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上帝最终将音乐天赋给了三种人：德国人、犹太人、中国人。”

——巴伦博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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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是当今古典音乐领域中最著名的人物。他领导芝加哥交响乐团已达13年之久，他是德国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柏林歌剧院的终身指挥，又同时担任拜罗伊特音乐节的指挥。作为当代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他在全世界开独奏音乐会，弹协奏曲与室内乐。他录的唱片不计其数，最近他特别专注于2位伟大的作曲家——贝多芬与瓦格纳。去年他在纽约卡内基大厅演奏了贝多芬全部钢琴奏鸣曲，举办了6次贝多芬作品的大师班，重录了贝多芬9部交响乐，指挥并弹奏了贝多芬全部钢琴协奏曲。他还录制了瓦格纳的10部重要歌剧。


意外的打击

今年8月底，芝加哥交响乐团的经理与该团的中提琴副首席张立国先生赴中国，专门就该团2006年春访华演出的事项到北京联系。芝加哥乐团是美国几大著名交响乐团中唯一没有到过中国的。特别是音乐总监——大名鼎鼎的指挥家巴伦博伊姆先生（以下简称巴氏）对来中国演出极为向往。

然而世事难料。中秋节晚上，张从芝加哥来电话，告诉我巴氏受了伤。7月份巴氏在西班牙的一家露天餐厅用餐时，一位侍者认出了他，一边激动地喊“大师是您啊！”一边热情地帮他张罗。也许太过殷勤了，或者动作太猛了，总之，不知怎么的椅子翻倒了，巴氏摔倒在石头地上。开始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就是疼，后来左手就失去感觉了。经推拿针灸等多种治疗后有好转，但是音乐会全部取消。医生认为他二三年内不适合长途旅行，即使乐团能如期成行，他也不太可能来中国了。他特地托张立国告诉我这个消息，并且说，他将来是一定要来中国的，无论以什么身份，钢琴家，指挥家还是私人，他都会来。

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我既遗憾又难受。带领芝加哥乐团访华，一直是巴氏的心愿。5月末我们见面时，他也曾多次表示。现在却出了这样的意外！而且，这样的损伤对于一位杰出的钢琴家兼指挥家是太大的打击了。



音乐是生活

如果你见过巴伦博伊姆，你就知道他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5月最后一天的下午5时，张立国与我准时到达芝加哥市中心的“四季饭店”。大堂经理让我们在非吸烟的会客厅等候，他说“大师通常只是在晚餐之后才吸烟”，然后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巴伦博伊姆像一阵风一般地走来，匆匆与我们握手问候，接着就要求转到吸烟室。经理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停地道歉：“先生们，完全是我的错。”还没坐下，巴氏的手机响了。说了声对不起，他离开座位去接电话。几分钟之后，他回来又一次道歉说，方才的电话很要紧，是梵蒂冈教廷打来的，教皇希望他带领他组建的“东西方第凡乐队”前去访问，他不得不接。

如此频繁的演出活动，如此众多的职务，似乎只有真正的超人才能胜任。所有熟悉他的人都为他那非凡的精力而折服。我们会面的前一晚，在音乐会结束之后有一场巴氏与听众的问答招待会。第一个听众的问题就是：“大师，你何以有无穷的精力应付如此繁忙的演出活动？”巴氏快人快语地答道：“你这个不能算问题。”或许他自己意识到说得太直率了，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说：“如果我以幽默的方式来回答，你会觉得对你不恭；如果我认真地回答，别的听众会觉得无聊。简言之，音乐就是我的生活。”

确实如此。支持如此繁忙的音乐活动背后的原动力，就是巴氏对音乐的超乎寻常的热爱。他对美国音乐家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们只是把音乐作为谋生的一种职业。而他自己则时刻生活于音乐之中。他在家里招待朋友的时候，除非是争论他感兴趣的话题，否则就常常会因为音乐而心不在焉。有时就会走到另一个房间，在钢琴上弹起巴赫。如果与鲁普、勃朗夫曼等其他钢琴家相聚，有时他们会玩一种“音乐游戏”，比如将贝多芬交响曲中的某一主题，在钢琴上即兴变奏，加上许多巴洛克式的装饰音，让对方来猜它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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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音乐促和平

许多音乐家只生活在自己的音乐天地之中，而巴氏还是一位积极的社会活动家，他以音乐促进以巴和平进程的努力有目共睹。1999年，他是第一位突破以军的封锁而在巴勒斯坦西岸开音乐会的以色列人。他与美籍阿拉伯学者爱德华·萨伊德组建了“东西方第凡乐队”（第凡是歌德的《阿拉伯诗集》名），乐队成员包括阿拉伯人和犹太人，有信仰不同宗教的各国青年音乐家。他以音乐促进他们之间的交流与了解，使他们走到一起。

他对于文学、哲学和其他艺术有广泛的兴趣，今年新出版的与萨伊德的对话录探讨了文学、音乐、社会及中东等一系列问题，被评为当代的《歌德谈话录》。他的自传体著作《活在音乐中》在西方一版再版。书中除了回忆他与阿劳、巴比罗利、卡萨尔斯、切利毕达克、克伦佩尔、鲁宾斯坦等大师的交往，还以流畅的文笔与读者分享他对音乐的体验。对于钢琴和指挥艺术有许多真知灼见，是一本每位音乐家与爱乐者都应一读的好书。

巴氏能流利地说6种语言：英、德、法、意、西班牙和希伯来语。他的意大利文好得可以使他能在排歌剧时纠正演员的发音。他的第一位妻子是英国天才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蕾。她生病期间，他为了守护在她身边，取消过许多演出。她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巨大的伤痛使他不愿意触景生情，因而拒绝与任何大提琴家合作演出。他现在的妻子是位俄国钢琴家，所以他又开始说俄文。他与情趣相投的当代最著名音乐家，如布列兹、波利尼、马友友、祖克曼、梅塔、阿格丽奇、鲁普等有着深厚的友谊，曾被人称为“巴伦博伊姆”帮。虽然巴氏早年是以钢琴家身份登上指挥台，但他对各类乐器的精通常使演奏者自叹弗如，马友友有次在与巴氏合作之后，对张立国说：“这怎么可能？他比我们拉大提琴的人更了解大提琴，真是不可思议。”他的记忆力更是惊人。除了新作品，他指挥时通常是背谱的。



向往来中国

5月底，张立国在电话中告诉我，巴氏让我去听他的两次排练和三场音乐会，并且告诉我，巴氏要与我见面，想与我谈谈。这消息于我是太意外了。对于我来说，巴氏是活着的传奇人物，是少数几位走过20世纪的硕果仅存的音乐大师，以前我只是在台下见过他。多伦多音乐会结束后，我本想去排队等他签名，结果那天几百个听众围绕着他，根本无法靠近。

我们的谈话从芝加哥乐团计划在2006年初访问中国的演出开始，我告诉他中国现在大约有几百万人学习钢琴及其他乐器，古典音乐热从20年前开始，至今方兴未艾。他听了激动起来，连声说：“我一定要去中国。”他说，去中国，他要弹贝多芬的全部钢琴奏鸣曲。他问我们：“去哪个城市好？”我们说应该北京、上海、广州都去，他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弹全部贝多芬奏鸣曲，至少要一个星期。我就去上海吧，这样北方和南方想听的人去那里都方便。”

因为巴氏一直置身于音乐比赛的圈子之外，我问他如何看待比赛？“比赛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坏。但是对于天才却不适合。郎朗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他说：“中国一定为他而感到骄傲。”

刚到芝加哥的那天晚上，我听他弹了勃拉姆斯第一协奏曲，慢板乐章中有几处地方他踏板用得非常有效果。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手不大，他跟我的手比了一下，大约只有8度多一点，手指间的伸展也不大，我问他如何练琴？他说：“每天练九小时。两小时或半小时，如果你只是在机械地重复，那么差别都不大，重要的是你心中已经知道要如何表达，然后手指就会跟着你去弹。”如果我3个月不碰琴，我弹莫扎特或舒伯特都没有问题，但弹勃拉姆斯就不行了。但是那晚他的勃拉姆斯弹得如此精彩。演出结束之后，乐团一位小提琴家对我说，她简直呆了，佩服得无话可说。她说，前不久内田光子也在此弹过，声音没法比。

哈佛大学邀请巴氏去主持著名的诺顿讲座，以前只有两位音乐家得到过这种荣誉，那是斯特拉文斯基和伯恩斯坦。我问他，如果他去，准备讲什么？他说他会讲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我知道他从小就弹过全部的48首，但是从未录过唱片，正想问他是否打算录音，他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两盒CD，说他最近已经为 EMI公司录好了。这让张立国大为吃惊。因为这几个月张几乎一直与巴氏在一起，实在想不出他如何有时间去录这48首全套的前奏与赋格曲。

那天分手时，他注视着我，极为诚挚地说：“上帝最终将音乐天赋给了三种人：德国人、犹太人、中国人。”他认为在亚洲人中，日本人的风格严谨，韩国人有激情，而中国人则是温暖而且热情。从芝加哥乐团中8位中国音乐家几乎在各个声部都担任着重要职务这一点来看，他的话不是恭维。

事实上，巴伦博伊姆从来不喜欢虚假的恭维。与其他真正的音乐家一样，他是朴实而且本真的，有一颗赤诚的心。实实在在的心。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