来说，也许Nurse这个title有着特别的意义。在很多西人眼里，这个title确实有不同字面的意思。也或许他希望去一个医院，一个像很多年前那个理想典型的西方版医院。可时代在改变。而这个他，像很多baby boomers一样，在不可挽救的衰老。当明白有很多事情你没有办法控制而你很想控制的时候，那种frustration is irresolvable.

….If I cannot be a nurse… Who would I be? A good nurse. Period. （完）


2008 春，Vancou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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