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女大十八变，这世上的事还就是不好说。去年今日此坛中，小曼歌声无处逢，如今的曼诗已成社中翘楚，竟一时缺不得，岂非异数？
记得小曼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一重是稚笔写眼前，一重是曲心难入辞。“五湖西畔密河东，泥润芽青郁叶浓”便是前鉴；“何事他乡羁不去，樱桃采罢草莓红”（均见《咏春》）即是后证。幼稚清新而不出诗之规矩，显见是好诗材。不过小曼自己还是认识不到的，她当初期望的只是“学到水穷云起处，诗情白发两相生”（《新手学诗》），如今再仔细看看，可有多少白发？
曼诗从《蒲公英》开始，风格渐显，意象素净而心思含蓄。“欲借东风几分力，好随柳絮舞斜阳”（《蒲公英》之一），“写尽今生千滴泪，淡花轻雨两行诗”（《题学诗》），“无端吹绉一池水，却化相思眼底秋”（《秋风》）。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小曼开始真正体会到了诗的魅力，正所谓“闲吟平仄竟成痴，心底风光笔下姿”，或者竟因此而增寿，也不好说的。从这时起，小曼在诗的语言和构思上开始下功夫，追求的是语言的平、淡、清、雅和意境构造的别出心裁，少有艳辞浓情的时候。一曲《竹枝词》堪称模范：“几番不舍欲归迟，妾意绵绵君可知。今夜如闻花细语，妾心暗作相思词。”以“花细语”应“相思词”，便是神来之笔。
曼诗在字句的锻炼上十分谨慎扎实。《斑竹集》所收的一首颇可参详：“世事艰辛唯两难，潇湘雨过秋梦残。缘何今日绝尘去？可是当时近水喧。叶叶织成山亦翠，节节高处泪还添。风波能共心波定，何必山中独潸然。”该诗以“斑竹”起兴诚为得当，而“叶叶织成山亦翠，节节高处泪还添”用得尤为高妙。“山”“翠”各有寓意而着“叶叶”则不虚，“泪”“添”各状情形而有“节节”则益显。虽有歪歪相应的两句以沉浑见长，全不能掩这一首以轻灵深睿竞秀。
在一个时期里，人总会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情绪背景和相对集中的意识关注。所以，如果是一个认真的诗人，是一个用心写作的诗人，你就可能从他这个时期的诗作里发现一个相对集中的情绪主题。曼诗在最近这个阶段里完成的主题就是情的徘徊，是情的期望和不可及之间的矛盾，而其起始大约就与前面那首《竹枝词》相前后。
情的徘徊是个千年主题，便如小曼所言，“参地参天参不透，参到头白有谁知。”曼诗所求之情，是“白鹤庭中舞，瘦梅几枝香”的清丽，是“湖风散青发，杯月印流光”的宁静，是“兰气轻轻吐，纤腰楚楚扬”（均见《佳人吟》）的纤秾，是“今夜如闻花细语，妾心暗作相思词”的缠绵，是“一杯淡酒对婵娟，梦落诗笺，诗展君前”（《一剪梅》）的期待，是“几杯淡酒绣帘外，总有心梦上素笺”（《无题》）的萦绕不去绵延不尽。
曼诗的这个主题的集中表现和发展，在她的《辘轳》五旋之中。《辘轳》五旋是她的倾心之作，“谁把相思一手栽”一句，可问，可答，可哀，可怨，正是这组诗的精灵。《辘轳》一旋便是“小眉长蹙是秋怀”，因为“雁字行过人未回”，一并连传信的邮递员都没有，秋怀便是秋伤。尽管锦笺已就，可是月光寒冷，琴声散落，“静待寒梅枝上开”也只能强压住心里的烦乱。《辘轳》二旋既是一旋的反省，生在浮华，曾觅虚妄，终不敌情有所待；也是一旋的回荡，以“此心安处秋江水，十万春风岂胜哉”，强压情绪，却终以“秋江”二字走漏消息：春风动摇杨柳枝，激荡在外，而秋江水不过表面的平静，覆盖的依然是汹涌激流。《辘轳》三旋是个间歇，暂时的沉寂，“人胡不醉千杯饮”，心绪需要从疲劳中恢复，“今秋采得几枝菊，留待深冬共雪煨”的宁静是为了下一个浪头的到来，你看，终于“秋光几缕去还来”。
《辘轳》四旋，将情绪由忧伤怅惘的悸动推向了怨，甚或有一点点的嗔，“我闻锦瑟三叠唱，谁把相思一手栽”，锦瑟能闻却唱而不和，一个曾经缺失的角色似乎隐隐的就在左近，如果你能用你的想象弥补这个缺失，你就可以猜测为什么说“莫道风情尤似梦，凭栏心事不需猜”。到了《辘轳》第五旋，诗的主题需要有一个解决。小曼是通过“秋怅何妨共登台，万般风景眼前开”为她的主题找到出路的。在这个广阔苍凉的背景下，“染金山水明成淡，留白文章老欲灰”，心绪复归平静，更有曾经沧海的凝重。但是，诗的主题并没有就此完成，因为“笔重总缘动真性，情深不意惹尘埃”，甚至生出一丝悔意。所以，“几番心绪怎相问，谁把相思一手栽”，情的徘徊和自相诘问回复到了心的深处。这样的结局可能是诗人自己始料而未及的。
《辘轳》五旋在艺术追求上保持了曼诗的向来风格，而且联合演绎了一个主题的起伏发展过程，对小曼在以后的创作中如何锤炼和驾驭主题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就像唱戏，能唱好折子固然好，唱好院本连台，就更是功夫。
曼诗情的徘徊的主题，起于《辘轳》之前，结于《辘轳》之后，忽然完成在一首小词当中：
《眼儿媚》
开罢桃花意难留，春尽又临秋。几声雁啼，万枝叶落，一缕清愁。
且将旧事抛弃远，不语上轻舟。风烟已破，水波渐浅，过了重楼。
这首词，可以从当期的社题里拿出来，与《竹枝》以来的曼作供相参读，而情的徘徊也终于“水波渐浅，过了重楼。”
曼诗中一个有趣的迹象是，语言用意之间偶尔透露出的汉魏情怀，便是那首《乱云飞》：“浩渺长空上，逐风过万城。江河幻此象，日月映平生。舒卷不由意，去留总是卿。临窗伫立久，秋叶舞迦声。”对于一个女诗人来说，这种风格的发展或许是有困难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发展成熟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象呢？我真的有一些憧憬。
八年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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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曼初见，两重心字罗衣，一重是稚笔写眼前，一重是曲心难入辞。“五湖西畔密河东，泥润芽青郁叶浓”便是前鉴；“何事他乡羁不去，樱桃采罢草莓红”（均见《咏春》）即是后证。幼稚清新而不出诗之规矩，显见是好诗材。不过小曼自己还是认识不到的，她当初期望的只是“学到水穷云起处，诗情白发两相生”（《新手学诗》），如今再仔细看看，可有多少白发？
曼诗从《蒲公英》开始，风格渐显，意象素净而心思含蓄。“欲借东风几分力，好随柳絮舞斜阳”（《蒲公英》之一），“写尽今生千滴泪，淡花轻雨两行诗”（《题学诗》），“无端吹绉一池水，却化相思眼底秋”（《秋风》）。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小曼开始真正体会到了诗的魅力，正所谓“闲吟平仄竟成痴，心底风光笔下姿”，或者竟因此而增寿，也不好说的。从这时起，小曼在诗的语言和构思上开始下功夫，追求的是语言的平、淡、清、雅和意境构造的别出心裁，少有艳辞浓情的时候。一曲《竹枝词》堪称模范：“几番不舍欲归迟，妾意绵绵君可知。今夜如闻花细语，妾心暗作相思词。”以“花细语”应“相思词”，便是神来之笔。
曼诗在字句的锻炼上十分谨慎扎实。《斑竹集》所收的一首颇可参详：“世事艰辛唯两难，潇湘雨过秋梦残。缘何今日绝尘去？可是当时近水喧。叶叶织成山亦翠，节节高处泪还添。风波能共心波定，何必山中独潸然。”该诗以“斑竹”起兴诚为得当，而“叶叶织成山亦翠，节节高处泪还添”用得尤为高妙。“山”“翠”各有寓意而着“叶叶”则不虚，“泪”“添”各状情形而有“节节”则益显。虽有歪歪相应的两句以沉浑见长，全不能掩这一首以轻灵深睿竞秀。
在一个时期里，人总会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情绪背景和相对集中的意识关注。所以，如果是一个认真的诗人，是一个用心写作的诗人，你就可能从他这个时期的诗作里发现一个相对集中的情绪主题。曼诗在最近这个阶段里完成的主题就是情的徘徊，是情的期望和不可及之间的矛盾，而其起始大约就与前面那首《竹枝词》相前后。
情的徘徊是个千年主题，便如小曼所言，“参地参天参不透，参到头白有谁知。”曼诗所求之情，是“白鹤庭中舞，瘦梅几枝香”的清丽，是“湖风散青发，杯月印流光”的宁静，是“兰气轻轻吐，纤腰楚楚扬”（均见《佳人吟》）的纤秾，是“今夜如闻花细语，妾心暗作相思词”的缠绵，是“一杯淡酒对婵娟，梦落诗笺，诗展君前”（《一剪梅》）的期待，是“几杯淡酒绣帘外，总有心梦上素笺”（《无题》）的萦绕不去绵延不尽。
曼诗的这个主题的集中表现和发展，在她的《辘轳》五旋之中。《辘轳》五旋是她的倾心之作，“谁把相思一手栽”一句，可问，可答，可哀，可怨，正是这组诗的精灵。《辘轳》一旋便是“小眉长蹙是秋怀”，因为“雁字行过人未回”，一并连传信的邮递员都没有，秋怀便是秋伤。尽管锦笺已就，可是月光寒冷，琴声散落，“静待寒梅枝上开”也只能强压住心里的烦乱。《辘轳》二旋既是一旋的反省，生在浮华，曾觅虚妄，终不敌情有所待；也是一旋的回荡，以“此心安处秋江水，十万春风岂胜哉”，强压情绪，却终以“秋江”二字走漏消息：春风动摇杨柳枝，激荡在外，而秋江水不过表面的平静，覆盖的依然是汹涌激流。《辘轳》三旋是个间歇，暂时的沉寂，“人胡不醉千杯饮”，心绪需要从疲劳中恢复，“今秋采得几枝菊，留待深冬共雪煨”的宁静是为了下一个浪头的到来，你看，终于“秋光几缕去还来”。
《辘轳》四旋，将情绪由忧伤怅惘的悸动推向了怨，甚或有一点点的嗔，“我闻锦瑟三叠唱，谁把相思一手栽”，锦瑟能闻却唱而不和，一个曾经缺失的角色似乎隐隐的就在左近，如果你能用你的想象弥补这个缺失，你就可以猜测为什么说“莫道风情尤似梦，凭栏心事不需猜”。到了《辘轳》第五旋，诗的主题需要有一个解决。小曼是通过“秋怅何妨共登台，万般风景眼前开”为她的主题找到出路的。在这个广阔苍凉的背景下，“染金山水明成淡，留白文章老欲灰”，心绪复归平静，更有曾经沧海的凝重。但是，诗的主题并没有就此完成，因为“笔重总缘动真性，情深不意惹尘埃”，甚至生出一丝悔意。所以，“几番心绪怎相问，谁把相思一手栽”，情的徘徊和自相诘问回复到了心的深处。这样的结局可能是诗人自己始料而未及的。
《辘轳》五旋在艺术追求上保持了曼诗的向来风格，而且联合演绎了一个主题的起伏发展过程，对小曼在以后的创作中如何锤炼和驾驭主题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就像唱戏，能唱好折子固然好，唱好院本连台，就更是功夫。
曼诗情的徘徊的主题，起于《辘轳》之前，结于《辘轳》之后，忽然完成在一首小词当中：
《眼儿媚》
开罢桃花意难留，春尽又临秋。几声雁啼，万枝叶落，一缕清愁。
且将旧事抛弃远，不语上轻舟。风烟已破，水波渐浅，过了重楼。
这首词，可以从当期的社题里拿出来，与《竹枝》以来的曼作供相参读，而情的徘徊也终于“水波渐浅，过了重楼。”
曼诗中一个有趣的迹象是，语言用意之间偶尔透露出的汉魏情怀，便是那首《乱云飞》：“浩渺长空上，逐风过万城。江河幻此象，日月映平生。舒卷不由意，去留总是卿。临窗伫立久，秋叶舞迦声。”对于一个女诗人来说，这种风格的发展或许是有困难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发展成熟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象呢？我真的有一些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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