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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美案(连载十五)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铡美案(连载十五)
十二、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驸马爷陈世美被开封府包黑子逮捕的消息,由随从驸马爷去开封府的护卫们分头报知了皇上、太后、公主、八贤王和老太师王鹤龄。宫中和各府立刻派出各自的探子,来开封府打探详细的消息,一时间,开封府的候见房里挤满了各色人等。包大人传出话来,所有来人一概不见,所有关于驸马爷一案的消息全都一律不得外传。这让宫中和各府的来人感到十分不满,因为没法儿回去向各自的主子交代,七嘴八舌地托前来传包大人话的王朝再回去禀报一下,说无论如何得请包大人出来见见他们。王朝被一众人缠得没办法,只好回去向包大人汇报。

包大人正在二堂换官服准备马上升堂开审,王朝来报,说是府门口积了一大堆的人,个个儿都有来头,不是宫里的宦官,就是各府的总管;说是不见到包大人谁也不离开。包拯静心一想,知道这些来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因为他们身后都有很粗的根子,这些根子哪一个都比他包拯的腰粗。如果有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那些根子,恐怕自己以后在朝里就难混了。所以,虽然陈世美一案是一件大事,但是,必要的发布一些消息还是必需的,否则,隐而不报,只会引起外界的猜测,甚至会引发朝廷的动荡。包拯决定,让公孙策代表自己去见见那些来人,把陈世美一案的大致情形对他们做个交代;在来人们离开开封府之前,暂且不升堂,因为此案牵涉到皇家丑闻,不宜公开审理。

公孙策代表包大人发布的消息简短明了,大意如下:安徽滁州歙县民妇秦香莲状告当朝驸马陈世美杀妻灭子一案,已经由开封府正式立案调查。目前,此案尚未进行审理,被告人驸马陈世美已留置开封府协助调查,此案的审理结果将在适当的时候向皇上、太后、公主汇报,并通报有关部门。公孙策说完,没有回答任何提问便匆匆离去。一众来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名堂,也都各自回宫回府汇报去了。

皇上听了宦官的汇报,觉得很不满意,不仅是对消息本身的官气不满意,而且对包拯处理此事的方式也不满意。皇上觉得,这么大一件事情,包拯不先行回奏,就擅自采取行动拘押了驸马,是很不妥当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包黑子有自己赐予的尚方宝剑和三口铜铡,完全可以先斩后奏,自己金口玉牙许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儿;况且这包黑子当年在狸猫换太子一案中,连自己的龙袍都打过的,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这件事情索性交给这包黑子去处理,好在包黑子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不管不顾的人,相信他会把这件事情妥善处理好的。皇上把自己的意思跟太后说了,太后以为皇上的意见是很有道理的,只是觉得小包子铁面无私惯了,这家伙连自己的亲侄子都铡了,万一驸马有个闪失,小包子断不会放过他的。太后跟皇上商量,自己和公主一定要去开封府听审,不能让小包子为所欲为地胡来。娘俩儿正商量着,公主也进了宫,哭哭啼啼地求皇上哥哥下旨,让包黑子先放了驸马再说,说是不看在她这个妹妹的面上,也要看在皇上未来的外甥或是外甥女的份上。皇上有些为难,下旨容易,可是这旨意包黑子接不接受可不好说;万一包黑子犯葛,先把驸马铡了,他说旨意到晚了,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皇上看着自己的妹子哭得眼睛跟桃儿似的,心里很不好受,不由得破口大骂起陈世美来,千不怪万不怪,都怪这个陈世美荒唐,竟惹下这样的祸事来。太后一边哄劝着公主,一边劝慰着皇上。太后说这件事情完全属于皇家的家事,原由不得开封府审理,驸马就是有天大的不是,那也得由皇上责罚;又说不管包黑子怎样判这个案子,最终也不能由开封府处理驸马,无论如何得把驸马交回来,自家的事情还得自家处理。皇上觉得老娘说得很有道理,就委托老娘代表自己去一趟开封府,待包拯审理完毕就把驸马带回宫来。公主听得此话,便闹着要和老娘一起去,并向皇上哥哥讨要尚方宝剑,说是害怕包黑子犯浑乱开铡,万一真的要铡驸马,她拿一把尚方宝剑也好救人。皇上准了公主的奏,命宦官取来尚方宝剑交给公主。太后和公主立刻便起驾往开封府去了。

八贤王正在府中蹴鞠,玩得正兴起,却被开封府传来的消息惊得心思全无。八贤王知道这件事情终于闹大了,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会被皇上责备,因为这件事情毕竟是自己经手处理过的,完全是因为屁股没有擦干净,才会有今天这样的风云再起。眼下波燏云诡,不知道包黑子会把这个案子折腾成什么样子,自打包黑子进京为官的那一天起,只要经他手办理的案子,从打龙袍到铡包勉,没有一个不是最后成了大事儿的。此刻,秦香莲闹到开封府,陈世美恐怕是凶多吉少,闹不好连小命儿都保不住。八贤王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包拯处理成什么样子,自己都有失察之责,想摘都摘不干净。八贤王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怎样,皇上都不会跟自己太过不去,顶多也就是申斥一下,毕竟自己是皇上的亲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件事情闹得再大,就算天塌下来也由皇上顶着呢,轮不到他着急。今天的太阳这么好,不蹴鞠可惜了,万不可因为这件事情就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遂把心情重新收拾了,和自己养着的这群蹴鞠高手嬉笑着继续操练起来。

王鹤龄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刚睡醒午觉。王太师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很突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事情闹到开封府,肯定是因为陈世美这个笨蛋没把尾巴收拾住。王鹤龄多少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过于相信陈世美的悟性和办事能力,没有把此事的善后处理方法完完全全地教给陈世美,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纰漏。王鹤龄想,这陈世美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好像聪明伶俐得紧,实在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没用的棒槌,纯粹属于扶不起的阿斗级人物。这件事情落到包黑子手里,合该陈世美倒霉,不死也得脱层皮。王鹤龄觉得,从现在开始,陈世美就可以列入死人的名单了。王鹤龄想,自己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有责任,但无非是失察之责,并且还有八王爷和自己一起承担这个责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即便是皇上从根子上追究下来,也可以以自己年老昏聩为理由,把全部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陈世美身上去,反正陈世美眼下已经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了。自己所要做的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包拯和自己有师生之谊,断不会把火引到自己恩师的身上。王鹤龄了解包拯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只会死追着陈世美不放,而其他人则不会追究,毕竟这件事情牵涉到的人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包拯再傻,也断不会和八王爷、和自己这个当朝太师过不去。后来,又有家人来报,说是太后和公主已经进了开封府,王鹤龄的心立刻完全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只要太后和公主一出马,他就完全可以脱离这件事情了。因为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就变成了皇上的家事,跟他王鹤龄扯不上边儿了。


包拯升堂,展昭在左按剑侍立身后,公孙策在右持笔据书案而坐,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率领三班衙役分列两旁。包拯命人将原告秦香莲、被告陈世美带上堂来,三班衙役齐声喝着威武令,仿佛天空中滚过的闷雷。开封府的威武令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其他的衙门里根本比不上。包大人提出的要求是:威武令喊出来,必须给原、被告双方的心理上都造成很大的压力,让他们感到法律的权威性和开封府的威严,使原、被告双方在上堂的同时先把作奸犯科、弄虚作假的侥幸心理抛弃干净,必须认清这里是大宋朝第一衙门,不是可以随便胡来闹着玩儿的地方。为此,包拯特意从宫中乐府请来了皇家乐队的首席指挥兼作曲,为开封府的威武令谱了专用的曲子,虽然只有几个小节,但是气势恢宏、不同凡响;包拯又请首席指挥兼作曲严格地对三班衙役进行了发声方法的训练,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掌握了科学的发声方法,喊出来的威武令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许多听过开封府威武令的官员们表示,这是他们为官以来听到的最好的威武令,足以显示开封府的气势和包大人的神威,为大宋朝各级衙门的形象工程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和表率,是值得大力推广的好经验。有不少衙门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但是主官们总是感到,自己衙门的威武令比起开封府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后来发现开封府三班衙役的人数远远超出自己衙门里的衙役人数,任自己的这些衙役喊破嗓子也抵不上人家开封府,当下便有些心灰意冷,也就不再在威武令的问题上过多重视,所以,开封府的威武令就成了大宋朝各级衙门里的头一份儿。据说,有些案子里,不用动刑,光是听见这威武令,被告就吓得尿了裤子,不等包大人开口问案,早就一五一十地招供了,让包大人省了好多口舌和唾沫,也让开封府的衙役们省了很多力气,所以,开封府很少有刑讯逼供的事情发生,从而有力地保障了包大人的声威。

陈世美以前听说过开封府的威武令,但是从来没有亲耳听过,现在听到了,感到传言果然不虚,这威武令确乎有点儿泰山压顶的气势,所谓“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过如此。陈世美乍一听见这惊雷般的威武令,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陡地激灵了一下,但陈世美毕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旋即就镇定下来,知道这威武令不过是吓唬人的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香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进衙门。以前看戏班子演戏,知道大老爷升堂之前衙役们是要喊“威武”的,但是戏台子上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四个衙役,声音也没这么大。现在听到这样振聋发聩的威武令,秦香莲的双腿不由地打起哆嗦来,身体也如打摆子似的瑟瑟发抖。两个孩子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大人们在喊些什么,眼泪在眼圈儿里直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哭出来会被人责打。

待陈世美、秦香莲等人在堂前站定,包拯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三班衙役齐声低喝“跪”,声音短促有力。秦香莲不由地膝头一软,立时跪倒,牵扯着两个孩子也随她跪下;陈世美不以为然地站着,虽然刚才的一声喝让他心头一震,但是,他还是硬生生地挺住了软下去的膝头。

包拯本想待双方都跪下之后就开始问案,一套现成的开场词儿正要冲口而出,却见陈世美兀自站立不跪,已经冲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随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三班衙役本以为包大人开始问案,自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惊堂木又啪地响了一声,赶紧又喊起来,岂料这一喊是平时的程序中没有的,所以有人喊“跪”,有人喊“威武”,开封府大堂上就乱了起来。包拯一见此情此景,心中懊恼,将惊堂木啪啪啪连拍三响,两眼瞪圆了盯着三班衙役。衙役们这才知道自己弄岔了,慌忙闭嘴,大堂上一片肃静,鸦雀无声。包拯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属下,觉得今天这事儿真是有点儿丢面子,等下了堂,得好好儿教训一下这些没用的东西。陈世美知道包拯的惊堂木和衙役们没有协调好,听见一片乱喊,又见包拯懊恼,不由咯儿的一声笑出来。这笑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响亮,包拯知道陈世美为何所笑,顿时感到很没面子,就连公孙策展昭他们也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儿丢开封府的份。

包拯心中一股怒气冲上来,想破口大骂陈世美,旋即想到这事儿跟陈世美没关系,纯粹是自己打乱了平时问案的套路所致,就把骂人的粗话囫囵着咽了回去,提起一口丹田气,字正腔圆地说道:兀那被告,通名上来。

陈世美瞟了一眼包拯,冷笑道:包黑子,你少来这一套!我是谁你不知道?问什么问?

包拯被陈世美一噎,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欲要发作,却想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和官威,心想,好小子陈世美,你等着,看我怎么治你!堂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包大人今天碰上了硬钉子,这当朝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唬的,都屏住了声息,看包大人如何应付今天的这出好戏。

包拯看着陈世美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扑过去扇丫俩大耳刮子,但是为了把案子顺利地问下去,只好顺了顺气儿,缓声道:兀那被告,这是我大宋朝问案的规矩,不论你是谁,一定要通名报姓,以便记录在案。

陈世美呵呵一笑,说:那么,包大人,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包拯又是一愣,心想陈世美这小子今天是跟老夫较上劲了,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只是根据法律程序,你必须自己报上名来。

陈世美冷笑起来,说:包黑子,既然你说到了法律程序,那么我来问你,你把我扣押在这开封府,又是根据的哪一条哪一款?

包拯被陈世美问得怔住了,因为他确实没有履行必要的手续就扣押了陈世美,这是违反了大宋朝法律的。陈世美见包拯被自己问住,得意地说道:包黑子,根据大宋朝法律规定,凡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如若有罪,需得经过圣上的批准,才可以逮捕归案。我乃大宋朝堂堂当朝驸马、安国公,你不经圣上御准,就将我官服褫夺,扣押于此,你可知罪么?

包拯被陈世美气得脑袋都快炸开了,他当官多年,审案无数,还没见过这么难剃的头,正欲发作,只见公孙策冲自己竖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案头。包拯低眼一看,案上赫然摆着皇上赐的尚方宝剑,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今天真的是被陈世美这小子气得昏了头,怎么就把尚方宝剑这个茬儿给忘了呢?遂猛地一拍惊堂木,把堂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拯有了底气,厉声喝道:陈世美,本官有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上管皇亲国戚,下管黎民百姓,中间管朝臣,可以先斩后奏,抓你个驸马算得了什么?尚方宝剑在此,陈世美,你还不跪?

陈世美一听包拯此话,看看案头放着的尚方宝剑,再想想包拯这些年来办过的那些大案要案,气焰立刻减了大半,生怕包黑子一生气先把自己宰了;又想,见尚方宝剑,如见皇上,自己如果再不跪下去,便有藐视君王的嫌疑,遂跪倒尘埃,冲尚方宝剑拜了三拜,心中暗道:包黑子,我这可不是跪你,我这是跪尚方宝剑。孔夫子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尚方宝剑在,等于皇上在;要是没有这尚方宝剑在你的大堂上,你看我跪你不跪?

包拯见陈世美跪倒在地,心中不由地得意起来,觉得还是这尚方宝剑好使,看陈世美这小子再敢不敢牛逼烘烘地张狂。包拯轻拍一下惊堂木,问道:兀那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陈世美未及说话,却听跪在一边的秦香莲开口说道:小女子名叫秦香莲,这边的男孩儿叫冬哥,这个女孩儿叫春妹。我们娘儿仨都是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人氏。陈世美心想,人家包黑子又没问你,你着急个什么劲儿?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包拯一听秦香莲开口说话,知道秦香莲弄岔了,自己本来是要叫陈世美报名的,没想到秦香莲却误以为是让她报名。看看一堂的人都憋不住想笑,包拯遂道:秦香莲,本官知道了。转而问陈世美:被告,通名报姓。

陈世美看了一眼包拯,说:包大人,你刚才把我的名字叫了半天,现在还问什么问?真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包拯又让陈世美噎了一下,恨不得这就抽出尚方宝剑下去宰了这个混帐东西,但是包大人毕竟是大人大量,强压下满心火气,道:陈世美,本官虽然知道你姓甚名谁,但是法律程序是必须履行的。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名字报了上来,免得皮肉受苦;如若再敢胡闹,本官先治你一个藐视律条之罪,休怪开封府的板子无情。陈世美,报上名来!

陈世美听了包拯的话,知道这老小子仗着尚方宝剑在手,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万一惹恼了这老小子,真的打起板子来,自己这把身子骨儿可架不住。光棍不吃眼前亏,此时自己人在开封府的屋檐下,暂且低低头也未尝不可,只是气势上不能输给这个包黑子。陈世美提起丹田气,朗声说道:大宋朝安国公、当朝驸马陈世美在此!

包拯被陈世美的声音洪亮地自报家门吓了一跳,想,这家伙真的是很拽,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安国公驸马爷的,也不看看自己到的这是什么地方。遂一拍惊堂木,道:陈世美,只需报名即可,休要报爵位官职。

陈世美冷笑道:本宫素来如此报名惯了。说罢,斜眼看着保证,不再说话,觉得膝头跪得有些疼,但又不好马上就站起来,怕包拯又拿尚方宝剑来压自己。

包拯道:陈世美,民女秦香莲现有状纸,告你欺君罔上,悔婚招赘,杀妻灭子,逼死韩琪,你可知罪么?

陈世美嘿嘿一笑,道:包大人,有罪没罪,可不是本宫说了算的,那是你开封府的职责。如果本宫自己说自己有罪没罪,那还要你这开封府做甚?

包拯说:这么说,你是不认罪了?

陈世美道:本宫认罪也好,不认也罢,都做不得数儿的,只凭你包大人审问便是。你说本宫有罪,本宫就是没罪也有罪;你说本宫没罪,本宫就算有罪也没罪。这就叫: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包大人,你说是不是?

包拯听了陈世美这番话,觉得自己快被这家伙绕晕了。满堂上的人也都被陈世美的一席话绕得头大。包拯知道,这案子如果这样审下去,就算审到猴年马月也审不出个结果来。陈世美不是一般的犯人,这家伙毕竟是状元出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果跟他斗嘴下去,自己沾不了什么便宜;时间久了,自己搞不好会被他驳倒,那样,自己就会在属下的面前威风扫地,从此失去威信。包拯想,一定要把陈世美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否则,这案子就没法儿审了。想着,包拯啪地一拍惊堂木,正欲开口,突然听见堂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太后驾到!公主驾到!包拯慌忙起身离案,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率一堂属下跪地迎驾,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太后公主此时前来,摆明了是来救陈世美的,这案子真的是没法儿审了。

陈世美听得这声喊,知道自己的救星到了,心中大喜,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公主果然对自己有情有意,事情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不仅自己前来,还搬动了太后她老人家一起前来搭救自己,这泼天似的恩德自己怎能不报?陈世美跪在地上,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太后和公主在一大群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开封府的大堂,宽敞的大堂一下子就显得逼仄拥挤起来。一堂人跪地叩头,迎接太后和公主。包拯偷眼看去,只见太后和公主的脸上都乌云密布,再细看,又见公主的手中捧着一把尚方宝剑,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知道这回真的是麻烦了。

太后在众人面前停住脚步,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慈祥和蔼地让众人平身,完全不是素日里大家熟悉的那个慈爱老祖母,脸色铁青、目光严厉得像是一个亚马逊女战士。太后冷冷问道:小包子,你开堂问的什么案呀?

包拯跪在地上,拱手回道:回太后的话,微臣正在审理民女秦香莲状告驸马陈世美一案。

太后道:哦?这倒蹊跷了,这事儿不是已经了了吗?八王爷和王太师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怎么又闹到你开封府来了?

包拯回道:回太后的话,微臣不知八王千岁和王老太师已经审过此案,只是状子递到了开封府,微臣职责所限,不能不接,也不能不审。

太后冷笑道:原来却是这般,既如此,你自管审案。只是此案牵扯到驸马,与哀家和公主都有扯不断的干系,哀家和公主前来听听你是怎样审的,如何?

包拯叩头道:此案关系太后和公主家事,敬请太后和公主升座听审。说罢,扭脸命王朝等人给太后和公主设座。

太后道:罢了,不用专门设什么座了。小包子,哀家看你这开封府大堂气派得很,今天哀家就坐坐你这开封府尹的交椅,如何?

包拯闻听太后此言,大吃一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交椅让太后一坐,这案子可就真的没法儿审了。但是太后既然已经说出这话来,不让太后坐,那就是抗旨了,自己毕竟端的是人家老赵家的饭碗,对抗太后懿旨的事儿可万万做不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包拯这边厢刚一犹豫,太后便发话了,道:怎么?小包子,你这开封府,难道哀家就坐不得吗?

包拯慌忙叩头,道:微臣不敢,恭请太后上坐。

太后一声冷笑,道:那哀家今天就坐坐这开封府的头一把交椅。说着,就向堂上走去,看见陈世美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地跪在地上,道:驸马,起来吧,尽跪着,膝盖不疼么?

陈世美谢恩站起,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包拯和开封府上下众人,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太后和公主前呼后拥地上了堂,太后一屁股坐在了包拯的位置上,公主手捧尚方宝剑侍立身旁,宫女宦官们也都按班站立左右。太后用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跪在堂前的众人,道:都起来吧,不用跪着了。小包子,你该审案就审案,哀家可等着呢!

众人谢恩平身,各自回班站立。只有包拯、展昭和公孙策与陈世美、秦香莲母子站在大堂中央。包拯、展昭和公孙策原来的地方让太后、公主和宫女宦官们占据了,不知自己究竟应该站到哪里才好。包拯心想,今天可是真他奶奶窝囊,堂堂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竟然连个坐着审案的地方都没有了,自己为官数十年,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见,真是天大的笑话,传扬出去,自己这张黑脸还往哪儿搁?

太后道:来人呐,给驸马设个座,老站着不累么?

一个宦官应声将公孙策的椅子搬过去,让陈世美坐了。包拯把牙都咬碎了,但是只能把这委屈咽回肚子里,太后那叫金口玉牙,人家怎么说就得怎么做,他没办法。

包拯怒视着陈世美,见陈世美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挑战的意味。包拯心中暗暗发狠,陈世美,好小子,你等着,就算太后和公主来了,老夫今天也绝饶不过你,看你横行到几时?两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就像两样铁打的兵器相碰,似乎迸出了许多火星子。

太后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包子,还等什么呢?难不成这案子要叫哀家替你审?

包拯向太后拱拱手,转身站立在案前一侧;展昭和公孙策也慌忙随包大人一起转身,各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包拯本想再高喊一句“升堂”,转念一想,再喊升堂,衙役们势必再喊威武令;威武令一喊,声音太大,势必惊了太后的驾,这惊驾的责任自己可担负不起。包拯想到此处,便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底气不足地嘟哝了一句“升堂吧”,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展昭和公孙策都没听清包大人说的是什么,就更不用说远离包大人的三班衙役们了。

一时间,开封府大堂上乌云笼罩,人人心中没底,都明白包大人这回遇见了难剃的刺儿头,不知道包大人究竟会怎样应对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突然间,包拯的心头掠过一丝悔意,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接秦香莲的这个案子,闹不好打不着狐狸还弄得一身臊。但是大幕已经拉开,锣鼓已经敲响,包拯知道,这出戏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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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沙龙 / 休闲娱乐 / 转贴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故事连载,姑且叫做网络评话吧!题目叫《铡美案》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故事连载《铡美案》
    作者:老探戈

    出处:http://tango.blogms.com/blog/BlogView.aspx?BlogCode=tango

    铡美案(连载一)
    一、公主府飞来一群乌鸦

    驸马爷陈世美穿戴整齐,准备和平时一样出门上早朝。临出门之前,他像往日一样折回卧室,撩开公主凌乱的头发,在公主那散发出隔夜腥臊气息的红唇上飞鸟似的啄了一下。

    公主慵懒地抬了一下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散了朝早点儿回来,不要到处狼窜。

    陈世美轻抚了一下公主乱七八糟的头发,说:知道了。

    公主自从结婚后,一直对朝廷的早朝制度颇有不满。每天的四更时分驸马就得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梳洗打扮,闹得她睡不好觉,并且让他们夫妻的性生活显得有些匆匆忙忙。公主曾经就这个问题跟她的皇上哥哥抱怨过,并且求她的皇上哥哥免了驸马的早朝。一向对自己的妹子百依百顺的皇上并没有如公主所愿地答应她的请求,只是说,这是朝廷的制度,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是改不了的铁规矩。皇上心里没有对自己的妹子说出来的话是:我他妈是皇上,不也得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早朝,耽误了多少夜生活,你个驸马算个鸟?!看看自己妹子的脸上不好看,皇上又说:想让我免了驸马的早朝,倒有一个办法。公主忙问有什么办法。皇上微微一笑,说:我罢了他的官,他就不用上早朝了。公主觉得皇上的主意很臭,堂堂驸马爷怎么可以没有官职呢,与其让自己的丈夫无官无职,还不如让他天天上早朝,闹腾点儿也就闹腾点儿吧。公主这样想着,就深明大义地说:皇兄,我错了,国家事大,闺房事小,还是让驸马为国效劳吧。皇上捋着乌黑油亮的胡子,说:这个态度就对了,态度决定一切嘛!

    公主出殿的时候,皇上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晚上早点儿睡觉!看着公主一步三摇地晃出殿去,皇上心想,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王八蛋立下的这么个规矩,上他妈什么早朝呀?!那一刻,皇上甚至想立刻下旨从此废了早朝,可是想想那些肯定要死谏的各级大臣,皇上就打了退堂鼓。如果废了早朝,这帮家伙就会没完没了地谏个没完,搞不好还会死给你看,碰柱子抹脖子喝毒酒什么的,朝堂就该改成停尸房了,自己也会落下个昏君的千古骂名。与其遗臭青史千年万年,还不如继续早朝,要折腾大家一起折腾,谁也他妈甭想睡个囫囵觉,大不了上完了早朝朕接着回宫睡觉就是了。谁怕谁呀?

    话扯远了,赶紧扯回来。再说陈世美。

    从卧室到正厅大门口的十三步距离里,陈世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女人化妆修饰,完全是取悦男子,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但是世间女子,只知在清早盛装,晚上反卸得干净,上床陪男子同宿,早晨醒来老是面对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让人心烦,就连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也不例外。其实该把晚妆看得同早妆一样重要,女人们临睡时更要打扮得花娇月媚,玉软香温,才会不负上天所赐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早晨女人也应该先于男人起床,梳妆好了再面对男人。在这一点上,倒是青楼里的那些粉头更可人些,譬如牡丹楼里的那个嫣翠。陈世美想,今天下了朝,就把这个想法跟公主说说。这样想着,陈世美已经到了庭院里。

    庭院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梧桐,另一棵还是梧桐。这两棵梧桐树是建公主府的时候,从皇宫的御花园里移过来的,取的是“家有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吉祥意思。陈世美很喜欢这两棵枝干笔直、树盖如云的梧桐树,每天上朝之前都会习惯性地看上那么几眼,这几乎成了一个仪式。陈世美站在厅堂的台阶上,把目光投向梧桐树。这一看,陈世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两棵梧桐树上密密麻麻地蹲满了黑色的乌鸦,连绿色的树叶都看不见了。

    陈世美陡然打了个激灵,一股森森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迅速地传遍了他的全身,额头腋下脊梁手心里生出了一层冰凉粘湿的白毛汗。凤凰没有引来,反倒招来了这一大群乌鸦。陈世美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据说,什么地方有人要死了,乌鸦就会出现。我kao,这是凶兆呀!陈世美一下子呆住了,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要转身逃回屋子,逃回拥被高眠的公主那温暖的、带着隔夜臭味儿的被窝里去。但是他的腿似乎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

    驸马爷陈世美并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如果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他就会想,这群乌鸦可能是飞得疲累了,才落在他府里这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上的,跟预兆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纯粹是一种偶然,或者说是一种巧合。但是,我们不能要求大宋朝的驸马爷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和那么科学的世界观,陈驸马所接受的教育使他只能相信这些乌鸦的出现是一种凶兆,是某种灾难的前奏曲。

    就像阿基里斯的脚后跟一样,每个人都有他的死穴。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圣人没有死穴,但是据说圣人是五百年才会出上一个的,因此,我们都不是什么圣人,只能有一个致命的脚后跟。好在我们的脚后跟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藏在鞋子里的,轻易不会被别人看到。驸马爷陈世美虽然是状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据说大宋朝有两颗下凡文曲星,一个是陈驸马,另一个是与陈驸马同朝为官的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包拯),但是状元是时不时就会出上一个的,不像出个圣人要等上五百年,所以,状元不是圣人,所以,陈驸马也和我们一样是凡人,也有他致命的脚后跟。

    陈世美的死穴是:他欺君罔上,编造履历,隐瞒了他在老家有妻儿老小这样一个基本事实,骗取了皇上、太后、公主以及满朝文武的信任,以大宋朝杰出未婚青年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被招赘进皇室,做了太后的女婿、皇上的妹夫、公主的老公,摇身一变成了皇亲贵胄,顺利地进入了大宋朝的中央领导机构,成了领导集体里极为重要的一员。

    满腹经纶的上届状元、当朝驸马陈世美清楚地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他只有死路一条。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没有这个死穴,就是再来上几树乌鸦,陈世美都问心无愧,可是他偏偏就有这样的一个死穴,所以,一看见这两树乌鸦,陈驸马就心律不齐、心跳过速、冷汗淋漓了。一向沉稳自信的驸马爷,此刻呆若木鸡,魂游天外,彻底没了底气,脚下坚实的青石台阶也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条船,开始晃悠起来。陈世美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梧桐树上的乌鸦,连他最宠信的首领家将韩琪走过来向他抱拳唱喏都没有看见。

    韩琪低头向驸马爷抱拳唱喏,却没像往常一样听见驸马爷的那声“罢了”。他偷眼瞟了瞟站在厅前台阶上的驸马爷,发现驸马爷的眼睛定在半空里,眼神和脸上都是一片茫然。他顺着驸马爷的目光看去,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需要说明的是,韩琪所吸的这一口凉气和陈世美所吸的那口凉气在本质上有着根本的不同。陈世美是因为心中有鬼,而韩琪则是感到这些沉默地蹲在梧桐树上的乌鸦真的是一种不祥之兆。


    韩琪是个心地坦荡的汉子,经历也简单,幼年进深山随师父学习武功,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链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都练得有模有样,后来奉师命出山,准备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是,韩琪下山之后才发现他找不到那个叫江湖的地方,索性到处闲逛,好在下山的时候师父塞给他几百两银票,那时候的物价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高,他也不需要置办什么房地产,只是住店吃饭穿衣,几百两银子足够让他优哉游哉地过上好多年。韩琪一路游山玩水,一路打听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关于江湖,他得到了好多种答案。有人告诉他,江湖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地方,天下就是江湖。韩琪觉得这个答案是错误的,天下就是天下,天下怎么会是江湖呢?师父只是告诉他,要他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并没有说让他在天下如何如何。师父说的话都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师父没有说过江湖就是天下,那么天下就肯定不是江湖。

    后来,韩琪在信阳附近的鸡公山脚下遇见了一个白胡子老者,那老者告诉他,所谓的江湖就是人,人自己就是江湖。韩琪没弄明白老者话里的真正意思,但是他觉得这个老者的话可能没有错。因为在他的意念里,像这种鹤发童颜的老者都是富有人生经验的,就像他的师父一样,说出来的话多半不会错,他的那把仙风道骨的白胡子就是一种信誉的保证。听完了老者的话,韩琪觉得他有点儿明白师父让他下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深刻含意了。师父实际上是在让他找到他自己的位置,发现自己的真正价值,至于什么江湖不过是一个托词或是假借。韩琪顿时豁然开朗,就像一间密不透风的黑屋子突然被人揭去了屋顶,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砸进来,一片炫目的光明。他的心里一下子就透了亮儿,喘气都觉得顺溜了许多。

    辞别老者,韩琪向京城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应该在那里,京城就是他的江湖了。像很多的经典告别场面一样,韩琪在走上大路的那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他希望看到刚才的白胡子老者站在原地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但是,韩琪大失所望,那个老者已经无影无踪了,老者刚才的位置上没有人,连个影子也没有,只有一片斑驳的阳光摇动在那些树上,鸡公山沉默着,郁郁葱葱。韩琪收拾了一下自己略显失落的心情和散乱的目光,把自己刚才准备挥向老者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扭过头来,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通往京城的大路。

    韩琪绝不会想到,几百年以后,那个白胡子老者在鸡公山脚下对他说过的那句关于人和江湖的话会变得人人皆晓。有个叫金庸的小说家把这句话略作变化,写进了他的一本武侠小说,那本小说后来风靡一时,还被改编成了不同版本的电影和电视连续剧,小说的名字叫做《笑傲江湖》,而作者金庸因为写了很多种畅销不衰的武侠小说,被一众拥趸尊称为“金大侠”。在其中一个版本的电影里,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这是好几百年之后的事情,韩琪没有穿越时空的本事,自然不得而知。如果韩琪能够很长寿的活到今天,恐怕是要和那个电影导演打上一场版权官司了。毕竟那句关于人和江湖的话最早是韩琪听到的,即便是做一个传声筒,也轮不到那个导演,人们应该从韩琪语录里找到这句话,而不是从电影《笑傲江湖》里。

    韩琪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走进京城,那天正是御林军招兵买马的日子,京城里的很多人都在涌向比武的校场,那种热闹的场面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的场面一般无二。韩琪向路人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心中不由得暗喜,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与他的最佳机会,他可以展露他深藏不露的武功了,同时很有可能从此青云直上,做个御林军的军官,至少也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那时他自然就会扬名立万,师父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韩琪果然如愿以偿,从众多的参赛者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了比武的总冠军,类似现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十项全能冠军。当韩琪从皇上手中接过那套金盔金甲的时候,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膝发软,跪倒下去,口称万岁。其实按照大宋朝礼仪手册的规定,韩琪这个时候一定是要跪下去,叩头谢主隆恩的。但是,韩琪的这一跪,并非出自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他是一介草民,就像荠菜籽或是恒河里的沙粒一样遍地都是,但是当他进入京城的第一天,他就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了真龙天子,并且荣幸地成为了一名皇上的保卫者,这期间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韩琪没法儿不激动,没法儿不高兴。韩琪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师父的愿望,他真的扬名立万了,一天之内他就成了京城和朝廷上下的知名人物,御史们也来采访他,让他畅所欲言他的获奖感言,据说御史们是要把他的事迹和他的这些话写进本朝史志的,也就是说,韩琪以大宋朝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名垂青史了。

    在禁军里,韩琪混得不错。两年以后,当公主和状元公陈世美成婚的时候,皇上又派韩琪做了公主府的家将首领,正式的职称是公主府武威将军,领太尉衔。虽然只是公主府的家将,但是已经进入高级将领的行列,威风和排场比他在禁军教头的位置上又大了数倍。据可靠消息透露,这个差事之所以会降临到韩琪的头上,是公主本人向皇上提出的要求。在公主府的人员组建上,公主提出了一个不仅以才而且以貌取人的用人方略,公主的意思很明白,她和驸马爷都是人中翘楚,天仙般的人物,手下的各级办事人员也都要合乎这个要求,长相上有缺憾的歪瓜劣枣,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用。韩琪相貌英俊、身形俊朗,又兼有一身好武艺,自然是公主府家将首领的首选。韩琪后来才知道的另一个事实是,在公主府组建的过程中,公主和驸马爷已经躲在禁军校场外面偷看了好多次,甚至在他洗澡的时候,公主和驸马爷也偷偷地看过,夫妻俩达成一致意见,这个家将首领非韩琪莫属。

    在韩琪看来,公主和驸马爷不啻是他的再造父母。从他进入公主府的那一天起,他就下定了决心:远,无限忠于皇上;近,无限忠于公主和驸马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直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三年过去了,韩琪在公主府的各项工作中,如鱼得水,成绩突出,不仅深受公主和驸马爷的宠信,而且得了大量的赏赐。公主和驸马爷曾经好几次提起给他娶一房妻子的事情,但是韩琪都以工作忙为理由婉拒了,其实韩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是,他对女人没有兴趣,他心中爱上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主公,驸马爷陈世美。也就是说这位曾经的八十万禁军教头、眼下的公主府武威将军是个真正的同性恋者。大宋朝的时候,还没有同性恋这个词儿,那时候只有“龙阳君”、“断袖之癖”这样的一些指代名词,每个名词后面都有一个现在看来依然动人的同性恋的爱情故事,这些故事可以在很多的书籍里查到,这里就不一一详述了。

    驸马爷陈世美在韩琪的眼中简直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形神飘逸,风采俊秀,满腹经纶,气质芳华,直是大宋朝乃至天下第一号秀外慧中、德才兼备的美男子、伟丈夫。韩琪不能也不敢向驸马爷表白自己心中的爱慕之情,中间不仅隔着公主,而且还隔着上下尊卑。韩琪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不奢望从驸马爷那里得到爱的回应,只要能够每天呆在驸马爷的身边,每天能够看到驸马爷,他也就知足了。就是让他为驸马爷去死了,他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所以,当韩琪看到梧桐树上那些沉默的乌鸦的时候,他所倒吸的那口凉气,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他的驸马爷。那群乌鸦绝对是凶兆,但愿这凶兆不是冲着驸马爷来的。看着驸马爷失魂落魄的样子,韩琪的心都碎了,那一刻,他希望驸马爷的痛苦全都转嫁到他的身上,他在驸马爷的脸上永远都不希望看到这种茫然失措的表情,他想看到平时那个神采飞扬、春风满面的驸马爷。


    陈世美死盯着梧桐树上那些黑色的乌鸦,心里面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还有二十五只老鼠四处狼窜。他的眼里只有那些乌鸦,根本没有意识到韩琪的存在。

    驸马爷,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韩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飘忽忽,带着些许的回音。

    哦,是小琪,好,走吧,上朝。陈世美觉得自己的声音也飘忽起来,脚下漂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在走出大门的刹那,陈世美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两棵梧桐树和树上那些沉默的乌鸦。他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吉兆也好,凶兆也罢,眼下都管不了了,再不出门,早朝怕就要迟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但愿散朝回来的时候,这些乌鸦已经飞走了。陈世美长叹一声,转身出门。金碧辉煌的府门外,绿呢大轿的轿帘已经撩起多时了。

    当陈世美坐进他那顶八抬的绿呢大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这样一幕:一大片黑色的乌鸦从公主府两丈高的院墙里哑哑地怪叫着飞出来,在公主府的上空盘旋了三圈之后,向东南方向飞去,它们肆无忌惮地怪叫着,翅膀划破空气发出裂帛般的声音,黑色的身影遮蔽了天空,遮蔽了初升的太阳。

    这突如其来的异象,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知就里;骑在白马上的韩琪抽出了驸马爷当年赏他的那把追风宝刀,警觉地四下张望;一众护卫也都刀枪在手,拱卫在驸马爷的轿旁;而驸马爷陈世美的心立刻就成了一大堆扯不清的乱麻。

    直到那群乌鸦消失在天际之后,驸马爷的绿呢大轿才缓缓启动,轿夫们在韩琪的催促之下,沉默不语,脚步却比平时加快了一倍。

    据说,那天所有或乘轿或骑马上早朝的官员在赶往皇宫的路上,都看见了天上突然怪叫着飞过的那一大群乌鸦。一时间,人人的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觉得今天的朝堂上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人人心里都暗暗祈祷各自信奉的神灵,千万不要让这不祥的预兆应验在自己的身上。在皇城外面落轿下马的各级官员们,各自面面相觑,连平时的寒暄都省略了,沉默着向朝堂匆匆走去,好像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只饿狼在追赶自己。

    也有对乌鸦满不在乎的人,一个是三朝元老、当朝太师王鹤龄,一个是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包拯。王太师老迈年高,耳朵、眼睛的功能都有所减退,以为乌鸦群是一片偶然掠过天空的乌云,乌鸦的怪叫是一阵突起的狂风,所以影响了他的判断能力。包龙图则是凭着一股不信邪的劲儿,以为乌鸦的飞过就是乌鸦的飞过,是再自然不过的正常现象,跟什么预兆之类的东西沾不上边儿。

    朝堂之上,没有大事。此刻的大宋朝,内无天灾人祸,外无刀兵血光,朝堂之上虽然人人心里打小鼓,但总体来说还是体现出了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当值太监喊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看见皇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前排的官员包括驸马爷陈世美甚至看见了皇上那长了一层黄苔的舌头和粉红色的嗓子眼儿。钦天监本打算将适才看见大群乌鸦的事情奏闻皇上,可是被皇上这个大大的哈欠将念头吓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正犯着困,而犯困的人是很容易烦躁的,这当口儿如果用不祥之兆去招惹皇上,一旦惹得龙颜大怒,自己这个官可就当到头儿了。如果是这样,那乌鸦的预兆就应验在自己的身上,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呢?这样想着,钦天监偷偷扫了周围的同僚们一眼,大家都一本正经地手捧笏版,眼问口、口问心地沉默不语,看上去没有谁想提起乌鸦这个话题,钦天监的心下也就坦然了。

    散了朝,官员们好像突然恢复了元气,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私语,其中免不了要提到乌鸦的话题。有人说自己亲眼看见那些不祥之物是从公主府里飞出来的。这消息像一阵掠过水面的清风迅速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于是,当驸马爷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地从众人身旁走过的时候,众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这位风流倜傥的当朝驸马,同时放下了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心里咚咚作响的那面小鼓也阗无声息了。有些平时看不起这位出身卑微、一步登天的驸马爷的人,甚至已经将陈世美这个名字列入了死人的名单。

    乌鸦是从公主府里飞出来的这个消息,由御前带刀侍卫、号称“御猫”的展昭报告了包拯。包拯是大宋朝下凡的文曲星,这是经过了皇上亲口证实的。据说,皇上当年呱呱坠地的时候,三天三夜哭个不停,先皇和太后一筹莫展,请了天下的高人来给皇上止哭,一众高人各施其法,也没让皇上停止号哭,这时宫外来了一个道士求见,这位道士就是张天师。张天师走到皇上身边,伏在襁褓边上悄悄地跟皇上说了一句什么,奇迹就出现了,皇上破涕为笑。先皇和太后问张天师用的是什么法术,张天师只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飘然而去,连先皇的赏赐都没要。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太后问起来,皇上说那天张天师就说了一句“文有文曲,武有武曲;文曲包拯,武曲杨业”。皇上说,听完张天师说的这句话,他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皇上很感谢张天师那时候让他心里踏实,所以,就把道教定为国教,把张天师尊为真神,连自己也叫做了“道君皇帝”,为的就是纪念这件事情。后来,陈世美高中状元,虽然他不是大宋朝的第一个状元,也不是最后一个状元,但是,皇上怎么看他怎么顺眼,不仅把自己的妹子下嫁给他,而且还钦封他为文曲星下凡,结果大宋朝的朝廷里就有了两颗下凡的文曲星。包拯起初很有些不服,文曲星只能有一颗嘛,就是再次下凡也要等到我老包百年之后嘛,两颗下凡的文曲星算怎么回事儿嘛,心里就疙疙瘩瘩地像个失了宠的小妾,醋意溜溜得很不是滋味。可是,包拯是大宋朝的第一忠臣,他可不能不维护皇上的威信,所以既然皇上决定了陈世美是一颗下凡的文曲星,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叫顾全大局,维护朝廷的安定团结,充分显示了包大人的高风亮节,假如换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包拯平时和陈世美看上去没有什么过节,经常也互相走动走动,交流一下读书体会什么的,有的时候兴致上来,还会推杯换盏地喝上两盅儿,吟吟诗作作赋什么的,关系也还算融洽。毕竟大家都是一颗星星下凡,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日子久了,包拯觉得陈驸马还是有才学的人,人家的脸长得也比自己的白,虽然陈驸马做驸马之后,包拯曾经有意无意地怀疑过陈世美在老家有妻儿老小,但是包拯很快就提醒自己,这是因为陈驸马被皇上封了文曲星之后自己心中的醋意使然,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足为凭,而包青天办案一贯是以事实为依据,以大宋的律令为准绳的,不能轻易凭空猜疑任何一个人,尤其对当朝的驸马爷更不能是这个态度,所以,包拯也就抛开了醋意,打算真心实意地和驸马爷搞好团结,做个好朋友,将来也可以在大宋朝的历史上留下一段一黑一白两文曲的佳话。

    当乌鸦群从他的轿子顶上飞过的时候,包拯并没有把这些飞舞的所谓凶鸟当回事儿。可是,当展昭向他报告那些乌鸦是从驸马爷的府上飞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散朝之后陈世美为何心事重重、满目茫然地匆匆出宫,甚至连自己跟他打招呼都没有反应的原因。那个过去的怀疑从包拯包青天的心底重新浮出了水面:陈世美心中有鬼,否则他不会让一群从他府中飞出的乌鸦搞得方寸大乱、一反常态。这样想着,他唤展昭附耳上来,如此这般地叮嘱了几句,展昭点头,拱手告辞而去,轻盈得像一只夜行的灵猫。

    包拯背起双手仰望天空,太阳在天上放着光辉。包拯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天上的太阳,无比明亮。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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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乌鸦飞过之后

      驸马爷陈世美下了早朝,心神不定地回到府中,依照惯例,他要先去内宅见过公主,一番叙谈之后,他才可以回到前堂办理应该办理的各种事情。这是大宋朝宫廷礼仪手册里严格规定的,必须不打折扣地遵照执行,否则,他就会受到公主施与他的某种惩罚,至于惩罚的方式和力度,完全是由公主随心所欲的。比较常见的惩罚是晚上不准他上床或是把做爱的次数加倍,一切都要看公主当时的心情和好恶。

      陈世美走进内宅,庭院里那两棵梧桐树依然和平时一样,枝叶茂盛,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庭院的青石地面上,颇有诗意,丝毫看不出乌鸦群停留过的痕迹。只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一切都像往日一样宁静、祥和,似乎乌鸦从来都没有降临过,似乎那些黑色的沉默的乌鸦不过是一场梦境中的幻象。

      公主已经盛装等在内宅的正堂,陈世美走进门去,看见公主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的样子,突然想起早晨自己临出门时想到的那些关于女人化妆问题的想法。本来他是想下得朝来把这些想法跟公主好好说说,以增加自己和公主的闺房之乐,但是,早晨那些乌鸦的出现使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什么女人的化妆了。

      公主显然已经知道了乌鸦的事情,五颜六色的精巧面孔上挂着一层焦虑。夫妻二人见过礼,未等陈世美落座,公主便问道:驸马,适才听下人们说,清晨之时,堂前的梧桐树上落满了大群的乌鸦,不知此事是何预兆?公主毕竟是公主,见过大阵仗、大场面的,虽然脸上挂着些许的焦虑,但是说出话来还是一样的抑扬顿挫、不缓不急。(这里我没有办法写出公主说话的腔调儿,不过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公主说话的腔调儿和香港电影《青蛇》里王祖贤饰演的白蛇说话的腔调儿一模一样,带着浓重的京剧的味道。据说,大宋朝的宫廷语言就是这种调调儿。)

      陈世美看一眼公主,又看一眼堂外的梧桐树,说:乌鸦的出现应该是一种凶兆,只是不知这凶兆应在何人何处。陈世美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那凶兆几乎就是应在他自己的身上,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跟公主提起。有的时候,为了维护大局,谎言是要适当地说上那么一说的,就像现在这种情势,为了保护自己、维持自己和公主的婚姻和家庭幸福,乌鸦的真相是一定不能说出来的。一千多年以后,一位姓林的秃头元帅曾经说过,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如果陈世美在九泉之下能够遇见这位坐飞机摔死的林元帅,恐怕是会和他引为知己,甚至磕头换帖、拜上那么一下把兄弟的。

      哦,公主沉吟道,那么不知可有什么破解之法么?不管这凶兆应在何人何处,乌鸦落在府里的梧桐树上,总归不是什么吉祥之事。驸马,以我之见,该去三清观请天师来为我阖府上下祈福禳灾才是。

      陈世美起身拱手道:公主贤妻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三清观请天师来做法事。

      公主也站起来,说:驸马,你速速前去,一路小心。

      陈世美辞别公主,来到前堂,并没有立刻动身去三清观,而是令人送上一盏雨前的龙井,坐在案前思索着对乌鸦事件的应对措施。三清观的天师一定是要请的,公主已经发了话,不请恐怕行不通。据说,三清观的这位张天师很有法力,皇上对他的法力是极为信任的。需要说明的是,现下的张天师不是当年那个伏在皇上襁褓边上说什么文曲武曲的张天师,而是他的嫡传弟子,是皇上钦封的大宋朝的国师。但是,陈驸马对这位国师的法力是很有一点怀疑的。事情的起因是:公主结婚三年来始终没有怀孕,这件事情让公主一直耿耿于怀,要知道公主也是女人,这和其他的任何女人都没有什么两样,不会生育的女人跟一头骡子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有把子力气之外,终究是非驴非马的废物。公主曾经请张天师作法,吃过张天师的仙丹并且至今坚持,还请了众多的黄底红字的灵符,压在或贴在闺房里的许多地方。打那个时候起,两年都过去了,可是公主的肚子依然像一块泛着白花的盐碱地,固执地不肯长出一棵青草或是麦苗。太医院的御医们给公主和驸马会过诊,诊断结果是两位贵人的身体都没有什么毛病,御医们上奏皇上的诊断结论是:公主不是不能怀孕,而是那些小贵人来临的时辰未到,因为是凤种,所以小贵人们的来临是要等待一些吉祥的时辰的,如果时辰到了,公主肯定会接二连三地受孕,给皇上生下一大堆外甥和外甥女,让太后她老人家抱上一大堆外孙和外孙女。(御医们的奏章是用文言文写的,我如果照抄原文,恐怕很多人看不明白,所以我把它翻译成了大家都读得懂的现代汉语。)驸马爷对自己的生育能力没有丝毫怀疑,因为这已经是经过实践证明了的铁的事实,虽然这些事实不能堂而皇之地摆到桌面上让大家看,但是在这个问题上驸马爷对自己的能力很有底气,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只是从这件事情之后,他对那个什么张天师的法力的信任程度大大降低,反倒觉得御医们的诊断结论很有道理。可是,陈驸马不能把自己对张天师的怀疑告诉任何人,包括公主,因为张天师毕竟是皇上钦封的国师,是皇上十分信赖的神人,怀疑张天师等于怀疑皇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陈世美还是拎得清的。陈世美心想,张天师该请还是要请,法事该做还是要做,至于结果如何倒不能有什么太大的指望,只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万一张天师真的有什么法力,说不定这一劫也就躲过去了。

      陈世美心里明白,张天师和他的法事只是权宜之计,要彻底解决乌鸦所预示的凶兆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最终只能靠自己。他这样想着,令人传来了韩琪。在那一刻,他心中可以托付此事的唯一人选就是韩琪。



      韩琪随驸马爷回府之后,一直呆在堂下听宣。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今天早晨的乌鸦事件之后,驸马爷一定会有重要的差事派给自己。韩琪觉得自己在公主府随驾护卫的平淡日子即将结束,他这把宝刀到了出鞘的时候,他的精神为之振奋,全身的血液奔涌起来,有一种天欲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连他腰间的那把追风宝刀都在鲨鱼皮鞘里铮铮作响。此刻,听到驸马爷的宣招,韩琪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地上堂参见。

      驸马爷的眉间深锁着忧虑,韩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换了别人是分辨不出的,因为韩琪太熟悉驸马爷的神色,驸马爷神情中任何蛛丝马迹的变化都逃不过韩琪的那双关注的眼睛。三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驸马爷的脸上看见这种忧虑的神情,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恨不得立刻替他的驸马爷把所有的问题都扛起来。

      小琪。驸马爷的声音有些沙哑,韩琪的心头紧缩了一下,平时驸马爷的声音是珠圆玉润、清清朗朗的,那一口略带安徽口音的大宋国语简直就是天籁,而此时却象擦花了均窑瓷器失去了迷人的光泽。韩琪的心立刻疼起来。小琪,那些乌鸦,你怎么看?

      韩琪巴不得那些乌鸦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他不愿看到他的驸马爷被这些不祥之鸟搞得这样失魂落魄。可是,乌鸦的出现毕竟是一个抹不掉的现实,而驸马爷的不安也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的。爷,这些乌鸦么,也用不着太往心里去。韩琪斟酌着词句,他可不想再在驸马爷的心上添什么乱子。您和公主都是贵人,些许个乌鸦碍不着什么的。

      驸马爷轻轻叹口气,那双凤眼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说:小琪,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韩琪激昂起来,说:爷,便是乌鸦,又能怎样呢?有韩琪在,没人能碰得到您的一根汗毛。乌鸦再来,韩琪一箭一个,都射杀了去!

      驸马爷注视着韩琪,说:小琪,难得你这样的孝心。

      韩琪的脸涨红了,心跳也快起来,说:爷,便是为您死了去,韩琪眼皮也是不眨的!

      驸马爷想,此事托付给韩琪,真的是找对了人,便摆摆手,说:没那么严重,死还是谈不上的;再说,爷和公主也舍不得你去死。

      韩琪的嗓子哽了一下,眼泪差点儿落下来,只说出一个“爷”字,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驸马爷沉吟了一下,说:好了,不提什么乌鸦了,晦气得紧。说点儿别的吧,小琪,爷打算让你去办一件大事。

      韩琪双手抱拳,道:爷,但有吩咐,韩琪没有不去办的道理。

      驸马爷说:好,此事是爷的私事,不可跟任何人提起。驸马爷看了一眼韩琪,说:就是公主那里,也不要提起。

      韩琪说:韩琪理会得。

      驸马爷示意韩琪附耳上来。韩琪凑上前去,驸马爷身上迷人的香气便飘飘摇摇地钻进鼻孔里,不免有些心旌摇荡,想,倘若躺在驸马爷的怀里或是将驸马爷搂在自己怀里,不知会有怎样的快活呢!身上立时出了一层薄汗,脸也微微地红了,遂掐灭了这念头,听驸马爷说话。

      驸马爷说出的是一个地名,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并且强调了一下,是北陈家庄不是南陈家庄。韩琪点头,说记下了。驸马爷说,那里是他的老家,此次派韩琪前去,是听说那边遭了瘟疫,让他去探望一下他的父母高堂。如果两位老人没有在灾祸中去世,便把他们接到京城,但是不要接进府里,他自有处置。此事之所以不让公主知道,是怕公主不高兴,以后他自会慢慢跟公主解释。

      韩琪从驸马爷那里领了差事,心里感到无比的激动。驸马爷能把这样一件大事托付给自己,那是驸马爷对自己的充分信任,说明驸马爷没拿自己当外人儿。他有信心有能力把这件事情办好,决不辜负驸马爷对自己的一片信任。当下韩琪便辞别驸马爷,去账房支领了盘缠银子,一骑白马直奔安徽,绝尘而去。他绝没有想到,驸马爷派给他的这个差事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三个月之前,陈世美曾经在朝廷的邸报上得知老家那边遭了瘟疫。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暗中派人去老家探访过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是老家已经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整个儿一个“千村辟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景象。也就是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不会有任何人逃过那场瘟疫;也就是说,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父母和妻儿已经死于瘟疫;也就是说,陈世美三年来一直担心的那件事情基本上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陈世美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道理,况且派去的人带回来的只是一个普遍性的消息,并没有具体到他的家人。而他的父母和妻儿如果真的在那场瘟疫中丧生,是必须见到几具大大小小的尸骨才可以算数的。在此之前,陈世美必须还要把他家人的存在当成是一个现实,不可掉以轻心。不是亲眼见,不能吃拉面。陈世美将韩琪派往自己的老家,实际上就是为了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他必须得到一个能让他心安的证实,否则,那些乌鸦的出现可就真的成了他命运的凶兆了。

      陈世美不会想到,就在韩琪快马加鞭赶往安徽的时候,京城通往安徽的黄土官道上,还有一匹白马也在向安徽奔去,白马上的骑手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号称“御猫”的展昭。当陈世美换好便装、乘一顶小轿前往三清观延请张天师的时候,展昭正在韩琪前面大约五十里路的地方策马奔驰。如果你能够站在一个足够高的高度俯视京城通向安徽的黄土官道,譬如坐在一架飞行高度为一万二千米的波音747上,当然你还要有足够好的视力,当然还要晴空万里,不能有任何空气污染或是雨雪雾什么的,那么你就会看见两匹白马在黄土官道上飞驰所扬起的两股黄色的尘土。现在你该知道展昭为什么会去安徽了,他的使命和韩琪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所奉的是包拯的密令。

      陈世美到了三清观,早有门上的小道士通禀进去。此时天已近午时,无遮无拦的阳光把三清观的金顶映照得耀人双眼。陈世美走进山门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张天师正仙风道骨地飘摇迎来,手持的那柄拂尘随着他的脚步流动也在轻舞飞扬。陈世美心中不禁暗叹,且不说这老道法力如何,单是这仙风道骨的气度也足够叫凡人折服了,怨不得皇上会封了他做国师。

      二人见过礼,张天师引陈世美进道堂坐下,有道童进来奉了茶。张天师让过茶,开口就问:驸马爷驾临小观,怕是为了乌鸦落在府中的事情吧?

      陈世美心想,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这还没怎么着呢,牛鼻子老道倒已经知道了。他索性也免了客套,说:天师所言正是,小可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张天师呵呵一笑,说:驸马爷就是不来,贫道也是要过府的。

      陈世美哦了一声,问:天师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那么说,此事有解了?

      张天师轻抚白髯,说:不妨事,贫道今夜二更过府,三更作法,灾祸便会化解。还请驸马爷禀明公主,区区小事,不妨的。公主和驸马爷心安便是,这件事着落在贫道身上。

      陈世美欠身施礼,说:有劳天师了。

      张天师还礼道:些许小事,不劳驸马爷挂齿。

      张天师想和陈世美聊聊天儿谈谈道,话还未及出口,却见这位驸马爷已经起身告辞,心下不免有几分失望,心里现抓了几句挽留的客套话,可一见陈世美满脸的心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几句话排场体面都大,噎得着实有些难受。本来想一路寒暄着将驸马爷送出山门,此时气不顺得紧,说一句“驸马爷慢走”,就在道堂之外停下脚步。陈世美心中有事,也不怪张天师缺礼,拱拱手,匆匆地去了。张天师站在台阶上,看着陈世美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毒,暗骂小人得志,看看天色不早,想晚上还有一夜的法事劳顿,便转回后堂歇息去了。

      陈世美出了三清观,不想立刻就回府。这一早晨的提心吊胆,让他感到精神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急需释放那么一下。他命轿夫直奔牡丹楼,又让跟随的小厮先行过去通报,让嫣翠收拾好了酒菜等他。从三清观到牡丹楼的途中,陈世美想,看来事情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发生,自己现下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的过程是足以让人心焦的,索性不去想这些什么乌鸦呀凶兆的糟心事儿,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着,不能让这群乌鸦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嫣翠那里也有些日子没有过去了,这个下午就呆在牡丹楼,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想起嫣翠那粉头千娇百媚的床上风情,驸马爷陈世美的嘴边浮出了看到乌鸦以来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牡丹楼是京城瓦肆勾栏的头一家,排场体面都大,粉头也是个儿顶个儿地漂亮,跟不远处洛阳城里的牡丹绝对有那么一拚,至少也是交相辉映。进出来往的,除了达官显贵,就是才子俊士,粉头们也都是风情万种、迷死人不偿命的主儿。

      此时,午时刚过,牡丹楼还不是开张做生意的正点儿。但是听说陈驸马要来会嫣翠,一楼里的人也都张罗起来了。

      驸马爷是牡丹楼的常客,也是牡丹楼得罪不起的顶级白金VIP之一。自从驸马爷看上了嫣翠,嫣翠就成了他的专用品,任谁也碰不得的,就是花再大的价钱也不行。行有行规,牡丹楼的老鸨子是绝对不敢越这个雷池的。倘若嫣翠让别的什么客人染了指,一旦让驸马爷知道了,别说这牡丹楼再开不下去,就连她脖子上的那颗脑袋能否保住还是两说的事儿。于是,牡丹楼的老鸨子就成了一个狱卒,而牡丹楼就成了嫣翠的牢房。望好听里说,嫣翠是驸马爷的外室;照直了说,嫣翠不过就是驸马爷关在牡丹楼里的一个囚犯,是驸马爷金丝笼子里的一只小鸟儿。实际上,嫣翠不过就是一堆活肉,就像时下成人用品商店里卖的男用自慰器一样,平时闲着没用,就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橡胶,用的时候通上电,让驸马爷拿他那话儿戳上几下了事。但是,无论老鸨子还是嫣翠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们觉得很荣幸,毕竟驸马爷的那话儿是进出过公主的身体的,能和金枝玉叶的公主共享一个驸马爷,是嫣翠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驸马爷走进牡丹楼,老鸨子就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恨不得把她那张胖脸笑成一朵红牡丹,一身肥肉哆嗦得花枝乱颤。驸马爷爱搭不理地敷衍了几句,老鸨子便看出驸马爷今天心情不好,把准备好的话减了一多半儿,径直送驸马爷进了嫣翠的绣房。

      嫣翠的房里,一桌精美的酒席已经置办齐备,花花绿绿地甚是好看,诱人食欲。嫣翠站在桌前候着,白玉的酒杯里已经斟满了芬芳的美酒。嫣翠说了些什么,驸马爷过耳不闻,随意从嫣翠手上吃了几杯酒,便屏退了丫头,拖着嫣翠上了牙床。

      嫣翠觉得驸马爷和平时大不相同。素日里驸马爷是风流倜傥的才子可人儿,上得床来,满嘴的甜言蜜语让人听得浑身舒爽,手段也好,回回都弄得她身子乱颤、欲仙欲死。可今天的驸马爷简直就是个村汉野驴,疯狂得像条发了情的公狗。嫣翠任由驸马爷在她的身上折腾着,两只眼睛盯住床顶帐子上一小条脱了丝的地方,想,昨晚怎么没有看到呢?



      驸马爷离开牡丹楼,打道回府的同时,开封府包拯的案头已经放上了三份密报:一份是关于公主府首领家将韩琪离开京城直奔南方的情况简报,一份是关于陈驸马去三清观延请张天师过府作法的情况调查,最后一份是关于陈驸马牡丹楼之行的过程全记录。

      包拯看完三份密报,心中对自己派展昭去安徽调查、派人紧密盯梢陈驸马的一系列举措十分满意。综合各种已知的情况进行分析,包拯已经可以大致掌握乌鸦事件对驸马爷陈世美所造成的影响。三年前的一件事情突然在他的记忆中浮现出来。
      三年前,陈世美刚刚高中状元,他是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公,皇上有意将自己的妹子许配给这个春风得意的状元公,就下旨命当朝太师王鹤龄和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对陈世美进行考察。当问及陈世美是否婚配的时候,陈世美虽然很快就回答了“没有”,但是,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游移。这一点虽然老眼昏花的王太师没有注意到,但却并没有逃过包拯那锐利的目光。包拯当时对陈状元的回答有疑问,但是因为他几乎立刻就接到了陈州放粮的重要使命,来不及对陈状元的情况作进一步的细究便匆忙出京。等他回来的时候,陈状元已经变成驸马爷了。包拯只能把自己对陈世美的怀疑深藏起来,因为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疑问是不合时宜的,不仅对公主不利,并且也是不相信皇上的判断力。包拯自认是大宋朝第一忠臣,怀疑皇上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于是,陈世美目光中的那丝游移就被尘封在包拯的记忆里了。

      乌鸦事件后陈驸马的反应,让包拯重新记起了三年前他眼睛里掠过的那丝游移。包拯的原则是:怀疑一切,在一切被证明是对的或是无罪的之前,一切都是错的或是有罪的。在这一原则的指导下,包拯认为陈世美是有问题的。派展昭去安徽也好,派人盯陈世美的梢也罢,都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当然,包拯希望所有的调查结果都能证明他的怀疑是错的,这样就可以避免大宋朝皇室的一大丑闻,就可以维护皇上、公主以及太后的体面,因为他是大宋朝的忠臣,不允许任何损害大宋朝利益的事情发生。可是,如果真的证实了他的怀疑,他不会心慈手软的,他饶不了陈世美,因为这个家伙败坏了大宋朝的体面,居然还腆着脸接受了皇上封的什么文曲星下凡。包拯想,是疖子总会出头儿的,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展昭归来,等待所有的证据出现。

      包拯这样想着,顺手又把那份关于陈驸马牡丹楼之行的记录拿起来翻看。一边看着,一边轻轻地笑起来,黑黑的额头上的那个肉月牙儿竟微微地泛出一丝嫩嫩的粉红。他想,该赏一下那个写这份密报的探子,难为他把这个过程写得这样绘声绘色,简直都可以当成小说话本来读了。读着读着,包拯那话儿不由自主地悄悄翘起头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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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我们应该相信谁?

      公主府的乌鸦事件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些曾经出现在公主府梧桐树上的乌鸦也再没有出现过,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唯一能够证实乌鸦曾经出现过的东西,就是梧桐树上挂着的那些随风飘摇的黄底红字的布条灵符。那是张天师法力的外化,是那场法事之后剩下的唯一痕迹。现在,距离那场规模宏大的法事已经十天了,黄色的布条和红色的咒语已经开始褪色。一切都会过去,唯有时间永恒,就连据说法力无边的张天师的灵符也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化为灰烬,无影无踪。

      驸马爷陈世美一如既往地上朝下朝,关于女人化妆的高论也在某一个夜晚灌进了公主的耳朵。公主对驸马的高论很以为然,并且切实地实行起来。化着精致晚妆的公主在烛光中显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妩媚和风情,这让驸马爷感到意外的激动,用不着公主惩罚,自愿自觉地把做爱的次数加了倍,并且在云雨缱绻中注入了比平时更多的浓情蜜意,让公主感到了作为一个女人能够感到的最大的幸福。从管家那里传来的消息说,最近府里宫廷专用红烛的使用量呈直线上升趋势。府里上上下下的各级下人发现公主和驸马的气色越来越好,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像是练了某种气功或是吃了某种保健口服液。

      满朝的文武百官也惊诧地发现驸马爷并没有受到乌鸦事件的影响,仍然像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一样,春风满面,优雅自信,上朝下朝的路上依然可以听到他那珠圆玉润、油光水滑的略带安徽口音的大宋国语和爽朗开怀的笑声。甚至连包拯也开始怀疑自己对驸马爷的判断,一个心里有鬼的人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自信心态和爽朗笑声的。包拯平生头一次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展昭的身上,希望展昭能够快些回到京城,带回他想要得到的证据或是线索。在这一点上,包拯的想法和驸马爷不谋而合,都在盼望自己派出去的人快些回来,快些带回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就像两个深闺中的怨妇,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焦灼地思念着远方或是出征或是行商的丈夫。



      望眼欲穿的包拯终于盼到了展昭的归来。师爷公孙策前来禀报的时候,包拯包大人正坐在后堂的恭桶上,一边翻阅着越来越乏味的关于陈世美行踪的情况汇报,一边忍受着大便结干的折磨。包拯觉得对陈世美的监视行动可以告一段落了,汇报材料上显示出来的这位驸马爷的情况无聊而且乏味,就像所有的英雄模范事迹一样如出一辙,这位驸马爷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推荐到妇联去做大宋朝模范丈夫的楷模了。再这样监视下去,不仅浪费人力物力财力,而且极有可能使那些每天送到他案头的情况汇报变得寡淡如水,缺乏阅读的快感,连他的便秘都不如。倘若这种监视行动再坚持下去,一旦被驸马爷察觉,那么麻烦可就大了。毕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他一个人对陈驸马的操守一点望风捉影的怀疑,就对当朝驸马进行24 小时不间断监视,这是一件极容易引起别人特别是皇上猜疑的事情。别人肯定会怀疑他包拯的动机有问题,是包藏着极大的祸心的,最起码也是嫉妒心在作怪,就像俗人们常说的那种“望人穷”的心底猥琐、蝇营狗苟的小人。若真如此,他包拯包青天的一世英名、忠名、清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包拯想,不值得为了陈世美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名誉、前途和地位,所以,他开始盘算,如果展昭没有带回可靠的证据和线索,那么,对陈世美的监视行动就要马上停止,万不可因小失大。正在这时,公孙策来报:展昭回来了!

      包拯欣喜若狂,宛如一个海难中落水的人在大海里挣扎了很久之后突然踩到了坚实的陆地。他扬手把正在翻阅的那叠清汤寡水的汇报材料扔了个满天花儿,站起来提上裤子,小跑着往客厅奔去,耳边只听得公孙策急乎乎地一迭声叫着“大人大人大人”。

      展昭风尘仆仆地站在客厅中间,看见包拯进来,赶忙躬身抱拳施礼。包拯抢上一步,扶住展昭,急切地问:展护卫,怎么样?

      展昭站直了身子,瘦削清癯的英俊面庞上浮出一片乌云。他看了包拯一眼,低下头去,说:大人,在下无能,空手而归。

      包拯心里的一团火噗地一声灭了,就像一炉正燃烧着的火猛然被人浇上了一盆凉水,立时腾起呛人的烟雾和带烟火味儿的水汽。包拯被呛着了,立马儿连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展昭见状,赶忙上前扶包拯在太师椅上坐下,顺手轻轻地捶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端过八仙桌上刚沏好的茶水,喂包拯喝了两口,然后,轻声说,大人,保重!

      包拯止住了咳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苦辣酸甜咸一齐涌了上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展昭,问:何谓空手而归?

      展昭就把他此去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那里的确像朝廷邸报上说的,遭了大瘟疫,一村的人死了大半,活着的也都逃往他乡,村子里荒无人烟,除了几百条成群结队、饿得眼珠子发蓝的野狗,再无一个喘气的生灵。如果不是他胯下那匹白马会跑善奔,恐怕就连武艺高强的他也会喂了野狗,再也回不了京城,见不着他包青天包大人了。

      包拯听着展昭的汇报,眼睛盯着屋顶,突然发问:你可看见村口有状元牌坊吗?

      展昭想了一下,说,牌坊倒有几块,都是旌表烈女节妇的,未曾见过状元牌坊。

      包拯的眼睛垂下来,看着展昭,闪动了一下,又黯淡了,沉吟道:中了状元这样的大事,不立牌坊,恐怕说不通;不过,如果陈家人不事张扬,不立牌坊也在情理之中。又问:可曾去县里探过?

      展昭说:去过,县令因瘟疫下世,新县令尚未到任。在下问过县里的师爷,想查看一下县志有否记载,可是据说去年县衙遭了一把大火,一应文牍全烧干净了。师爷是年初才到县的,这些事情都不甚了了。

      包拯长叹一声,说:展护卫,你有心了,一路奔波辛苦,下去歇息吧,这些事情不要再提起了。

      展昭躬身施礼,说声理会,下堂去了。

      包拯看着展昭的背影,心里有些乱。他没有想到,整件事情竟会是这样一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结果。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水中捞月的猴子,忙活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只湿了手,而手上的水是见不得太阳的,太阳一烤,水也就干了,什么也剩不下。他摊开自己的双手,手里一无所有。他感到有些茫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包拯并不知道,事情本来是可以有些转机的。安徽滁州歙县有两个陈家庄,当地人称北陈家、南陈家,陈世美的老家是北陈家庄,而展昭却是去了南陈家庄。两个陈家庄相距一百零八里,如果展昭继续往东北方向走上两个多时辰,就可以遇见北陈家庄里正准备逃走的那最后十几口活人,陈驸马的家庭情况就可以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也不至于让现在的包大人感到自己是个从水里捞月亮的猴子。

      公孙策走上堂来,显然已经和展昭交换过了信息,问:大人,此事该如何处置?说着,把手里抱着的一叠情况汇报放到包拯面前的八仙桌上。

      包拯舒了一口气,说:叫王朝或是马汉把人都撤了。他看一眼那些情况汇报,说:这些劳什子,归密档吧。

      公孙策的眉头略皱了一下,欲言又止。包拯问:还有事吗?

      公孙策上前一步,低声说:大人,您刚才出恭之后,走得匆忙,怕是没有来得及那个那个。

      包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老夫没哪个哪个?

      公孙策的声音像苍蝇飞过,说:您没擦屁股。

      包拯包大人的一张黑脸立马儿又熏上了一层黑松烟,像是一块唐朝传下来的古墨。


      几乎与此同时,公主府前堂的正厅上,一脸风尘、满目憔悴的韩琪也在向驸马爷陈世美汇报着他的安徽之行。

      韩琪不知道该怎样向驸马爷叙述他所了解到的情况。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驸马爷的期望,没有圆满完成驸马爷交给他的光荣任务。韩琪到达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当然是北面的那个陈家庄,而非展昭一无所获的那个南陈家庄,--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瞠目结舌。韩琪虽然没有真正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过,--当然大宋朝的和平环境从来也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大宋朝的安宁要等到若干个十年以后才能被辽国骑兵的铁蹄踏破,那时韩琪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后话,--但是他所看到的景象足以让他联想到一场大战之后的战场惨状。整个村庄一片死寂,每个院落、每间房屋里都横满了尸体,确切地说,应该是尸骨,尸体上的血肉已经被疯狂的野狗和食腐的乌鸦瓜分干净,只剩下白色的骨殖;村庄的街道上经常会看见散乱的骨头,想是野狗们叼走的尸体某部分的残迹。这景象让韩琪不寒而栗,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乌鸦叫声让他毛骨悚然。瘟疫竟会是这样残酷无情地摧毁生命,这是韩琪从来不曾想到过的。从走进村庄的那一刻起,韩琪就知道驸马爷托付给他的使命已经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任何找到驸马爷父母的希望都是美丽的幻想,看上去没有什么人能够逃脱这样严重的一场瘟疫,就算能够侥幸逃脱瘟疫的魔爪,也难免不成为野狗和乌鸦们的口粮和点心。虽然事实如此,但是本着对驸马爷负责的态度,同时抱着一种侥幸心理,韩琪还是搜遍了整个村庄,每个院落、每间屋子都走进去仔细查看。除了饥饿得四处乱窜的老鼠之外,他没有看到任何喘气儿的活物儿,更不用说看见什么人了,就连鬼影子也没有。韩琪匆匆地搜检了整个陈家庄,匆匆地离去,他不忍心流连在这样一个被瘟疫毁掉了村庄里,不忍心看到瘟疫过后的村庄的惨象。韩琪不是文人,不会面对如此惨景作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流芳千古的诗句。他所作的只能是离去,不带任何留恋地离去,他也不能不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因为饥饿的老鼠们已经开始疯狂地撕咬他的靴子和白马的马蹄。在白马四蹄蹬踏下丧生或受伤的老鼠立刻就被它们饥饿得眼睛发红的同类吞噬一空,连骨头渣儿都没剩下。韩琪被眼前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快马加鞭离开了这个地狱般的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村庄,在他和白马的身后,大群的灰色的老鼠固执地追逐了他们很长一段距离,如果不是白马的脚力好,韩琪和白马也就成了这些饥饿的老鼠的美餐了。

      在整个的归途中,韩琪的心情都变得很坏,除了一路上看到的惨象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没有完成驸马爷交给他的任务。他不知道回到京城之后,该怎样向驸马爷报告这样的一个噩耗。人生的至痛之一便是父母的离世,如果是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善终,还多少可以减轻这痛苦的程度,但是驸马爷的父母竟是死于这样的一场可怕的瘟疫,这让韩琪替驸马爷伤心不已。韩琪的心情陷于极大的矛盾之中,一方面他害怕看见驸马爷听到这一噩耗的伤心的样子,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向驸马爷隐瞒任何的一点事实。韩琪真希望前来执行任务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但是,偏偏驸马爷就选中了他。离京城越近,韩琪的心情就越复杂,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连饭量也一天比一天少了。当他策马进入京城、在公主府金碧辉煌的大门前下马的时候,甚至连奉了包拯命令正在撤离监视一线的开封府的探子们,都没有认出这个形销骨立、满脸憔悴的汉子就是十几天前那个风神俊朗的公主府首领家将韩琪。其实,何止开封府的探子们没有认出韩琪,就连那些十分熟悉他的公主府的门前护卫们,也是从他腰间的宝刀和白马身上才分辨出这位不速之客就是他们的领导--武威将军韩琪。


      韩琪一进府,就有家人报知了驸马爷陈世美。陈世美正在后堂批阅公文,听说韩琪回来,立刻便撇了手头儿的江山社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前堂正厅,跟在后面的总管甚至听见了驸马爷脚下的风声。

      第一眼看见韩琪,陈世美大吃一惊,十余天未见,韩琪居然就脱了形儿。他抢上身去,一把扶住正要跪下叩头的韩琪,在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韩琪眼睛里密布的血丝和晶莹的泪珠,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半。等听完韩琪的报告之后,陈世美的心中悲喜交加,一时竟不知应该怎样表达自己心中复杂的感情。陈世美悲的是,自己的父母竟落得个如此悲惨的结局,而自己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竟没有在两位老人最后的时刻在他们的床前略尽孝道,甚至都没能使他们入土为安,甚至他们连自己的儿子已经高中状元、做了驸马这样的喜悦都没有分享;喜的是,这样一场大瘟疫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整个村庄陷入死亡,所有能够证明他过去经历的人证物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所有的担心从此化为乌有,心上从此卸下了一付天大的担子,他的死穴消失了,差不多就是一个圣人了。陈世美既想哭,又想笑,但是,他毕竟是状元出身的当朝驸马,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喜怒是不怎么形于色的,况且此刻他的心里倒是喜大于悲的。父母虽然死得惨了一点,但是,他们的死是迟早的事情,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自然规律;至于孝道,虽然自己没能在父母床前尽孝,也没能安葬父母,让他们成了孤魂野鬼,但是请和尚或是道士做上几场体面的法事,超度他们就是了。说到妻子和一双儿女,也不过是同样的做法,甚至可以权当他们从来就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这些悲,都是可以忘记、可以替代、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的,而重要的是由这些悲所带来的那份喜悦,自己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古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呢?陈世美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大错,虽然残酷了一点儿,心狠了一点儿,但基本上还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大宋朝的状元公虽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是毕竟没有预知未来的法眼,也没有修练过什么“大法”,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所想的已经与几百年之后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主旨暗合,否则,陈世美是会写上一部关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论专著的,这比英国的达尔文、赫胥黎之辈要早上好几百年,是足以让后来的华夏子孙在英国人面前自豪上那么一阵子的。倘若陈世美真的完成了那样的一部著作并传之子孙,恐怕历史就要改写了,鸦片就该是卖给英国人的玩意儿,银子是流进我们的腰包的,那个什么《南京条约》就不是割让香港而是咱们去占领人家的利物浦了。话说回来,如果陈世美真的把这种理论在大宋朝推而广之,作为大宋朝制定国策的理论基础,那么,大宋朝也就不会被灭了,差不多就成了日月神教那样千秋万代的怪物了。

      话扯远了,赶紧回来。再说陈世美。

      陈世美许久没有说话,他在努力平衡着自己心里各种互相冲突的情感,试图在所有的情绪中找到一种此刻最为得体的东西,并且把它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他注视着韩琪,发现韩琪也在注视着他。他说:小琪,这一趟差事,辛苦你了。

      韩琪抱拳施礼,道:驸马爷,您言重了,区区犬马之劳,说什么辛苦,再说,这也是韩琪应该做的。

      陈世美说:小琪,下去休息吧。

      韩琪看一眼面带忧色的陈世美,说:驸马爷,您也要节哀顺变,万不可伤了身体。

      陈世美略一点头,看着韩琪转身离去,心中所有的忧愁焦虑一扫而空,差点儿哼起家乡的黄梅戏来。这时他才发现,黄梅戏这东西听是听过,调调儿也是记在脑子里的,可真的要唱上那么几句的时候,居然不会,真是有点儿杀风景。如果这个时候可以哼上那么几句,自己心中的喜悦就更加完美了。这样想着,他站起身来,向后堂走去,今天的后半晌他准备给自己放假,什么军国大事都让它们滚TMD蛋。今天他要和公主吃酒作乐,顺便在公主化晚妆的时候效仿张敞画眉的前人故事,也为公主画画那个什么小山眉,享受一下闺房之乐,如果传出去给别人知道,或许也会给本朝或是后人留下一段名人轶事。此刻的陈世美真是快乐的不得了,飘飘然有些得意忘形,脚步轻盈得就像T形台上名模的猫步。


      有句老得不能再老的话,说,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平静的。又说,平静之中孕育着巨大的风暴。鲁迅先生有句名言,说,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了。没有人知道,巨大的风暴已经在孕育之中,能量正在积聚,大宋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就要发生了。掀起波澜的是一个女人。

      此刻,这个身穿孝服的女人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正步履蹒跚地走在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大约三个月之后,她们将抵达京城,并且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丝毫不亚于台风过境。

      与此同时,驸马爷陈世美正在与公主饮酒作乐。老太师王鹤龄正坐在他书房的阳光里打盹儿,口水悄悄地顺着他的白胡子流成亮亮的一条儿。包拯包大人又坐到了恭桶上,继续他那被展昭打搅了的、虽然痛苦但却颇有快感的排泄。在不同地点的几张不同的床榻上,皇上、太后、展昭、韩琪都进入了梦乡,虽然是午后的小睡,但是他们都做了各自的梦,梦的过程虽然各各不同,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梦见了一个面带愁容的女人。

      欧洲人有句老话,说,牛奶打翻了,哭也没有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在处心积虑地促成这杯牛奶的打翻。现在,牛奶还是静静地呆在杯子里,宇宙间的力量正在聚积,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暴风雨就要来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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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一、陈世美年龄考

      首先需要郑重声明的一点是,这个所谓的楔子基本上和正文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对于正文的一点小小的补充,目的是为了给一些特别喜欢较真儿的读者提供一些相关的资料。所以,我把它叫做楔子,同样,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把它叫做补丁,就像windows的那些有用或是没用的补丁程序一样。老实说,你读不读这一段楔子都不影响正文的连续性。所以,你可以跳过这一段,直接进入下一章。

      整个事件中唯一可以确定年龄的人物是秦香莲。这一点在京剧《铡美案》里有明确地说明,就在包拯那段曾经家喻户晓的西皮快板唱腔里。原文如下: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由此可知,在这一事件发生的时候,秦香莲的确切年龄为32岁。这是推断其他人物年龄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依据和基础。

      首先来看驸马爷陈世美。如果陈世美的年龄长于或是相仿于秦香莲,则事件发生的当时陈世美的年龄应该在32至36岁之间,由此可以推导出陈世美三年前高中状元和招赘驸马时的年龄应该在29至33岁之间。这个年龄处于孔夫子定义的“而立之年”,应该是个不错的年龄。但是,很重要的一个测定陈世美年龄的依据,是他招赘驸马这件事情,我们必须从公主的年龄入手,衡量陈世美的年龄。如果我们把公主三年前的年龄定在18至20岁,那么,我们就会发现陈世美当时的年龄明显地已经偏大了。公主的年龄在这里应该是一个不变的定数,因为作为先皇的女儿、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公主是不可能因为等待陈世美的出现而成为一个老处女的,俗话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所以,公主出嫁的年龄一定是在她年龄的黄金时段,从当时的实际情况考量,公主出嫁时的年龄应该是18岁左右,误差为±2;也就是说,公主出嫁时年龄的下限为16岁(二八佳人体似酥),上限为20岁(双十年华)。现在,当我们确定公主年龄的时候,就会发现陈世美当时的年龄与公主相差很大。从皇室的角度出发,即便陈世美是状元且是秀外慧中的一表人才,他的年龄实际上已经成为他做驸马的最大的障碍,皇上和太后乃至公主本人是不会也不愿意招赘一个与公主有10 岁以上年龄差距的人作为驸马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断,陈世美在被招赘为驸马的时候,他的年龄应该是与公主相仿的;同时,考虑到事件发生的时候陈世美的儿子冬哥和女儿春妹的年龄分别为10岁和6岁。因此,我们可以为陈世美的年龄设定一个范围,下限为27岁,上限为29岁,较为合理的年龄应该是两者的平均值 28岁。至此,我们便可以理出陈世美年龄的大体脉络:铡美案这一事件发生的当时,陈世美28岁;高中状元和招赘驸马时,25岁;离开家乡上京赶考,24 岁;首次生育儿子冬哥,18岁;与秦香莲结婚,17岁。

      秦香莲的年龄是固定并得到确认的,因此,秦香莲比陈世美大4岁,也就是说,秦香莲与陈世美成婚之时,她的年龄是21岁,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当时民间女子初婚的平均年龄。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另一个结论:陈世美与秦香莲的婚姻是典型的指腹为婚型的传统模式。可以想象的故事是:陈秦两家交好或是世交,秦香莲的母亲怀孕时,双方就确认,一旦陈老太太怀孕,两家的孩子将来如为异性则结为婚姻,如为同性则结为兄弟或是姐妹。但是,陈老太太始终没有怀孕或是中间有过流产的经历,所以,直到秦香莲出生四年之后,陈世美才降临人间。故而当陈世美到了婚娶的年龄时,秦香莲已经是待字闺中的老大小姑,差不多就要迈进老处女的行列了。在中国的传统婚姻中,女比男大并不是什么特别希奇的现象,在童养媳制度中,这一男女的年龄差距甚至更大。我可以用我的家族情况为这一事实提供一个旁证:我奶奶比我爷爷大8岁,我姥姥比我姥爷大6岁。这两个数字均大于陈世美与秦香莲之间的年龄差距,因此,陈世美年龄小于秦香莲这个事实是基本可以确定的。同时,陈世美在高中状元之后,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皇上的招赘要求,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这样一个事实。与其诚实地回家去面对一个32岁、没什么文化的半老徐娘(在大宋朝的时候,32岁的女人绝对应该划到半老徐娘的范围里去了,不像现在,32岁还算是“宝贝儿界人士”),不如隐瞒事实倒插门儿去做皇上的妹夫,既得荣华富贵、可以实现自己心中治国安邦平天下的远大理想,又可以娶到一个绝对有品质保证的金枝玉叶的处女。在一条顶花儿带刺儿的嫩黄瓜和一条已经需要刷绿漆的老黄瓜之间,陈世美当然会选择前者,这也算是一种人之常情,虽然他的手段有些见不得人,但是成者王侯败者寇,为了做王侯,妻子儿女当然可以不要,只是顺便连父母也一并抛弃了。泼洗澡水连孩子一起泼掉的事情也不只陈世美一个人做过。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这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事情,take it easy , let it be。陈世美有他自己的选择标准,我们管不着,再说,谁肚子里没有二两屎呢?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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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大路上走来了秦香莲

      公主府的乌鸦事件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在人们的脑子里,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公主府庭院里那两棵梧桐树上张天师作法留下的灵符,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彻底失去了往日鲜艳的黄和红,变成了一些白色的普通布条,宛如丧礼上的招魂幡,随着秋天的日日逼近,在乍起的秋风中迎风飞舞,看上去不太吉利。驸马爷陈世美差人去三清观请示了张天师,来人带回消息:张天师说祸灾已免,公主府现在是一片祥瑞,那些灵符可以撤去了。陈世美立刻命人搬梯子上树撤符,心下思忖着,不知张天师所说的府中一片祥瑞是什么意思。他想,明天下了早朝,该去三清观拐个弯儿,问问这个人模狗样儿、煞有介事的牛鼻子老道。

      公主这几天感到身子不舒服,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恶心呕吐了很久,此时已派人去太医院传御医来府里会诊了。陈世美此刻转回后堂,一边在公主的床前亲自端茶侍候,一边等待着御医们的到来,同时想着明天去三清观的时候应当为公主上炷香,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公主玉体康健。公主的健康对陈世美来说,可不是什么小小不然的事情,那简直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了。公主一旦有什么闪失,他这个驸马就成了狗屁不值的东西,爷是再当不成的,直接就划进孙子堆儿里去了。在这一点上,陈世美有清醒的认识,因为他是驸马,是公主的老公,才会拥有眼下拥有的一切,一旦公主不在了,他虽然还是挂名的驸马,可别人也就不拿他当菜了,甚至连名称也会变成“前驸马”,就连皇上对他的恩宠也会大打折扣。陈世美没有学过什么实用主义,也没有留过洋,跟杜威什么的这些未来年代里的大师也攀不上亲戚,但是,他知道狗仗人势的道理。他对自己有一个定位:自己就是一条狗,现在公主是他的主人,皇上、太后还有那帮文武大臣都还拿他当事儿,万一有那么一天公主突然不在了,他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变成一条丧家的不知依靠谁的乏走狗。所以,公主的健康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头等大事。今天下朝,听说公主玉体欠安,他的心里就如火似焚,这倒不是假装出来的虚情假意,实实在在是他的真情流露。在这一点上,我们用不着怀疑陈世美的真情实意。

      这时,总管来禀报说,开封府包拯包大人派人前来,有事进见驸马爷。陈世美皱一下眉头,想,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包黑子捣他妈什么乱呀?便对管家说:知道了,让他先等着吧。

      总管应喏一声,刚要退下,却听公主命他慢去,遂站住了脚步。只听公主说:驸马,我不打紧的,包大人派人前来,怕有要紧的事情,你尽管前去,公事要紧。

      陈世美看着公主苍白的脸,心中生出无限的怜爱,不禁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公主的脸颊,说:也罢,公主,你先安歇片刻,待我去去就来。说着,起身随总管往前堂而去。

      总管将适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觉得公主和驸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恩爱夫妻,自己能侍候这样的主公主母,真是三生有幸。

      开封府的来人是包拯麾下的四员干将之一、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中的王朝。见陈世美进堂,王朝忙深施一礼,唱了个大大的肥喏。

      陈世美坐下之后,挥挥手,说声“罢了”,问:不知包大人有何要事?

      王朝心下有些不舒服,觉得这位驸马爷也太拿开封府的人不当事儿了,素日里去别的官员府中,谁家不是冲着包大人的面子礼数周全的?自己施这样的大礼,这位驸马爷连眼皮都不多抬一下,真是不给自己,不,是不给包大人面子。你不就是一驸马吗?不是驸马,你算个球呀?心下这样想着,王朝脸上还是堆着笑,说:包大人遣小人前来,是烦请驸马爷过府,包大人备下了酒宴,请驸马爷过府欢叙。

      陈世美心想,这个包黑子葫芦里买的这叫什么药?不过年不过节的,这唱的算是哪一出儿呀?若在平时,自己断不会驳了老包的这个面子,要知道这个包黑子可不是轻易请什么人喝酒的,虽然老包此举是向自己示好,可今天公主玉体欠安,自己是断不可赴老包的宴的。况且御医们应该已经到了,怕现在已经给公主号上了脉。陈世美一门心思放在公主的身上,便敷衍道:知道了,你回禀包大人,公主今日玉体欠佳,我不便前去赴宴,明日上朝我当面向包大人致歉。说罢,冲总管说了声“看赏”,便站起来,转身欲去。就在这时,他看见一脸喜色的御医们走上堂来,遂撇开王朝,与御医们见礼。

      御医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公主有喜了,早晨的恶心呕吐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跟病无关。

      陈世美听罢,满心欢喜,连声命人给各位御医重赏,又命总管代自己送各位御医出府,自己一阵风似的直奔后堂去了。

      这边厢,总管拿红纸封了赏银,御医们和王朝人手一份。御医们欢天喜地地去了,边走边对总管说着吉祥话儿,那架势好像不是公主有喜,倒像是自己的老婆或是儿媳妇怀了胎。王朝偷眼看了一下御医们手里的红包,分明比自己手上的大了许多,像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而自己手里的顶多也就是五两的小锭。王朝心中暗骂公主府的总管狗眼看人低,转念一想,有毛儿不算秃,五两也是多赚的,比起其他官员府里的一两二两,这已经是很多的了。王朝顾不得总管对自己失了礼数,没等总管招呼,自己就抢在御医们的头里,快步出了驸马府,催马回开封府,公主有喜的消息应该让包大人早点儿知道,第一个过府贺喜的应该是包大人,不能让那些趋炎附势、卑鄙无耻的龟孙子们抢了先。


      公主有喜的消息让公主府上下欢天喜地,三年来,差不多每个人都在盼着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现在,太阳终于出来了,谁能不高兴呢?况且驸马爷已经吩咐下来,阖府上下无论大小尊卑,人人有赏,面对着白花花的银子,谁又能不笑逐颜开呢?一时间,公主府一片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不已,各自手忙脚乱地忙活着该干或是不该干的事情。

      最高兴的人还是公主和驸马爷陈世美两口子。公主高兴的是自己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骡子、不是废物,是个完整的女人;陈世美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可以抱上一个身体里融合着皇室血统和自己精血的孩子了,自己在皇室里的地位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可以更加巩固。除了他们自己各自的高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他们共同的高兴,那就是,他们终于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在陈世美的眼里,怀了孕的公主愈加地娇弱起来,就像是一朵柔嫩的稀世奇花,连微风吹到她的脸上他都会感到心痛;而公主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她甚至感觉到了那个孩子的胎动,虽然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在公主和陈世美的脸上,我们看到的只有两个字--幸福。不过,我觉得陈世美的幸福感还有那么一点儿欠缺,他只能对着公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地傻笑,如果换了我,我就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顺便哼一下老崔(崔健)的那句著名的歌儿:你问我看见了(liao)什么,我说我看见了(liao)幸福。那样的话,幸福就更加圆满了。

      过府道贺的各级官员们络绎不绝。当然,第一个到达公主府的是包拯包大人。除了公主府的人之外,整个大宋朝第一个知道公主怀孕消息的便是包拯,甚至比皇上和太后知道得还要早上那么两刻钟。这纯粹是因为王朝的马比御医们的轿子快,当御医们在宫门外等候皇上传旨觐见的时候,包大人已经穿好了整齐的官服,送往公主府的贺仪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陈世美还没从公主怀孕的巨大喜悦醒过神来,包拯过府道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陈世美轻轻拍了拍公主的手,说:你先安歇,待我看看便回。

      公主笑道:哪里会看看便回?这当口儿,怕是文武百官都该来了。你自应酬去,我不打紧的。怕呆会儿母后和皇兄也都该有旨意来了。

      陈世美走进前堂正厅,包拯已经落了座。见陈世美进来,包拯忙起身躬身施礼,口中道喜。陈世美还了礼,宾主落座,早有总管将包拯的贺仪帖子呈给陈世美过目。陈世美略一看,又将帖子递还总管,转脸对包拯说:包大人费心了,本宫谢过。

      包拯一笑,说:驸马何必言谢,公主有喜是天大的喜事,区区薄礼,何足挂齿?怕是连圣上和太后稍后也会有赏赐呢。

      陈世美说:包大人适才派人过府相请,不是本宫推托,实在是因为这个这个……

      包拯笑道:驸马不必抱歉,在下本也是忙里偷闲,想与驸马谈诗论赋,此时有了这样天大的喜事,那一桌酒宴就算我为公主和驸马道喜了。今日驸马爷必忙,待明日再吃这一桌酒席,如何?

      陈世美也笑,说:难为包大人这一片心意,本宫明日定当赴宴。

      正说话间,总管来报,说是王鹤龄王太师和一众文武官员已经到府,此时正等着驸马爷接见呢。包拯听了,便要告辞。陈世美拦住,说:既是老太师到了,包大人一并见见再去不迟。遂让总管请王鹤龄等人上堂,和包拯一起与众人厮见了。一时间,公主府的前堂上,拜帖与道喜声齐飞,笑脸共贺仪单一色,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人声鼎沸得像是到了星期天早晨的菜市场,分贝数绝对超过了90。

      一片热闹的嘈杂声中,猛地响起一声尖利的吆喝--圣旨到!众人立时鸦雀无声,像一群提线木偶似的齐刷刷扭脸向堂外看去,只见八名小宦官分列两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宦官手举圣旨立在当院,神色庄严。众人随陈世美快步下堂,按官阶高低纷纷跪倒尘埃。待一众人等跪得停当,老宦官展开圣旨,扯开公鸭嗓子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上旨意下,欣闻皇妹公主身怀凤胎,朕心大慰,特赐公主金如意玉如意各一柄,宫制安宫保胎丸一宗,另赐驸马陈世美晋爵三级,领安国公衔,赏俸一年,宝马追风驹一匹,钦此!望旨谢恩呐!
      陈世美三呼万岁,谢恩完毕,老宦官俯身搀起驸马爷,含笑说:驸马爷,咱家这厢给您道喜了。

      陈世美接过圣旨,说:公公多礼,本宫多谢了。遂让人封了赏银,分赏了一众宦官。

      正热闹间,又是一声尖利的吆喝平地而起--太后驾到!一众人等重新跪倒尘埃,迎接太后。一群天仙似的宫女簇拥着太后走进当院,太后看见一院子的文武官员,笑道:这群伶俐鬼儿,竟早来了,耳朵生得倒是长,腿脚也灵便得紧。

      众人山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道:平身吧。待众人站起身来,太后对陈世美说:驸马,快引哀家看我那宝贝女儿去。陈世美引着太后往内宅去,经过众人跟前时,太后也不忘和王鹤龄包拯打趣,说:王太师,你这白胡子可长得越发的茂盛了;小包子,你这张黑脸儿也俏得紧呢。受了太后的夸奖,王鹤龄的白胡子翘翘地闪闪发亮,脸上密布的皱纹都舒展了,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而包拯平时严肃的黑脸也笑成了一朵黑牡丹,灿烂得油光锃亮。看着太后慈祥的面容和远去的背影,两位当朝一品大员心中生出由衷的敬意,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情:要到太学院去给太学生们讲一次课,要让太学院的学生们知道太后是怎样地平易近人、怎样地和蔼可亲。两个人的思路一致,但是心中所想到题目有所不同。王鹤龄的题目是《从太后的幽默看太后之人格魅力》,包拯的题目是《从太后的平易近人看大宋朝的治国方略》。两个人都想,这文章做好了,可以收录进自己的文集,让子孙后代都看到,是足以流芳千古的。


      早有人报知公主太后驾临的消息,公主忙起了床,等候在门前。等太后走进内宅的远门,公主赶忙迎上前去,向着太后便拜下去。太后忙命人扶起公主,嘴上说:快起来,这是家里,咱们娘儿们何必那么多的礼数?说着,上前将公主抱在怀中,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说:我的儿,这些日子不见,你倒好像清减了许多,身子不打紧吗?

      公主在太后的怀里扭了一下身子,娇声道:身子没什么打紧,只是害喜。

      太后笑道:你这是随我,当年怀你皇兄和你,为娘害喜得厉害呢。

      陈世美这时在一旁插话,道:请太后移驾,屋子里面说话儿,这当儿风凉了,太后的凤体要紧。说着,偷眼看了一下公主,见公主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心下便有几分得意。

      太后道:瞧瞧哀家这个状元女婿,说出话来就是可人儿疼。说着,便松了公主,一众人等进了屋子。


      太后与公主在房中闲话的时候,民妇秦香莲和她的一双儿女冬哥春妹正风尘仆仆地蹒跚在通往京城的黄土大路上,京城巍峨的万仞城墙已经清晰可辨,在秋日的阳光里闪动着金色的光芒。秦香莲心中叹道:终于看见地头儿了!她告诉冬哥和春妹,再熬过一天的时间,他们便可以看见他们日思夜想的爹爹了。冬哥和春妹于是变得高兴起来,这一路上他们等的就是这样的一天。秦香莲虽然这样告诉儿女,但是她的心里对能否在京城见到陈世美完全没有把握,完全是一个问号。从陈世美离家的那一天算起,已经四年多没有丈夫的音信了,至于他这个人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秦香莲抱的希望不是很大,如果陈世美还活在世上,那么无论他是否考中功名,至少都应该有个信儿传回家里来。秦香莲觉得,陈世美定是凶多吉少,这一趟的京城恐怕是白走一回。即便是陈世美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要把他的骨殖带回老家,和在瘟疫中死去的公婆葬在一起,不能让他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对冬哥春妹这对不懂事的孩子来说,父亲不过是挂在驴头前面的那把青草,看得见却不一定吃得着,无非是支撑他们长途跋涉的一种诱饵而已。

      京城确乎是就要到了,京城的万仞宫墙也不再像海市蜃楼那样地不可捉摸,但秦香莲心中的那个问号也越来越大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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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霹雳一声震乾坤

      公主有喜的消息风也似的传遍了整个朝廷和大半个京城。半天之中,在京四品以上的全体官员(四品以下的官员是得不到这样的荣幸的)都去过了公主府,带着各自的贺仪,向驸马爷陈世美表达了他们心中的喜悦之情,虽然这些喜悦之情真假难辨。其实大家伙儿也不是冲着公主肚子里那个尚未成形儿的孩子去的,公主怀孕与否实际上也不干文武百官的鸟事。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衙门宅门,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公主府来的。公主府的喜事是皇室的喜事,大家前来道喜,其实是为了在公主和驸马爷的面前表示一下自己对皇室的忠心,毕竟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外甥或是外甥女,给公主和驸马爷道喜实际上也就是给皇上道喜,这点道理都拎不清,那官儿怕也做不长了。家国天下,皇上是一国之主,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的家事就是国事,也就是大家的事,所以公主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跟大家没有任何干系,但也和大家的孩子差不多,与有荣焉。那孩子长大了至少是个公爷,混好了说不定混个王爷,虽然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但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子孙后代着想,所以兹事体大,不上门道喜是万万不可的。就连三朝元老当朝太师王鹤龄、龙图阁大学士包拯这样清正廉明、刚直不阿、平时决不结交权贵的大人物都不能免俗,可见这次道喜的意义是多么的重大。所以,公主府在这样一个初秋的下午里门庭若市,也就毫不奇怪了。那些早到的官员甚至荣幸地陪同驸马爷一起接了皇上的圣旨,并且更加荣幸地亲眼目睹了皇太后的风采,这让那些因为消息不算灵通而迟到的官员们着实很吃了一些干醋,回府之后纷纷迁怒于自己府上的家人,嫌他们光拿钱不办事儿,连这样重大的消息都探听不来,“养你们这些整天价就知道吃干饭的狗东西有个鸟用”(某官员训斥家人的结束语)。

      第二天的早朝上,皇上满面春风地询问了公主的凤体情况,告诉驸马爷说,因为国家体制的关系,也因为大宋朝宫廷礼仪的关系,自己作为天子,实在不便亲自驾临公主府嘘寒问暖,但是作为没出生的孩子的亲娘舅,自己还是很关心这件事情的,所以在公主感觉方便的时候,让公主一定到宫里来一趟,自己要亲自关心一下公主和未来的外甥或是外甥女的健康状况。皇上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驸马,公主和朕的外甥就着落在你的身上,你要小心看护,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倘有闪失……说到这里,皇上脸上挂上了一层狡黠,伸出右手的龙食指指点着驸马爷,说:呵呵,别怪朕不讲情面,朕可是翻脸不认人的哦!

      驸马爷陈世美和满朝的文武听皇上这样说,也都随声附和地笑起来。一时间,朝堂之上充满了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朝堂仿佛已经不是朝堂,而是姥姥家的热炕头儿了。


      下得朝来,陈世美回府与公主厮见,夫妻二人不免谈起公主肚子里的凤胎。陈世美将适才皇上在朝堂上说的话转述了,公主嗔道:皇兄说得极是,我和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定要把你这驸马爷剁了喂狗。说着,便轻拧了一下驸马爷的耳朵,顺便在驸马爷的脑门儿上点了一指头。

      陈世美捉住公主的纤纤玉手,轻薄道:把本宫剁了喂狗我倒不怕,怕只怕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跟圣上要老公了。

      公主红了脸,抽出手来,一双小粉拳朝驸马爷的肩背上雨点儿般地打去,当然是毛毛雨。陈世美忙捉了公主双手,说:公主,不可混闹,仔细孩子。公主听了这话,便消停了。陈世美遂把包拯昨日相请的事情告诉公主,道:包黑子请客,不去恐怕于他面子上有些不好看,我去应酬一下就回来陪你。

      公主道:包黑子不是随便请客的,能请你吃酒,也是很大的面子。你和他同朝为官,少不得和他打交道,你们交情好了,对咱的大宋江山也有好处。你自管去,我不打紧的。

      陈世美听罢公主一席话,觉得公主不愧是先皇的女儿、皇上的妹妹,看问题既有深度,又有广度,能把一顿酒喝出江山社稷的高度来,这种水平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的。当下便对公主多了几分敬意,遂告辞了公主直奔开封府而去,当然,临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在公主的红唇上飞鸟似的啄一个轻吻,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分别礼,虽然大宋朝宫廷礼仪手册里并没有这样一项硬性规定。而公主也把“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有人劝会耍赖,天黑之前要回来”的老套儿在他的耳边又念叨了一遍。


      包拯的酒席设在开封府的后堂正厅上,珍馐美馔琳琅满目,这桌席花了快30两银子,差不多是包拯平时两个月的饭钱。当然这桌席花的可不是开封府的公款,而是包大人自己的俸禄。在这一点上,包大人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今天这桌席是他和驸马爷的私交,并非开封府的公事,所以虽然银子花得让包拯有些肉疼,但为了自己的清廉之名,也为了更好地与驸马爷加强横向联系,也只好咬牙认了。这样一来,驸马爷随从们的饭食便只好从简,只能由王朝马汉他们陪着吃了几笼灌汤包子,甚至连开封的名吃筒子鸡也没见着。若不是护卫驸马爷的重任在肩,随从们是绝对不会在开封府吃这顿饭的,早就奔狮子楼或是顺风楼去吃正经的大餐了。

      席上除了包拯和陈世美,就只有展昭和韩琪。若论起级别来,韩琪比展昭还要高上一级,但展昭毕竟是皇上御赐的“御猫”,是皇上和包拯跟前的大红人,这一点韩琪是比不上的。甫一落座,包拯便声明了这顿饭是只谈风月莫谈国事的,于是展昭韩琪则只有竖着耳朵听包大人和驸马爷谈诗论赋的份儿了。如果谈论武艺,展昭韩琪则大有话说,论到诗词歌赋,他们就只好懵懂。包大人注意到了展昭和韩琪的沉默,知道自己和驸马爷的谈话对这两位武将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折磨,其实谈起诗词歌赋,就连自己也不是这位状元出身的驸马爷的对手。包拯心里明白,再在诗词歌赋这类话题上纠缠下去,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存货怕也要抖落干净了。他不愿在驸马爷面前丢份,也是为了照顾展昭韩琪的情绪,便话锋一转,谈起刀剑来。

      展昭的剑和韩琪的刀都是大宋朝知名的兵器。展昭原是江湖侠客,因为“五鼠闹东京”事件而名声鹊起,为皇家立下了大功,遂被招安,被皇上钦封为“御猫”,并一步到位地做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虽然属于禁军编制,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开封府包大人帐下行走。所谓的带刀护卫,并不是说展昭真的用刀,那不过是一个正式的职称,跟用什么兵器没有丝毫关系。刀,在这里不过是所有兵器的统称,就算你用的是枪棒什么的,也一样叫带刀护卫。展昭是侠客出身,自然要用侠客们的经典兵器--剑。展昭用的是名剑倚天剑,这名字大有含意,展昭是御前护卫,靠山当然是皇上,皇上是天子,所以,“倚天”的名字便有了深远的含意。那绝对是一把真正的宝剑,你可以用所有赞美宝剑的词汇来形容它,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过分。韩琪的刀也是名器,叫做追风刀,是形容这刀快得连风都追得上。据说这把追风刀有三个主要特点:一是吹发而断,二是断金不卷,三是杀人不沾血。这把刀实际上也是出自皇宫,只不过是通过驸马爷的手转到韩琪手上的。展昭的剑后来不知所终,但是韩琪的刀却有一个下落。根据明朝人施耐庵所著《水浒传》的记述,若干年后,这把刀流落到了青面兽杨志的手中,杨志卖刀怒杀泼皮牛二之前,曾经向牛二详细地介绍过这把刀的三个主要特点,并将前两个特点一一试验给牛二看过,只是牛二无赖,非要看看杀人不沾血的第三个特点,逼得杨志只好拿他试了刀,于是,第三个特点也得到了验证,只是牛二自己看不见了。

      包拯提出的问题是:既然剑是宝剑,刀是宝刀,都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那么,倚天剑和追风刀如果相遇,哪一个更厉害一些呢?包大人的问题一下子把展昭和韩琪问懵了,这个问题他们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包大人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展昭也好,韩琪也罢,都以为自己手里的兵器是天下第一,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虽然他们都听过对方兵器的名头,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究竟谁的兵器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眼下包大人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两个人竟都无言以对。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包拯的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已经完全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这个问题不仅展昭韩琪这样的武人回答不出,就连满腹经纶的驸马爷陈世美、甚至提出问题的包拯本人也回答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两个人各自抽出腰间的刀剑,对拚一下,谁是天下第一立马儿可以见出个分晓。但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真的试上一试,毕竟刀也好、剑也罢,都是皇上的赏赐,万一有所损伤是无法向皇上交代的,如果细论起来,这是欺君的大罪,是丢脑袋的事儿。事关身家性命,谁也不敢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如此一来,包拯的问题就成了一个千古难题,差不多就是兵器界的歌德巴赫猜想了。展昭和韩琪都不是陈景润,根本证明不了包大人的问题。一时间,酒席上的四个人全都无可奈何地噤声,倚天剑和追风刀也沉默着,不敢造次地出鞘。于是乎,刀剑哪一个更厉害的问题就成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自相矛盾的悖论,成了大宋朝的一个不解之谜,也从此成了展昭和韩琪心头的一块心病。

      包拯也被自己的问题吓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随口问出的这个问题竟会是这样的一个解决不了的难题。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在极短的时间里设想了所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最终发现此题无解,只能作为一个悬案挂起来。包拯不免有些尴尬,好在他的脸黑,看不出他此刻的脸红,举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陈世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不由对包拯的问题产生了几分敬意。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无解的问题来,包黑子果然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虽然他平时在词赋文章上颇有些瞧不上大宋朝的任何人,但是在包拯这样一个充满了哲学意味的问题面前,他有些自惭形秽,这个问题应该是由他这个状元公提出来才恰如其分,实在不该让包黑子抢了这个先。这样想着,陈世美的心下便有些懊恼,杯中的酒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有滋有味了。

      包拯虽然有几分尴尬,但旋即就明白了自己在无意间提出了一个重大的哲学问题,立刻便得意起来,想,待酒宴散了,一定要把这个问题写进自己的日记里,传之后世。虽然眼下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但是包拯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那么一个智者找出答案的。于是,包拯觉得自己今天这30两银子花得很值得,不是每个人都能拿银子买出这样一个千古悖论的。包拯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想,我绝对不是一个俗人。这样想着,包拯的脸上泛出了油黑的微笑,端起酒杯频频劝酒,心下高兴,便问驸马爷近来是否去过牡丹楼,是否见过嫣翠。

      陈世美听到牡丹楼和嫣翠这几个字从包拯的嘴里说出来,心中不免一惊,想,这件事情怎么会让包黑子知道了呢?白净的面皮上顿时飞起一层红来。展昭和韩琪心中也暗暗吃了一惊,不知道包拯怎么会在这个场合提起这种事情来。要知道,在勾栏瓦肆里行走,这虽然是大家心照不宣都在做的事情,但是实在是拿不到桌面上来谈的。展昭看了包拯一眼,见包大人一脸得意之色,不明白包大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味药。他想,既然包大人把这件事情说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包大人是何等精明的人,其中的利害他自然会有计较。韩琪看了陈世美一眼,发现驸马爷的脸上飞起一团酡红,觉得老包这事儿问得有点儿过分,这可是驸马爷的个人隐私呀,老包提这种事情简直是不给驸马爷面子嘛。韩琪又看了看包拯,见他一脸的得意,心中生出一股闷气,恨不得立马儿过去抽丫一大耳刮子。陈世美思忖着包拯问话的意思,不知包黑子想要干什么。虽然去牡丹楼玩玩儿粉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是毕竟这件事情让公主知道了会出一些麻烦,吵上几架或是跪跪床脚是免不了的,再者这事情泄露出去,于他的体面上也不好看。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包黑子这可真是不给自己面子。但既然包黑子已经把话问到了这个份儿上,说明这家伙已经知道了自己在牡丹楼的所作所为,不回答怕是躲不过去,万一这个黑脸家伙以此为把柄,恐怕会招惹些是非。于是,陈世美敷衍道:哦,牡丹楼嘛,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过去走动了。

      包拯呵呵一笑,说:原听说驸马爷是牡丹楼的熟客,本想托驸马爷做个引荐,老夫也想去松散松散,看来是没这个福分喽。

      陈世美、展昭、韩琪三人心中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包拯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陈世美笑道:包大人玩笑了,包大人怎么会想到去牡丹楼呢?勾栏瓦肆,风月之地,我等文人骚客偶尔去去还罢,大人这样的朝廷重臣,怕是不便行走吧?

      包拯笑道:什么朝廷重臣,驸马爷过奖了。老夫听说,连八王爷和王老太师都去过牡丹楼,为什么他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只是我这张黑脸,怕会吓坏了那些粉头。所以,想请驸马爷做个引荐,不要让人家把老夫轰了出来。说罢,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陈世美等人不知道包拯这番话是真是假,都随着笑起来。陈世美道:包大人果有此心,待大人闲暇之时,告知本宫,本宫愿为大人做个引荐。

      包拯端起酒杯,说:其实老夫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娘胎里带来了这张黑脸,让人望而生畏。驸马爷不信可以问问展护卫,老夫平时还是很愿意跟大家开开玩笑、谈谈风月的。展护卫,你说是吗?

      展昭这回彻底让包拯搞懵了,包大人平时是不苟言笑的,一天到晚都是铁着个脸,仿佛谁欠他钱似的,怎么忽然之间变成爱开玩笑、爱谈风月的人了?看看包拯递过的眼色,便顺杆儿爬,说:是是,包大人所言极是。

      陈世美知道老包是在跟他打哈哈儿、逗闷子,也不便拆穿他,反正酒席桌上的话是当不得真的,他爱怎么撇清就怎么撇清,随他高兴就是了。遂端起酒杯,和包拯共饮了一杯。

      宾主正闲话间,只见驸马爷的一个随从匆匆上堂,躬身唱喏,禀道:驸马爷,府里传过话来,王太师有要事与驸马爷相商,请驸马爷即刻移驾太师府。

      包拯闻听此言,道:既是王老太师相请,老夫不便留阻,驸马爷自便,待闲时再与驸马爷欢叙。

      陈世美起身离席,与包拯道了别,带着韩琪等一众护卫直奔太师府而去。包拯站在开封府门外目送陈世美等人离去,黑脸上浮出了一层扑朔迷离的微笑。站在一旁的展昭敏锐地捕捉到了包拯脸上的变化,不由心中暗叹:包大人可真是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一顿酒宴下来竟不知道包大人所为何来,看来要向包大人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展昭觉得自己能够在包大人麾下行走,实在是自己的荣幸,官场不是江湖,各有各的规则,在官场上混,自己实在是差得远呢!


      民妇秦香莲拖儿带女走进京城,一进京城的大门,就懵得找不着北了。秦香莲虽然是一介农妇,但是在陈家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曾经跟随丈夫陈世美去过两次县城,见识过城里的光景。不像村里其他的妇人,自幼未曾离开过陈家庄一步。甭说县城了,就连镇上,一生中也难得去上几回。秦香莲原以为京城比县城也大不到哪儿去,无非是城墙高点儿、房子多点儿、人口密点儿,可是一进京城就知道原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京城大得简直叫人害怕,人也多得像炸了窝的蚂蚁,秦香莲的脑袋开始晕眩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朵里也满是营营嗡嗡的声音。她告诉两个孩子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一个闪失,再把孩子弄丢了。

      娘儿仨站在城门口的大路边上,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两个孩子开始喊起饿来,秦香莲去怀中摸了摸,贴身的手帕里还有几个制钱,应该买得到几个炊饼,遂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不远处有个炊饼摊儿,便拉扯着两个孩子走过去,买了两个炊饼给孩子吃,又讨了两碗水,自己一碗孩子一碗地喝了。

      坐在路边的柳树荫儿里,秦香莲心想,在偌大的京城里寻找丈夫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生存是第一要务,眼下身上只剩下了四五个制钱,晚饭尚可对付,但明天的饭食已经成了很大的问题,还有今夜和以后的夜晚睡觉的地方也是问题。秋风渐渐地凉了,再在野地露天里睡觉不仅孩子受不了,自己恐怕也难敌风寒。如果食宿的问题得不到解决,不仅寻找不了丈夫,甚至连自己娘儿仨的命也就丢在京城了。饭食可以讨,京城如此之大,讨上口吃的怕不是什么难事,重要的还是先找一个安身之处。这样想着,秦香莲便站起身来,向过往的路人打听哪里有什么可以住的地方。那路人见她是外地口音,又穿了一身的孝,知道她是苦命人儿,叹了一声,告诉她此去不远有处关帝庙,虽然破败,但还是可以挡风避雨的。又详细指点了关帝庙的方位,临走还摸出几枚制钱放到她的手中。秦香莲觉得京城的人真的是好心肠,遂跪倒在地,给那路人磕了个头。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那路人已经融在蚂蚁样的人群中看不见了踪影,心里暖洋洋地感到自己的运气真的是不错,或许这是个好兆头,说不定寻找丈夫也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秦香莲按着那路人的指点,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座关帝庙。关帝庙虽然有些破败,但是看上去还是足够遮挡风寒的。大宋朝的时候,关老爷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神灵,声名显赫得恨不得连公共厕所都供上一尊,也就是一个一般的小神,香火不是很旺,信的人也少。京城里因为张天师的存在,也因为皇上的钦封,所以道观盛行,来关帝庙的人越来越少,终于破败了。关帝庙的香火再度旺盛起来,则是要等到几百年后明朝的罗贯中写出《三国志通俗演义》之后了。

      秦香莲在庙中四下看了,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娘儿仨住的地方解决了,剩下的问题也都不是什么问题了。眼下最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刻开始寻找自己的丈夫,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能够确认丈夫已经不在人世,她悬着的心也就可以放下,就可以考虑未来的生活了。这样想着,秦香莲不顾身体劳累饥乏,也不顾两个孩子昏昏欲睡,连拖带拽地拖着一双儿女走出庙门。

      走在京城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秦香莲寻找丈夫的方向逐渐地明确起来。丈夫四年前离开家乡前往京城赶考,他的第一站肯定是一家客栈,譬如连升或是高升这样的字号,因为戏里面唱的那些秀才举子上京赶考都是住在这样字号的客栈里,为的是图个吉利,不是有一出戏叫做《连升店》的吗?秦香莲确定了自己开始寻找的目标,觉得自己的寻夫路线绝对对头。只要路线对了头,纲举目张,什么样的困难都不在话下了。顺着京城的大路,秦香莲一家客栈一家客栈地打听着,她没有想到关于陈世美的消息竟是那么容易就被她打听到了。在她进入的第一家客栈里,秦香莲就听到了关于一个叫陈世美的人的消息。店老板说那个叫陈世美的举子在街对面那家福来客栈里住过,听说后来这个陈世美中了状元,还被招为了驸马。至于这个人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陈世美可就不好说了,因为天下之大,巧合的事情很多,重名重姓也未可知,再说,这个陈世美看来根本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因为如果像她所说的那样,陈世美是这两个孩子的爹爹、是她的丈夫,那么,这个叫陈世美的人是不会被皇上招为驸马的。店老板的一席话让秦香莲的情绪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起伏,起初听到陈世美的名字,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紧接着听到陈世美被招为驸马的话,她的心又一下子从峰顶跌倒了谷底。这一热一凉之间,秦香莲的情绪经历了从喜转愁又转悲的全部过程。她的头晕得不行,眼前一阵阵地旋转出了很多金色的小星星。

      店老板劝她看开些,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毕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店老板端了碗水让秦香莲喝了,让她在店堂里暂时坐上一坐,自己去对面把福来客栈的老板请到这边来,让那个老板跟她说一下详细的情况。秦香莲觉得这样麻烦素不相识的店老板很过意不去,但是店老板说,看她们母子三人千里迢迢到京城寻夫寻父很不容易,自己是个心肠软的人,最见不得这样的凄惨之事。再说,人生在世,谁没有个喝凉水都塞牙的时候呢?所以,秦香莲不必谢他,就算是要谢,那也要谢谢朝廷的教化好,现在开封城里的百姓差不多都是这样古道热肠的,精神文明的程度是历朝历代都赶不上的。秦香莲思想了一会儿店老板的话,觉得实在是有道理,自己从走进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深刻地体会到了京城人民的好心和善心,看来还是朝廷的政策好哇,毕竟是靠近朝廷和皇上,京城人民的素质就是高哇就是高。秦香莲这样想着,不由得暗下决心,将来不管自己走到哪里,都要把京城人民的好榜样宣传到那里,让普天下的人民群众都受受教育。想到这里,秦香莲不由得热泪盈眶,差点儿连自己来京城是干什么的都忘了。

      福来客栈的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进店堂,一双眼睛就在秦香莲母子三人的身上滴溜溜地打转,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猜疑。这边的店老板忙引见了,秦香莲施礼道了万福,福来老板也赶忙还了礼。秦香莲被福来老板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了红。

      福来老板问:你是来寻陈世美的?

      秦香莲答:是。

      福来老板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秦香莲答:他是奴家的相公,是这一双孩儿的爹爹。

      福来老板说:等等,等等,这事儿好像有点儿不对头啊。那个陈世美陈相公是在我的店里住过,他是在我的店里收到状元报帖的,还赏了我几钱银子呢,这事儿我记得清楚,我开这家店已经二十年了,陈相公是我店里出去的第一个状元郎,这事儿我可记不错。可陈相公现在是驸马爷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不对头了,皇上怎么就会把你家相公招为驸马呢?这也不合情理呀!

      秦香莲说:或许你说的陈世美不是我家相公呢。

      福来老板说:这倒也有可能,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有的是,说不定这件事情就是这么巧呢!

      秦香莲说:请问老板,不知你可知道这陈世美是哪里人氏么?

      福来老板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安徽滁州人氏。

      秦香莲的耳边顿时响了一个炸雷,她的身子不由地摇晃了一下,问:可是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么?

      两个店老板面面相觑,知道此中必有重大的隐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福来老板说:安徽滁州人氏不假,但不知是否歙县陈家庄。

      秦香莲喃喃自语道:那便是了。说着,眼睛直起来。

      福来老板见状,忙劝解道:这位大嫂,就是安徽滁州,也不免重名重姓呀。

      秦香莲看一眼福来老板,说:这样巧?

      福来老板说: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或许这件事情就是这样巧。

      秦香莲抽泣起来,道:这个陈世美倒中了状元、做了驸马,只是不知我那苦命的相公哪里去了?

      冬哥春妹一见母亲啼哭,一个抱住母亲的胳膊,一个抱住母亲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秦香莲哄了小的顾不了大的,娘儿仨不免抱头痛哭。两位店老板被她母子哭得心里发酸,也陪着挤出几滴眼泪,拣着不痛不痒的话劝解了一番。母子三人收了哭声,只是低头抽泣。

      福来老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有法子了!

      这边店老板赶忙问:什么法子?快快说出来,不要让人家心焦。

      秦香莲也抬起一双含泪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福来老板。福来老板说:我家侄子在王太师府听差,我这便带你们母子去找他,请他问问王太师便知端的。

      秦香莲说:王太师?

      福来老板说:你有所不知,王太师他老人家是三朝元老、当朝的宰相,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好人。我家侄子是王太师府里有体面的家人,王太师面前是说得上话的。陈驸马是不是你家相公、哪里人氏,一问王老太师便知分晓了。
      秦香莲听了这番话,觉得又有了希望,不知怎样感谢这位福来
      老板,膝下一软,便向福来老板跪下去。福来老板忙伸手扶起秦香莲,说:这位大嫂,这样大礼在下可受不起。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助人为乐是我们大宋朝人民的传统美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来吧,天色不早,我们去太师府吧!

      秦香莲被福来老板的一席话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对京城人民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有了更加深刻的感受,当下不再说什么,牵扯了儿女,随福来老板奔太师府去了。临出门前不忘向这边店老板再三道谢,把一应礼数做得周全。


      正在午睡的当朝太师王鹤龄被家人从梦中叫醒,正待发怒,却被家人的一席话惊得睡意全无。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偷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做梦。这件天大的事情让王太师不敢稍作耽搁,忙命家人侍候自己梳洗更衣,又命人将秦香莲母子三人带到前堂,他要亲自问话。

      在从后宅通往前堂的路上,王鹤龄的耳边响起了一连串惊雷,他的心跳加速、血脉贲张,已经许久不灵便的腿脚此刻却如吃了返老还童的仙药,一溜儿小跑。连跟在身后的家人都觉得老相爷今天像地震前的耗子一样慌张得反常。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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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当朝太师王鹤龄已经七十多岁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自打几年前过完了七十大寿,王鹤龄就觉得自己每活一天都是从阎王爷那里赚来的。王太师是三朝元老,也就是说,当今圣上已经是他侍候过的第三任皇上了。从当今圣上他爷爷那个时候起,王鹤龄就开始了他的宦海生涯,从爷爷到孙子,他亲眼看着大宋朝一天天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国泰民安的局面,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孙子熬成了爷爷,并且马上就要做曾爷爷了。不仅是在家里如此,就连在朝廷上,他也是从陪笑脸儿的孙子发展成为一个看别人给自己陪笑脸儿的爷爷。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也算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就连当今圣上见了他也是让上那么三分的,毕竟皇上小时候听王老太师讲过四书五经,还调皮地揪过王老太师那时还是花白的胡子。除了师生之谊、君臣之谊之外,皇上有的时候也会恍惚地觉得,王老太师跟自己的亲爷爷也没有多少差别。所以,王鹤龄所受到的恩宠日益有加,不仅牢牢地站稳了当朝太师也就是宰相的位置,而且封了公爵,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阁魁,除了皇上之外,就连八贤王这样的王爷们对他也是敬畏有加,言听计从,绝对是大宋朝第一号权贵。如果不是因为朝廷体制所限,皇上倒是真想封他做个异性王爷。虽然王爷当不上,但是朝堂之上,王老太师是唯一一个可以坐着上朝的人,这一点就连八贤王也比不上。

      王鹤龄当了半个多世纪的大宋官员,就连太师的交椅也差不多快坐了五十年。可以说,王鹤龄的一生是与大宋朝的历史紧密相连的。很多过去和现在的官员都把他当成自己的榜样,希望自己能够达到王老太师的境界和地位。但是,大家发现想要把官儿做到王老太师的地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只要看看王老太师的官箴就可以明白地发现。王鹤龄的官箴是:不贪不占,不温不火,少说多做,宠辱不惊。这十六个字看似简单,做起来极难,朝野上下谁也不知道王老太师究竟是怎样修炼到这样一个境界的。王鹤龄的书法是大宋朝数一数二的,很多人求书,王鹤龄从不拒绝,写得最多的是这样的联语:堂堂正正做人,扎扎实实为官。很多官员的家里或是堂上都有王太师的这幅字,但是很多人也就是把它当个门面,切实履行的还是个别现象。

      活到现在这把年纪,王鹤龄所求不多,只求安安稳稳地把太师生涯进行到底,寿终正寝的时候得一个“文正公”或是“文德公”这样的谥号,也就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王鹤龄心中所想的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朝廷也好,家里也罢,都少出事儿。自己辛苦劳碌了一生,到了这把年纪,也该歇歇了。王鹤龄不是贪图荣华、恋栈地位的人,他曾经连续三次向皇上表达过自己的退休愿望,希望归隐山林,颐养天年,整理一下自己多年来写下的种种文字。孔圣人说,人的最高成就是立言。王鹤龄想把自己写下的众多文字整理付梓,传之后世,也算是立了自己的一家之言。他计划中的《王文正公或是王文德公集》分为诗集、文集、奏章集和日记四大类,根据已经汇集的文稿看,基本上已经达到了著作等身的标准,也就是说,无论从为官或是为文的角度看,王鹤龄这辈子都算是没白活。但是,王鹤龄的退休愿望并没有实现,因为皇上不批准,皇上说他是大宋朝的重器,相当于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没了他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关键人物,大宋朝的政治和经济秩序就会被打乱,天下就会变得难以收拾,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的生命和热血奉献给大宋朝的统治事业,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像当年的诸葛亮那样。王鹤龄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提出退休请求,不仅皇上对他会产生不满,就连天下人也会觉得他是在以此邀名,会认为他是个虚伪的人。所以,表达过三次退休愿望之后,就从此缄口不提退休之事,继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如既往地为朝廷工作。作为一种补偿,皇上委派了专门的工作班子替他整理文集,并且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的组长。虽然王鹤龄对此感恩戴德,但是心中还是多少有那么一点遗憾,自己的文字最好由自己亲手整理,别人代劳毕竟不甚放心,但是,王鹤龄的这个想法一直深埋在自己的心底,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因为这种想法有藐视皇上的嫌疑,传出去是会掉脑袋的。王鹤龄可不想失了晚节,在自己的晚年再变成什么逆臣,那样一来,他苦心经营的辉煌一生可就毁了。

      王鹤龄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他会遇见这样一档子让他头疼的事情。这件事情彻底打乱了老太师的生活节奏,让他心烦意乱,而这是很久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了。


      王鹤龄的午睡已经坚持了二十年,这几乎成了一种制度。太师府上下都知道,老爷的午睡是万万不可打扰的,谁也不愿冒丢饭碗的危险去搅了老爷雷打不动的午睡。但是,福来老板的侄子、太师府的副总管听了秦香莲的话,心中陡然打了个激灵。作为一个跟随太师多年的亲随,他知道陈世美招赘驸马一事是太师亲自考察过的,与太师干系重大。如果这个叫秦香莲的女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太师就有失察之责,皇上责怪下来,太师恐怕就会成为这一皇室丑闻的直接责任人。兹事体大,自己受太师恩惠多年,不能拖延,必须立刻让太师知道,哪怕是因此砸了自己的饭碗也在所不惜。他把秦香莲母子和自己的叔叔安顿在门房等候,自己一溜烟儿似的直奔后宅。

      王鹤龄正在梦中娶媳妇儿,--最近一段时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发凉,现在的妻妾们也都上了年纪,火力大减,没有能力给他焐热,他一直琢磨着想再纳上一房年轻、火力旺的小妾,为自己焐手暖脚,--正要去掀新娘子的红盖头,却被人从梦中叫醒。王鹤龄正要发怒,看看是哪个胆大的奴才敢搅了自己的好梦,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听到了那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他睁开眼睛,看见说这番话的是自己一直宠信的亲随、府里的副总管,知道这小子说的话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心下立刻重视起来,忙命人侍候自己梳洗更衣,梦中的小妾也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鹤龄在前堂正厅端坐,等待副总管将秦香莲母子带上堂来,一向喜欢的雨前龙井此刻也在口中变得索然寡味。王鹤龄想,如果这个女人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么,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卷进这场皇室丑闻。公主招赘的驸马是一个有妇之夫,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传扬出去不仅公主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就连皇上、太后也会大失脸面,朝廷的体面和威信就会受到巨大的伤害。当年对陈世美的考察工作是他亲自主持的,并且公主招赘驸马的整个过程也是他挂帅进行的,此事如果是真,那么,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就是他这个当朝太师。果真如此,他一辈子的辛苦努力就会在转瞬之间付之东流,就会在大宋朝的历史上留下一个千古骂名,就不是名垂青史,而是遗臭万年了。虽然心里极度不安,但是王鹤龄毕竟是三朝元老、当朝太师,是经历过大世面的朝廷重器,脸上却如一潭死水般地不露声色。谁也看不出老太师心里此刻的波澜。他想,无论如何都要妥善处理好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首先必须做的就是了解这个女人所带来的消息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不能排除一个穷疯了的女人讹诈驸马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女人是个讹诈者,那么,此事只要交付相关衙门处理即可。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缩小到一个最小的范围。至于究竟如何处理,王鹤龄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觉得自己的确是老了,脑筋转得慢了许多,如果是在盛年之时遇到此事,他的反映怕是要快得多。王鹤龄觉得,不服老还真是不行,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真的是不可抗拒。而这时,副总管已经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还有一个中年人走上堂来。

      王鹤龄审视着一众来人,心想,在弄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必须把这个自称是驸马妻子的女人看成是一个诈骗犯,不能做无罪推定,这是处理这件事情唯一正确的出发点;如果对这个女人做无罪推定,那么,驸马就是有罪的,而驸马有罪,牵涉的面太广,事情就不好收拾。在驸马和民妇之间,更应该相信驸马而非民妇。王鹤龄这样想着,就没有让跪在地上施礼的来人站起来说话。他想,这样可以在心理上让他们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看看这个所谓的驸马的妻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秦香莲的一席话,让王鹤龄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如果是诈骗犯的话,也是一个水平极高且有备而来的诈骗犯:她不仅将陈世美的身世来历、模样长相说得明明白白、分毫不差,而且连陈世美身上的胎记长在哪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王鹤龄知道,这个女人所说的话虽然都是正确的,但是不能排除陈世美当年年轻荒唐,一时糊涂和这个女人做过什么苟且之事,因为这个秦香莲毕竟拿不出可以证明他们结过婚的确凿证据,她所提出的证明人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眼前的两个孩子虽然眉眼里带着陈世美的痕迹,但是天下人长相相似的有得是,也不足以证明这俩孩子就一定是陈世美的骨肉。而那个什么福来客栈的老板,据说是副总管的亲叔叔,也无法证明当年陈世美在他店里住着的时候说过什么家有妻儿的话。王鹤龄审视着眼前跪倒在地的这些男女老少,心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很大的疑团:或许是这些人串通一气,合伙儿诈骗,很有可能是陈世美的敌对势力或是什么仇人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在于让陈世美从此身败名裂,断送陈世美的大好前途。王鹤龄甚至想,或许这个阴谋不仅仅是冲着陈世美的,而且也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毕竟这件事情和自己有着摆脱不了的干系。王鹤龄的脸色于是凛然起来,一双平时和善慈祥的眼睛此时也射出了冷冷的光芒。

      秦香莲见王太师一言不发,不由得喊起冤来,说:求相爷为民妇做主!

      王鹤龄盯着秦香莲,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所说的是真话,老夫自当为你母子做主。但是,此事关系重大,老夫不能轻信你一面之词,你且先下去,待老夫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

      秦香莲叩头道:多谢相爷。

      王鹤龄吩咐副总管,把秦香莲母子安顿在府里,好吃好喝先照应着,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他们母子走出房门一步,就连副总管的叔叔、那个福来老板也一并留在府里,等事情弄清楚了再放他回家。副总管从王鹤龄的口气里听出此事已经非同小可,心中暗自庆幸老爷还没把他一起看管起来,所以,就像一般死心塌地的奴才所做的那样,只认老爷,不认亲爹,更不用说什么叔叔了,遂带着秦香莲母子和自己的亲叔叔下堂,找了间僻静的屋子安顿他们,随手锁了房门,又派人在周围设了固定岗和游动哨。

      王鹤龄坐在堂上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轻率不得。他觉得,这个秦香莲以前一定是和陈世美有过干系的,但是为什么早不来寻夫,却要等到三年之后呢?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王鹤龄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懵,知道是午觉没有睡足的缘故。但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再回内宅去补觉了。他似乎看到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正在张开,似乎要把他和驸马一起收进网里。王鹤龄想,一定不能让这张网罩在自己的头上,必须和陈驸马谈上一谈,听听他对此事的见解,适当的时候应该让驸马和那个什么秦香莲见上一见,当面做个对质。这件事如果处理得好,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自己府里解决掉,一场震动朝野的轩然大波就可以化为无形。想到此处,王鹤龄当机立断,派人去公主府请驸马爷过府议事。


      驸马爷陈世美从开封府包拯的宴席上匆匆离开,直奔太师府。他弄不清楚王太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找他议事,且是要事。老太师一般情况是不会在自己的府里议什么公事的,如果是什么公事,也会放到明天的朝堂上公议的,这和王太师平时的行事风格大为不同。陈世美觉得王太师此时相请,肯定是极特殊的事情,并且此事一定和自己有关。那么,王太师要和自己商议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呢?陈世美百思不解。

      太师府的家人没有把陈世美引上正堂,而是带到了王鹤龄的书房。这让陈世美确认,王太师找自己商议的决非公事,而是私事。两人见礼寒暄,落座奉茶之后,王鹤龄屏退家人,问:驸马爷怎么从开封府里来?

      陈世美说:包大人设宴,本宫故而前去。

      王鹤龄笑道:包大人请客,驸马爷当然是要去的。这个包黑子可不是随便请客的。王鹤龄听说是包拯请客,心里不由得把秦香莲的事情和包拯挂起钩儿来,因为他知道包拯对皇上封陈世美文曲星下凡的事情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为什么包拯早不请客晚不请客,偏偏在这个秦香莲出现的日子里请驸马爷赴宴呢?便问:不知驸马爷与包学士谈些什么?

      陈世美不知道王太师心里的小九九,答道:也没谈什么,只是些风花雪月之事。

      王鹤龄眉头一挑,道:包黑子怎地会有这份心思?

      陈世美笑道:包大人的宴席是昨天就定下的,本当昨日赴宴,因公主有喜的事情耽搁至今日。

      王鹤龄捋了一下雪白浓密的长髯,鼻孔里突然哼出一声冷笑,说:驸马爷好兴致啊!

      陈世美被王鹤龄的冷笑吓了一跳,忙问:老太师何出此言?

      王鹤龄盯着陈世美,说:驸马爷有所不知,眼下你有大祸就要临头了。

      陈世美一愣,直勾勾地看着王鹤龄,不知道老太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王鹤龄一五一十地将秦香莲的事情说了,陈世美的脑子里立刻就炸了个响雷,一下子呆若木鸡,如同三九天兜头被人泼了一缸凉水。王鹤龄虽然老眼昏花,但此时也看得出陈世美脸上的变化,因为那一张刚才还红光满面的脸庞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张白纸。王鹤龄知道,秦香莲和陈驸马一定是有干系的,否则,陈驸马此时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不动声色,等着陈世美说话。他希望陈世美的回答符合他的那个推测,即秦香莲和那两个孩子是陈世美年轻荒唐的产物,而非是他正式的妻儿。

      陈世美听了王鹤龄不缓不急的一席话,直感觉五雷轰顶般地震惊。韩琪带回的消息不是说陈家庄里的人都死于瘟疫了吗?秦香莲母子怎么还会活着出现在京城?莫非是他们的鬼魂不成?王太师不加评论地说出的话,听不出他对此事有什么样的看法,也不知王太师究竟是想帮自己还是想以此事为要挟来害自己。陈世美心乱如麻,左右为难。承认秦香莲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就算是毁了,不仅驸马做不成,还会丢了脑袋,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陈世美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觉得处理此事的唯一办法,就是咬紧牙关死扛,坚决不承认他和秦香莲的夫妻关系,甚至不承认自己认得秦香莲。当年招赘驸马的时候,王太师是考察自己的主事人,如果自己认下了秦香莲母子,王太师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在这一点上,估计王鹤龄也不会希望自己认下秦香莲母子。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坚决否认自己和秦香莲母子有任何干系,给他来个死不认账。想到此处,陈世美收拢了一下精神,稳住心跳,对王鹤龄说:老太师跟本宫开玩笑吧?这件事情是从何说起呀?本宫从不曾认得什么秦香莲。

      王鹤龄始终注视着陈世美,看着他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回原来的红,知道这位驸马爷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便说:这件事情老夫也是不相信的,当年招赘之时,老夫是考察过驸马爷的,断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现下人心险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唆使她陷害驸马爷。如果此事坐实,不仅驸马爷获罪,老夫也难逃失察之责。不知驸马爷是怎样的看法?

      陈世美是心思玲珑的聪明人,王鹤龄话里的意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心中不由暗自赞叹,王鹤龄侍君三朝,当了两朝半的宰相,果然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他这哪里是在维护驸马爷,分明是在为他自己开脱。只要能保住他自己,秦香莲是真是假都无所谓。陈世美想,妻子如衣服,秦香莲已经是自己穿过的破衣烂衫,丢弃了本就没有什么可惜,只是一双儿女无辜,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话虽如此,但是眼下公主也已经怀胎,自己不愁子嗣,即便是这双儿女也可以一并丢弃,就当他们今生今世投错了娘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承认的话既一说出,就像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王鹤龄话中已经有了不赞成自己承认的意思,索性就这样做了,便说:老太师所言极是,这个什么秦香莲定是受人指使,既诬陷本宫,又牵连老太师。不知时下这个女人在哪里,本宫便去派人拿了,问她个诬陷朝廷大臣之罪。

      听了陈世美的这番话,王鹤龄觉得自己的那个判断没有什么错,看来秦香莲母子真的不是陈世美的妻儿,而是风流孽债,否则,陈世美不会摆脱得这样干净。但是,人心隔肚皮,万一秦香莲所说是实,自己隐瞒不报,也是一项罪过。这件事情孰真孰假一时难以分辨,还须得一个万全之策才好,无论如何得把自己摘干净了。这趟浑水可是万万趟不得的。想到这里,王鹤龄沉吟道:驸马爷,这件事情嘛,追究是应该追究的,但是,兹事体大,事关皇室和驸马爷的体面,私下处理了恐怕会给人落下口实。

      陈世美这时觉得王鹤龄简直就是九尾狐狸转世,恨不得抓住这老家伙让他立刻就把秦香莲母子带出来,让他一刀一个结果了,免除后患。但是,现在的王鹤龄可不是轻易就敢得罪的,毕竟秦香莲母子在他的手上,这可是自己的死穴。只是不知道秦香莲怎么会跑到王鹤龄这里来,也幸亏是在王鹤龄这里,倘落在包黑子手里,自己这一关可就难过了。陈世美心想,王鹤龄此刻心中定是有了主张,索性把球踢给他,看这个老狐狸怎么办。于是,说:老太师说得是,本宫一时心急,欠考虑了。此事但凭老太师处置,本宫遵从就是。

      王鹤龄微笑道:驸马爷既这样说,那老夫倒有一计。

      陈世美说:请老太师示下。

      王鹤龄手捋雪白长髯,道:此事事关皇室体面和驸马爷名声,必须有个公断。

      陈世美问:如何公断?

      王鹤龄笑道:我将此事密奏圣上,将那女子和孩子送进宫去,请圣上委托八王爷安排一次滴血认亲,是非自有了断。老夫与此事有干系,不便出面处理。只不知驸马爷是否知道滴血认亲怎么操作?

      陈世美先是心头一惊,待听完王鹤龄的最后一句话,心又放平了。他知道滴血认亲是可以做手脚的,王鹤龄此话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他心中暗骂王鹤龄老奸巨滑,脸上却笑着,说:但凭老太师处置。

      王鹤龄见陈世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驸马爷,老夫有句忠告。

      陈世美说:请老太师示下。

      王鹤龄说:这件事情闹到圣上那里,也是别无他法。老夫料定,这秦香莲必是受人指使无疑。但是,驸马爷也该未雨绸缪,今天回府后,当先在公主处知会一下,免得事情出了,难做计较。

      陈世美说:本宫理会。

      王鹤龄说:我这就派人将那女子和孩子带来,让驸马爷见识见识。


      秦香莲母子和福来老板一起被软禁在太师府,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副总管打发人送来了吃喝,两个孩子看见好吃的便欢天喜地地吃将起来,全不管两个大人脸上的愁云惨雾。秦香莲担心王太师和陈世美官官相护,自己不但找不到丈夫,说不定还会因此被害,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一双儿女跟着死得冤。福来老板觉得自己完全是一片好心,想做一件好事,没成想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对朝廷提倡的精神文明建设方略大失信心,暗自发誓从此之后再也不做什么好人了。福来老板不知这件事情何时是了,自己不知何时才能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家里还有生意等着他照应,虽然副总管已经派人去家里打了招呼,可是呆在这太师府里毕竟不是长法儿,于是乎,一边埋怨秦香莲连累了他,一边长吁短叹个不停。秦香莲被他闹得心烦,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是暗自垂泪。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乏劲儿上来,倒在床上睡了。

      门声响处,副总管走进来,冷着脸,恶声恶气地让秦香莲带着孩子跟他去见太师。福来老板忙问侄子自己怎么处。副总管说,叔父放心,没你的事儿,大不了做个见证,且放心呆着便是。福来老板又问何时可以回家。副总管便没了好声气,道:那得看相爷高兴,我说了又不算数。福来老板的脸便哭丧起来。

      秦香莲牵着一双儿女,随副总管来到书房。一进房门,便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陈世美坐在房中,只见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一身簇新的大红锦袍衬得他精神焕发。秦香莲的泪水顿时涌上来,喉头哽咽,双膝发软,一声“相公”叫出口,便眼前发黑,晕倒在地。冬哥春妹见母亲晕倒,也放声大哭起来。陈世美见此情景,心中一酸,险些也跟着掉下泪来,有心上前扶起秦香莲,但旋即想到这可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便冷着脸端坐了,将一腔波澜强压下去,一双眼睛只是在两个孩子身上打转,恨不得将两个孩子搂到怀里亲个够。想到这两个孩子与自己将永远不能相认,心上像戳了一把钢针。

      王鹤龄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陈世美与秦香莲母子大有干系,但他此时是宁肯相信陈世美的否认,也不去辨秦香莲的真假了。看见陈世美端坐不动,一脸的不动声色,王鹤龄不由地暗叹:这陈世美心狠如此,下手必辣,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这边厢,早有家人过来将秦香莲弄醒。秦香莲站起身来,双眼直直地盯着陈世美,弄不明白为什么丈夫不过来与她相认。冬哥春妹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陈世美离家进京赶考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小,记不得父亲的模样,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照片写真的可以作参考,所以父亲已经坐在他们眼前了,他们也当他是个陌生人。

      秦香莲懵懵地站在那里,等着陈世美前来相认,一时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见陈世美一言不发,冲王老太师轻轻摇摇头,王老太师又冲下人们挥挥手,几个下人过来推推搡搡地将秦香莲母子脱出书房去了。秦香莲这时才明白,原来陈世美并不想与她们母子相认,忍不住大声哭叫起来,下人们慌忙加快脚步,将她们母子扔回原来的屋子,锁好门匆匆去了,再不管秦香莲母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福来老板见秦香莲这样子回来,心里一下子冷了,知道事情不妙,待要问个究竟,却怎么也插不进话去。秦香莲母子的哭喊声密不透风,弄得福来老板心乱如麻,索性躺到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连头带脚捂了个严实,心里觉得自己这回的祸怕是闯大了。

      书房里,王鹤龄和陈世美约定好,明日散朝之后由王鹤龄将此事密奏皇上,一定要粉碎这次不知由谁策划、指使的政治阴谋。陈世美便起身告辞,说要赶紧回府跟公主打个招呼,免得生出许多意外来。并问王鹤龄是否要把自己的护卫们留下几个,帮助太师府的家人一起看管这个叫秦香莲的女人。王鹤龄说自己的家人尽够用了,请驸马放心,绝对出不了什么差错。陈世美便告辞去了。

      送陈世美出府的时候,王鹤龄看似无意地问:驸马爷的胎痣可是生在那话儿上么?

      陈世美未及防备,顺口答道:是。话一出口,便知不对,忙问:老太师从何得知?

      王鹤龄叹道:果然是异人异相。驸马爷好自为之吧。老夫不远送了。

      陈世美知道,这个胎痣的所在定是秦香莲告知王鹤龄的。王鹤龄此问,不过是证实一下。他知道王鹤龄不相信自己不认识秦香莲,什么有人利用秦香莲陷害自己更是王鹤龄编出来的鬼话。陈世美心中明白,王鹤龄此时已经是和自己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必须同呼吸共命运了。他心里嘀咕的是,怎样跟公主解释将要发生的一切。

      王鹤龄踱进府门,更加确认自己对陈世美和秦香莲之间关系的判断没有错误。陈世美这小子当年一定是轻薄了人家秦香莲,后来中了状元又不肯认账,真是风流冤孽呀!这样想着,老太师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个下午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应该回房好好补足那个被秦香莲打断的午觉。

      陈世美也好,王鹤龄也罢,都在打着各自的算盘,没有人想到秦香莲怎样。这时,太师府那间房门紧锁的小屋子里,秦香莲觉得天塌了下来,所有的希望在这个秋天的下午里完全破碎了,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胸腔里掏走了,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天色渐渐地黑了,秋风一阵阵地紧起来,天边乌云密布,一场秋雨就要落下来了。秦香莲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心里的一点火苗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慢慢地被黑暗吞噬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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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让我们滴血认亲吧之缘起

      驸马爷陈世美被秦香莲母子的突然出现搞得心烦意乱,三个多月之前乌鸦的出现,似乎就是预兆着这件事情。陈世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回府的轿子里。韩琪将驸马爷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驸马爷和王太师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想问问驸马爷,但是那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韩琪的心里有个明确的界限,这也是一个家将应该具有的起码的职业素质。虽然韩琪心里为驸马爷捏着一把汗,但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主动去问驸马爷什么问题,该让他知道的,驸马爷早晚会让他知道。

      陈世美在轿中感到憋闷,心口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正面临着一个紧要关头,虽然他和王鹤龄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看来会化解为无形,但是,他深知王鹤龄是官场上的一只九尾狐狸,不到这次危机最终化解的那一刻,那危机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样时时刻刻都悬在他的头上,足以要了他的小命儿。官场经验告诉他,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敌人,所有的一切关系都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上的。王鹤龄虽然眼下和自己是一根线上拴着的俩蚂蚱,那是因为王鹤龄在这件事情上有脱不了的干系,一旦王鹤龄把他自己摘干净了,那么,他所掌握的有关秦香莲母子的情况,就成了自己的小辫子,会被王鹤龄紧紧抓在手里不放,自己也就差不多成了王鹤龄这只老狐狸手中的提线木偶,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自己,决不会因为自己是驸马就对自己网开一面。这种事情是官场上的大忌,你必须油光水滑,要像一只泥鳅,让人抓不住你,一旦你有什么把柄被别人抓在手里,就像被人抓住了那话儿,只能随人摆布了。陈世美下定决心,坚决不承认自己和秦香莲母子有什么干系,他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底线,那就是如果最终秦香莲母子被确认与自己有关系,那么,也不能承认自己和秦香莲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只能说自己当年年轻荒唐,一时糊涂和秦香莲作了苟且之事,生下了一对非婚生子。这样即使证明了那两个孩子和自己有血缘关系,顶多也就是一笔风流孽债,构不成欺君罔上的大罪,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不会有什么大碍。陈世美觉得自己的想法足以应付这个突发事件,他没有想到在这一点上他居然和王鹤龄不谋而合。如果他知道王鹤龄也是这样看待秦香莲母子和他之间的关系,那么,他就会握住王鹤龄的手,说上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了。

      公主那里,陈世美准备把事情轻描淡写地和盘托出,想必公主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样想着的时候,轿子已经落在了府门前。

      陈世美直奔内宅,公主正在屋里和贴身的侍女斗雀牌,见陈世美进门,随手丢了雀牌,命侍女给驸马爷宽衣。陈世美换上了宽松的家居衣裳,屏退了侍女们,神情凝重地对公主说:公主,我有话要说。

      公主看这陈世美脸上郑重的神色,觉得很好笑,因为她这还是头一次在驸马爷脸上看见这样一本正经的神色。公主笑道:有话就说,做什么张致。

      陈世美心情沉重地把秦香莲母子的事情说了,--当然,那心情沉重有一多半儿是装出来的,--从王鹤龄请他过府议事一直说到秦香莲母子出现。公主起先还是笑容盈盈,随着陈世美的讲述,公主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等陈世美说完之后,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陈世美偷眼观察公主的神情,一时竟看不出公主究竟是怎样的态度。陈世美心中不免对公主大起敬意:公主果然是公主,境界果然不同,在这样一件大事面前竟能神色不变,远非自己可比。

      公主看着陈世美,问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陈世美答道:此事是我当年在家乡时,一时糊涂所为,断不知道现在会有这样的后果。

      公主问:你所说的可句句是实?

      陈世美道:句句是实,不敢有半点儿欺瞒公主。事已至此,断不敢隐瞒。

      公主问:滴血认亲之事,你可敢做?

      陈世美说:敢,那秦香莲本就是淫妇,在庄上有很多男人和她做过苟且之事,那两个孩子究竟是否我的骨血,实在是说不准的。说着,陈世美佯装沉痛,长叹一声,道:怪只怪我年轻鲁莽,一时贪图苟且之欢,才惹下这天大的麻烦。说罢,站起身来,面向公主深深一揖,说:还请公主治我一个荒唐之罪。

      公主挥挥手,说:罢了,少来这些巧张致。我不恼你做下的这些荒唐事,只恼你今日才告诉我。

      陈世美听公主这样说,知道公主并不以此事为然,心下松快了许多,说:本以为都是陈年旧帐,过去也便过去了,谁知眼下又翻腾出来了?

      公主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已做了,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公主本来还想说“是疖子就会出头儿的”,但想到这样的民间俚语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和自己的身份大为不合,就把这句话压回了肚子里。

      陈世美说:事已至此,还请公主看在夫妻份上,为我做主。

      公主说: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定于皇家的体面上有些不好看。你我夫妻一场,我定当为你做主。这件事情恐怕皇兄那里必然对你有所责罚,我只去跟母后求情便是。

      陈世美忙跪倒尘埃,说:谢公主大恩大德!

      公主伸手扶起陈世美,说:驸马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待陈世美起身落座,公主又说:王老太师所言极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明日你照常上朝,一切依王老太师之计进行,我自会进宫见母后,说明一切。

      陈世美听了公主一席话,几乎要流下泪来,觉得公主真的是胸怀宽广的好女人,自己如果认下秦香莲,简直就是对公主最大的伤害。

      公主轻叹一口气,款款说道: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定不会为这么个民间女子就和你翻了脸,我可不愿你有三长两短,抛下了我母子孤儿寡母可怎么处?就算那女子是你的妻子,我也不会怪罪于你,你一纸休书休了她,也便无事,只是不要叫皇兄母后知道,那可是欺君的大罪,我也救你不得。我和你夫妻恩爱,怎舍得你?我不是那不晓事理的凡俗女子,原也没指望你的过去就是一片空白。你过去荒唐也好,轻薄也罢,过去的事情我断不会追究,我只看你我结为夫妻之后,如以后再有类似事情,休怪我不讲夫妻情面,断断是不会饶过你的。

      陈世美听完公主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险些泣不成声,哽咽道:公主放心,我陈世美就是当牛做马,也是公主的人,断不会再有什么荒唐处。

      公主说:你的话我记下了,你自己仔细着。

      陈世美本以为秦香莲母子的事情会在他和公主之间爆发一场轩然大波,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波澜不兴。这大大出乎他的意外,虽然脸上涕泗纵横,但一颗心却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心上的那块千钧巨石也不见了踪影。虽然想想自己说秦香莲是人尽可夫的淫荡妇人有些损,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公主一番深明大义的话,又让他感恩戴德,直觉得公主不啻自己的再造爹娘,胸腔子里的一颗心就铁起来,秦香莲母子也就像祭祀时的牺牲被送上了供桌。至此,陈世美所有的担心全化为乌有,便盘算起如何处理滴血认亲的事情来。


      夜来风雨如晦,公主府里陈世美和公主一如往常地相拥而眠,似乎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秦香莲。

      太师府那间僻静的小屋子里,一盏如豆的灯光昏黄幽暗。冬哥春妹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孩子毕竟是孩子,吃饱喝足之后就忘却了白天的难过,仿佛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秦香莲和福来老板守着那盏孤灯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各自想着心事。
      秦香莲心中的所有希望都已消失殆尽,在短短的一天里她就经历了充满希望到完全失望的全部过程,这其中峰顶到谷底的巨大落差使她难以承受,精神差不多完全崩溃了。她没有想到,找到丈夫竟会是那样顺利,也没有想到失去丈夫竟会是那样轻易。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虽然那时还没有电影,但是对于往事的回忆确乎是流水一样地在她的记忆中汤汤流过。

      秦香莲第一次看见陈世美,是在自己父母的家里。那时,他们已经是大家公认的夫妻,庚帖已经早就换过,只是还没有过门。那是一个中秋节的下午,陈世美奉了高堂之命,到岳父岳母家里送节礼。陈世美和父母在堂屋叙话的时候,秦香莲从自己闺房的门帘缝儿里偷偷地张看着自己未来的丈夫。那时的陈世美还不满十七岁,是一个俊秀的少年。秦香莲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秀气、文弱的少年,她的心就像一只小兔子似的蹦来跳去。那天晚上,秦香莲对着十五的月亮第一次失眠,她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她和这个少年的未来,觉得自己的婚事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圆满。半年多之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秦香莲被一顶大红花轿抬进了陈家,那一天是三月十六。陈世美的生日是三月三,也就是说,陈世美刚刚过完了他的十七岁生日,秦香莲就过了门。洞房花烛夜,陈世美面对秦香莲,宛如一个大姑娘一样羞涩,一张俊秀的脸儿红得就像满屋的红烛,又像秦香莲的盖头。如果不是秦香莲帮忙,陈世美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履行一个新婚丈夫的义务。当秦香莲牵着陈世美的手把他引到被褥簇新的床上时,秦香莲觉得不是这个男人娶了自己,而是自己娶了这个男人。过门之后,陈世美依然像婚前一样只是读书,公婆告诉秦香莲,一个男人只有考取了功名才算是一个真正有成就的男人。秦香莲觉得公婆说的有理,便毅然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里里外外一把手,屋外种田,屋里持家,不辞辛苦,任劳任怨。眼看着陈世美乡试、县试、州试、省试一路过关斩将,中秀才、中举人,秦香莲感到自己付出的辛劳有了丰厚的回报。结婚一年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冬哥降生,这个男孩子的到来使秦香莲在陈家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公婆乐得合不拢嘴,终日里含饴弄孙,享受着孙子给他们带来的快乐。陈世美也对秦香莲呵护有加,甚至雇人承担了田里的劳作,因此减掉了自己的一半儿花销。再后来,女儿春妹出生,陈世美儿女双全。在一庄人的眼睛里,陈秀才的家庭是典型的幸福家庭,秦香莲也是天下最幸福的妻子。四年之前,陈世美上京赶考,秦香莲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给丈夫做上京的盘缠。一家人的指望全都靠着他,满心希望陈世美能高中进士,做上一官半职,从此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实现这个家庭从农村进入城市的梦想,光宗耀祖,张大门楣,在外界通往庄子的大路上,也威风赫赫地立上一块进士牌坊。不仅公婆可以受皇封,秦香莲也可以从一个普通民妇跻身于诰命夫人的行列,从此摆脱辛苦的劳作。从陈世美离家的那个时刻起,一家老小就盼望着有那么一天,庄外的大路上响起得得的马蹄声,报喜的人驰马飞奔而来,手上高举着大红的报帖,一路高喊着陈世美的名字,宣扬他名列皇榜的消息。甚至连庆祝的鞭炮和给报喜人的赏钱都已经预备停当,只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然而,陈世美一去无音讯,惟见白云空悠悠。四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陈世美的任何消息,这个人是死是活都成了很大的问题。一家人的盼望在两年多以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陈世美高中的喜讯已经不是盼望的内容,一家老小所期盼的只是他能够平安归来,哪怕是名落孙山,哪怕是身无分文。可是,就连这一点希望也渐渐地破灭了。没有谁听说过一个离开家乡四年之久且毫无音信的人会活着回来,陈世美在村人心目中已经是个死人了。甚至连他的父母也不相信他们的儿子还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健康地活着。相信陈世美还活在人世的只有秦香莲,她坚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并且一如既往地对丈夫充满信心,没有人知道她坚信的依据是什么。秦香莲在这四年里完全承担了家庭的重担,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默默地支撑着这个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家庭。公婆思儿心切,公公生病卧床,婆婆哭瞎了眼睛,一双儿女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过早地承担起了部分家务,分担着母亲的负担。三个多月前,一场可怕的瘟疫突如其来,年老体弱的公婆首当其冲,在瘟疫中丧生,临死前还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终于死不瞑目。秦香莲求人帮扶,草草安葬了公婆,家里的钱甚至不够给公婆买上一副像样的棺椁。在公婆的新坟前磕罢了头,秦香莲就拖儿带女随逃难的人群离开了家乡。起初,她只想带着孩子逃离这个被死神的黑色翅膀笼罩的地方,给陈家留下一条生命的根苗,对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是随着逃难的人流走在通往北方的大路上。渐渐地,秦香莲心中对丈夫的思念占了上风,她觉得自己应该去京城寻找丈夫,虽然她对丈夫是否还停留在京城没有丝毫的把握,甚至对丈夫的生死也产生了怀疑,但是,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哪怕确认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也要找到他的骨殖,不能让他做一个游荡在异乡的孤魂野鬼。一路上,秦香莲和一双儿女吃尽了千辛万苦。饿了,讨口吃食;渴了,喝口井水或是河水;累了,在树荫里歇息;困了,栖身破庙或是人家的屋檐下。秦香莲最感到庆幸的事,一路上两个孩子居然没有生病,自己的月经虽然紊乱了,但是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不适。一切都熬过去了,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了四年之久的丈夫,但是等到的却是一张冷冰冰的漠然的脸和恩断义绝的拒不相认。秦香莲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收获的却是毒蛇的尖牙。此刻,听着屋外呼啸的秋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秦香莲心里一片愁云惨雾,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丈夫,彻底地失去了希望。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已经顾不上了。秦香莲感到,这一夜是她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一夜,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成了一堆燃烧过的灰烬,毫无生气。秦香莲坐在那里,仿佛灵魂已经离她而去,木然呆滞,周身冰凉,就像一尊泥胎。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陈世美各个不同时期的影子晃来晃去,像一些憧憧鬼影。


      福来老板感到自己这件事情真的是办得很窝囊。本来是想做一件好事,可现在事与愿违,好事没做成,自己反倒被关了起来。虽然侄子说自己不过是个证人,但是从秦香莲母子被推回来的那个时候起,福来老板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犯人了。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相信这个女人的话,也不该自告奋勇地来什么太师府打听消息。他心里已经把秦香莲当成了一个讹诈驸马爷的女骗子,自己糊里糊涂地搅进了这个局,甚至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当成了她的同党。侄子从下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这说明问题开始变得严重起来。说不定天亮之后,自己就会和这个女人一起被送进官府,打入大牢,那时候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官司,这回得罪的是当朝的驸马,受刑倒在其次,怕只怕连脖子上吃饭的家伙也保不住。福来老板越想越怕,脊梁上嗖嗖地冒着凉气,手脚冰凉,不住地打着冷战,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福来老板想,此刻自家老婆在家里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虽然他已经很久都懒得碰自己那个满身肥肉的婆娘了,但是现在还是想立刻就回家,钻进老婆那油腻腻的热被窝儿,把自己冰凉的身子贴到婆娘那暖烘烘的肥肉上。屋子外面,风声雨声搅和在一起,一阵阵地催人心乱。福来老板想到自己前途未卜,不免长吁短叹。他试着和秦香莲搭讪,试图通过和这个女人说话的方式减轻一下自己心里的压力,但是几句话说出去,都像扔进万丈深渊的石头子儿一样听不见回音。他扭脸看着秦香莲,发现这个女人已经完全沉入了她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发生的一切茫然不觉。福来老板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心情烦躁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头被圈在笼子里的畜生一样躁动不安。他的走动搅动了屋子里本来尚且平静的空气,昏黄的灯火摇曳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到墙上,扭曲变形。福来老板在秦香莲面前站住脚步,伸出右手在秦香莲的眼前晃了晃,秦香莲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福来老板收回手来,知道此刻这个女人已经魂魄出窍。借着黯淡的灯光,福来老板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面容凄苦,但是还是有些姿色的,比起自家那个肥胖婆娘来有韵味多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就在那一刹那占据了他的心头:反正这个女人和自己都是将要被问罪的人了,将来进了大牢,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沾得着女人,索性干了这个女人,也算不得什么。这样想着,福来老板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起来,他上前一步,伸手在秦香莲冰凉的脸上摸了一把。见秦香莲毫无反应,胆子愈加大起来,伸手将秦香莲拖倒在椅子里,把女人的两条腿架在自己的胳膊上,扯开女人的衣裙,把一根翘然而立的热鸡巴猛然插进女人冰凉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福来老板感到自己一下子被女人的四肢死死箍住,耳边听到女人一连串的呼唤:相公相公相公。

      就在这时,那盏昏黄如豆的灯火悄然灭了。屋外,风骤雨急,黑暗越发浓重了。


      一夜风雨。早朝的时候,风小了,雨还是很急。朝堂之上并无大事,皇上想,赶紧散了早朝,再折回去睡个回笼觉。这样的风雨天,除了睡觉,再不适合做其它的事情。想着,皇上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王鹤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奏道:万岁,老臣有要事密奏。

      皇上心里咯噔一声,想,完了,这个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心中不禁暗骂,这个老东西,也不看看朕打了多么大的一个哈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偏偏要密奏。但转念又想,王鹤龄既然说是要事,那这件事情肯定就小不了。王鹤龄是乖巧之人,朕打这么大的哈欠,他不会看不见,如果是平常之事,他断不会捡这个节骨眼儿说事儿。他扫了一眼满朝文武,见大家脸上都有倦容,遂说:没什么事儿,散朝,太师留下,随朕一同去养心殿。

      满朝文武正欲山呼万岁,叩头恭送皇上,却听王鹤龄朗声说道:万岁,此事非同小可,老臣请八千岁和驸马一并留驾。

      皇上眉毛一挑,说声“准奏”,便起身去了。满朝文武山呼万岁,跪地叩头,礼毕之后都纷纷退出朝堂,各自冒着风雨回府回衙。偌大的朝堂上,只剩下八贤王、王鹤龄和陈世美三人。

      八贤王问道:不知老太师有何要事?

      王鹤龄道:此事干系重大,请八王爷恕老臣不便现在就说,等呆会儿见过圣上,八王爷自会明白。

      八贤王见王鹤龄说得郑重,与陈世美对看了一眼,便随王鹤龄往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上,皇上赐了三人座,便问:王爱卿有何要事密奏啊?

      王鹤龄欠身奏道:万岁,事关皇家和朝廷的体面,请听老臣慢慢奏来。便把秦香莲母子的事情一一奏了。一席话说完,直惊得皇上和八贤王面面相觑,四只眼睛紧盯住陈世美,像是在看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陈世美心中虽然早有准备,这时也被皇上和八贤王的眼神盯得有些心惊肉跳。

      皇上盯着陈世美,问:驸马,此事你怎么说?

      陈世美慌忙离座跪倒,奏道:万岁,臣断断没有做过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微臣。

      王鹤龄奏道:万岁,老臣以为驸马所言不虚,此事定是那秦香莲讹诈驸马。

      皇上未置可否,转而问八贤王:八叔看此事当何处?

      八贤王沉吟片刻,奏道:万岁,小王以为驸马断不会在招赘一事上欺君,须知这是死罪,驸马不会不顾身家性命。只是此事来得突然,小王一时也理不清头绪。小王以为,此事还需慎重。事关皇家和朝廷的体面,传扬出去,怕于皇上不利、于公主不利。小王以为,此事当由王太师挂帅密审,须得还驸马一个清白。

      王鹤龄忙奏道:万岁,八千岁所言极是。老臣请万岁恩准,请八千岁与老臣共同审理此案,免得遭人非议,说老臣偏袒。

      皇上扫视了一下三人,道:那就这样定了,你们办去,将结果上奏便是。看看陈世美还跪在地上,皇上笑道:还不快起来?

      陈世美站起来,谢过皇上,道:微臣这一刻心乱得很,不知该怎么处。

      皇上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行得正站得直,怕些什么?这件事情有八叔和王太师主理,相信定会真相大白。你只仔细着,若此事是假,倒还罢了;若此事真的与你有干系,朕可要你的脑袋。

      陈世美慌又跪倒,叩头道:微臣万万不敢欺君,但有欺君情事,微臣当以死谢罪。

      皇上道:起来吧起来吧,跪来跪去的你也不嫌累?这事儿本也不是什么事儿,八叔和老太师问得好,你也便解脱了。树大招风,谁让你是驸马呢?

      陈世美站起身来,没敢再坐,问道:万岁,此事不知微臣是否应该回避?

      皇上问:你回避什么?此事秘密进行,少不得找你问话,你听八叔和王太师的话便是。

      八贤王奏道:万岁,小王以为此事倒也不难,现下小王便有了个主意,不知是否妥当?

      皇上道:八叔既有主意,说出来便是。

      八贤王奏道:这民女既说自己是驸马之妻,又说那两个孩子是驸马的骨肉,果然如此,只有一个法子,顷刻之间,便见分晓。

      皇上问:什么法子?

      八贤王答道:滴血认亲。

      王鹤龄忙跟上八贤王的话茬儿,说:八王爷此法甚好,老臣以为这法子定能还驸马爷的清白。说罢,瞟了一眼陈世美。

      陈世美慌忙躬身唱喏,说:万岁,微臣愿滴血认亲。

      皇上扫了一眼三人,道:此法甚好,王太师这就命大理寺安排,朕明日早朝之后,亲自去看。这滴血认亲的事情,朕只听说过没见过,这回也见识见识。说着,笑起来,说:这还得谢谢驸马,给朕提供了一个开眼界的机会。

      三个人都笑,感觉皇上真的是越来越幽默了。这时,有宦官来报,说是太后请皇上移驾慈宁宫,有事情商量,倘八王爷和驸马在,也一并请过去。陈世美知道,这是公主进宫了。皇上吩咐王鹤龄速去安排有关事宜,便起驾往慈宁宫去,八贤王和陈世美也紧随前去。陈世美走出殿门的时候,王鹤龄示意他慢走一步,附耳要他小心说话,告诉他出宫之后速去太师府。陈世美点头,赶忙跟在八贤王身后往慈宁宫去,心里一边打着小鼓,一边盘算着呆会儿怎样回话。


      慈宁宫里,太后和公主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皇上、八贤王、陈世美见过礼,太后遂屏退了宦官宫女,道:都是自家人了,坐着说话儿吧。

      待三人落了座,太后问道:那个民女的事情都知道了?

      皇上道:都知道了。

      太后问:怎么处?

      皇上道:适才儿子和八叔、王老太师、驸马议过了,滴血认亲,真假便见分晓。

      太后轻叹一声,道:法子倒是好法子,只是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皇上看了一眼陈世美,道:只要驸马心中有底便好。

      陈世美忙起身禀道:请太后千岁和万岁放心,微臣拿性命担保,断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太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只怕滴血认亲给你滴出一双儿女来。

      皇上看一眼太后,又看看八贤王,道:不知母后此话怎讲?

      太后道:想是驸马没跟你把话说周详,你自问他。

      陈世美忙跪倒在地,奏道:万岁恕微臣万死之罪,适才因为有
      王太师在场,微臣有些话不能明言。

      皇上道:说!此事都是家里人,不可再有些许隐瞒。

      陈世美道:此事微臣不敢稍作隐瞒。遂把昨日对公主说的话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说完,伏地叩头不起。

      皇上听完陈世美的话,勃然而怒,站起来,走到陈世美身边,一脚将陈世美踹倒,道:却原来还有这样一节,荒唐!看我不宰了你!

      八贤王忙站起来,拦住皇上,道:万岁息怒。此事毕竟是过去的事情,驸马当年年轻荒唐倒也有情可原,只是不该瞒着。此时只要周全得好,万不可生什么是非,倘若此事传扬出去,皇家的体面须不好看了。

      皇上瞪了一眼陈世美,道:八叔求情,且寄下你这颗首级,还不谢过八王爷?

      陈世美慌爬起,给八贤王叩头,道:谢过八王爷。

      八贤王挥挥手,道:罢了。又转向太后,说:太后,小王这里有个计较,还请太后斟酌。

      太后道:八弟但说不妨,哀家没有不依的道理。

      八贤王沉吟道:此事事关皇家体面,还要谨慎处理才是。臣只要太后、皇上、公主拿个主意,是任由此事出了,还是把它抹干净了?

      皇上问道:八叔什么意思?

      八贤王道:依附马适才的说法,这滴血认亲恐难保证不出岔子。如果任由此事出了,就问驸马欺君之罪,依律当斩。但是,此事是驸马年轻时荒唐所致,论及情理,倒也有可以原谅之处。如果问驸马的罪,不仅皇家的体面保不住,且公主腹中的孩子怕也不好处。

      太后问道:依八弟的意思,是宽宥了驸马,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八贤王道:太后圣明,小王正是此意。

      皇上道:滴血认亲怎么处?

      八贤王笑道:万岁不必担心,这滴血认亲原也是靠不住的,小王自有计较,只要皇上同意抹了此事即可。

      皇上沉吟了片刻,看看太后,又看看公主,见二人脸上都有同意之色,遂长叹一声,道:罢了,既如此,抹了。毕竟是皇家的体面要紧,公主的体面要紧,朕也不能让自己的外甥没了亲爹。回头看看伏在地上的陈世美,道:起来吧,本不该饶你,看在太后和公主面上,也看在朕的外甥面上,赦你无罪。你做下的好事,朕这口气实在是难咽,且让朕再踹你几脚。皇上正欲抬脚踹陈世美,却见太后和公主的脸上都有些舍不得,猛然想到丈母娘疼女婿和女大外向两句俗语,想自己这几脚倘真踹下去,恐怕老娘和妹子的心里都会怪自己,遂收了脚,道:罢了,朕若真踹你,连带的朕脚疼,自己掌嘴吧。

      陈世美本等着皇上的龙足踹上身来,却听得皇上让自己掌嘴,便跪在地上,甩开了手,扇起自己的耳光来。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左一下右一下地掌嘴,看着他那原本白里透红的脸渐渐地彤红起来,渐渐地向紫过渡。公主第一个觉得心疼,想开口让陈世美住手,但转念一想,这是皇上哥哥的旨意,自己不便阻止,遂偷偷拽了拽太后的衣袖。太后本就心疼女婿,拿什么秦香莲的事情也没太当回事儿,压根儿就没想在这件事情太为难陈世美,这时看着陈世美掌嘴,心里本就不忍,此时公主一拽自己的衣襟,就知道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了。倘若自己不说话,依着皇上的意思,陈世美这嘴还不知道掌到什么时候算一站,便说:无量寿佛,外面掌去吧!跪在这里掌,这声音哀家听着心里不受用。

      皇上听太后这样说,知道这是太后疼女婿了,倘真的让陈世美到殿外掌嘴,太后的心里定会觉得自己不解人意,遂就坡儿下驴,道:罢了,停了吧。

      陈世美听得皇上此话,遂停了手,叩头道:谢主隆恩!

      皇上说:你也别谢我,谢太后吧。今儿不是太后圣心仁慈,我就叫你把嘴掌破,看你还敢不敢再荒唐!

      陈世美又叩头谢过太后,皇上这才叫他起来。大家都看着太后,等她发话。太后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情来得突然,虽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也不可不慎重对待。驸马虽是做了错事,但也是因为当初年轻荒唐,一时糊涂才做下的。我看驸马也不是那轻薄之人,恐是那什么秦香莲引诱的他。事关我皇家的体面,绝不可以因为这么个小小的民女就坏了驸马的名节,倘若她真的咬住驸马不放,闹出什么是非来,恐怕朝纲紊乱,坏了皇家的声名。须知皇家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那民女的事情再大,也是毫末小事。你们只管操办滴血认亲去,倘若无事最好,若那两个孩子真的是驸马骨血,就拿些银子打发了,毕竟她也养了孩子这些年。驸马也不要再与那民女有什么瓜连,稳下心来好好与公主过活,毕竟你们也有了孩子,哀家还等着抱这个皇外孙呢。此事哀家做主,就这样办了。不知皇上和八王爷还有什么话?

      皇上和八贤王都知道,太后此话就是处理秦香莲事件的基本原则。太后的出发点是维护皇家的体面,从哪里看都驳不得太后的面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齐说: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让陈世美留下,自己还有话说,让皇上和八贤王退下。皇上和八贤王出得殿来,皇上问道:八叔,你适才说滴血认亲的事情你自有计较,不知八叔作何计较?

      八贤王答道:万岁,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要紧的是保住皇家的体面,其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皇上看了八贤王一眼,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看看廊檐下的雨,一阵困意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八叔有计较最好,朕这就去了,八叔自便吧。

      八贤王施礼,目送皇上远去,脸上浮出一层似有若无的微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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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让我们滴血认亲吧之结局

      皇上和八贤王出了慈宁宫之后,太后的脸立刻就板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平和。陈世美一见太后变脸,心里的小鼓敲得山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上直淌白毛汗。

      太后厉声问道:陈世美,你对公主所说的话,可是句句属实?

      陈世美忙跪奏道:太后,微臣对公主所说,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儿虚言。

      太后说:这么说,你确是与那秦香莲有过苟且之事?

      陈世美答道:微臣有罪。

      太后道:那么说,这孩子也就是你的了?

      陈世美道:微臣不敢肯定,那秦香莲说是,但微臣实在不敢确认。

      太后冷笑道:哀家听说那两个孩子相差四五岁,倘是一个孩子,哀家还觉得不一定就是你的,这两个孩子你怎么说?你与那秦香莲苟且,居然相隔数年,连生两个孩子,哀家总觉得事有蹊跷。你不会与那秦香莲行过夫妻之礼吧?

      陈世美心中一惊,想,太后果然是女人,事情看得仔细,但事已至此,实话万万说不得,忙奏道:太后有所不知,乡下地方民风颇乱,即便私通生子,也无人过问。那秦香莲本就是一个寡妇,且微臣不是唯一与她有过苟且之事的人,所以那两个孩子究竟是谁的种子,实在难说。

      太后道:那秦香莲既是寡妇,你怎可坏人名节?

      陈世美答道:太后有所不知,乡间寡妇,守节者少,败节者多。那秦香莲生性放浪,本是人尽可夫之荡妇淫娃,微臣当时年少无知,且性情孟浪,所以被她诱惑。然微臣幸得悬崖勒马,发奋读书,才得以考取功名,皇榜得中。如微臣与她有夫妻之名,为什么她早不来寻夫,却要等到三年之后?其中原委,还请太后明察。

      太后看着陈世美,叹道:哀家原是为你好,倘若你真有个闪失,公主可怎么处?倘若你有事,皇上那里断是饶不得你,于法于理都饶不得。只要你所说是实,纵使天大的事,哀家都会为你周全。

      陈世美此时心里感动,忍不住流下几滴鳄鱼泪来,道:太后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但有半点虚言,叫微臣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叩头下去,哀哭不止。

      太后叹口气,缓声道:你也不必赌咒发誓,只要你看顾好哀家这宝贝女儿,就算那秦香莲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你一纸休书休了,哀家也再不问。

      陈世美连连叩头,泣声道:太后放心,微臣对公主不敢有半点贰心。

      太后道:这样,哀家便放心了。你且起来,你是哀家的女婿,不用尽跪着。待陈世美站起身来,太后道:这一早上就来了这样的事情,哀家也累了,你们自回府去,哀家要歇息了。

      陈世美和公主辞别太后,出宫回府。一路无话,回到府中,陈世美谢过公主周全之恩,禀明公主还要去太师府议事。公主叮咛了几句,便放他出府。


      太师府的正厅上,八贤王和王鹤龄已经等候陈世美多时了。王鹤龄已经把自己对秦香莲一事的看法跟八贤王说过了,八贤王虽然觉得王鹤龄的看法有些明显的偏袒,但是也挑不出什么特别的毛病。王鹤龄的看法固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八贤王又把刚才慈宁宫里太后一番话的意思说了。两人决定,此事只有依照太后制定的原则办理,才是息事宁人的好办法。八贤王觉得王鹤龄所说此事牵涉一个政治阴谋的说法不足取,如果按照王鹤龄的思路,非要揪出藏在秦香莲身后的阴谋策划者,未免会将此事张扬开来,违背了太后制定的原则。所以,就与王鹤龄商量,不再追究什么策划者是否存在,只要打发掉秦香莲即可。

      正说话间,家人来报,驸马爷已经到了。

      陈世美上堂落座之后,三人议论起明天滴血认亲的事情,一致认为,重点在于让皇上满意。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陈世美对滴血认亲都没有确切的把握。如果明天三滴血融合到了一起,不仅违背了太后她老人家息事宁人的办理原则,而且会当场让皇上感到没有面子。如果皇上勃然大怒,那么事情可能就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但是,究竟滴血认亲是否会如他们的愿以偿,三个人都没有确切的把握。八贤王本以为可以用别的什么血,譬如鸡血狗血什么的,代替一下陈世美的血,但是想到明天是现场操作,作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让皇上发现其中有假,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到时候,不仅陈世美保不住,恐怕自己也保不住。八贤王想,自己早上在皇上跟前说的话怕是有点儿满,现下也只好听听王鹤龄的意见了,虽然滴血认亲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但是王鹤龄也是赞同的。八贤王看着王鹤龄,知道这个老狐狸肯定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八贤王打定主意,如果王鹤龄说出他的办法来倒还罢了,如果这老家伙缄口不语,自己索性就把这个差事推给他,让他去办理,自己只管做个监督。

      果然不出八贤王所料,王鹤龄并没有说出什么关于滴血认亲的好办法来。但是,八贤王没有想到,此刻王鹤龄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王鹤龄不想自己承担滴血认亲的操作责任,本以为八贤王会有什么好法子,可是听了八贤王的意见,觉得八贤王也是个棒槌。既然八贤王都不知道怎么办,自己万不可抻这个头儿。其实,关于滴血认亲如何操作,王鹤龄心中早有办法,只是不便明说。现下,王鹤龄心中主意已定,也支吾起来,王顾左右而言他。

      八贤王和王鹤龄这一互相推诿,却急坏了坐在一边的陈世美。陈世美也不知道这滴血认亲究竟怎样才能不让这三滴血融合在一起。他想,只要三滴血往水里一滴,自己虽然已经承认和秦香莲有过苟且之事,并且声明不敢保证那俩孩子是否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一旦血滴融合,那么,皇上的面子还是挂不住,就算碍着太后和公主的面子不治自己的死罪,自己在皇上面前就很难再有诚信可言,断不会再得到什么重用,弄不好就成了一个挂名驸马,整天价无所事事了。陈世美想到这里,身上刚刚下去的白毛汗唰的一声又涌了出来。

      八贤王看看事情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便推说府中还有事情,站起身来走了。陈世美看着王鹤龄,一双眼睛里满是茫然。王鹤龄见他如此,佯装不解地问:驸马爷可有什么心事?

      陈世美未及考虑,脱口而出:这滴血认亲可怎么处?

      王鹤龄道:驸马爷可记得老夫昨日问过你,知道滴血认亲如何操作吗?

      陈世美想了想,道:记得倒还记得,只是本宫实在不知。

      王鹤龄微微一笑,手捻长髯,道:这滴血认亲,老夫也不甚了了。不知驸马爷在大理寺可有什么靠得住的人吗?

      陈世美道:大理寺正卿刘一氓与本宫有同年之谊,私交甚笃。

      王鹤龄道:刘一氓当明白此事,驸马爷这就该去大理寺了。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盏。

      陈世美知道从王鹤龄这里再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知趣地起身告辞,直奔大理寺去了。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陈世美钻进轿子的时候,身上的锦袍和脚上的靴子都湿得一塌糊涂,也顾不得抱怨,只催着轿夫和一众随从速往大理寺去。


      太师府那间僻静的屋子里,福来老板躺在床上酣睡着,打着分贝数极高的鼾,在风雨声中听起来似乎是天上的雷鸣。冬哥春妹两个孩子在屋子的一角做着谁也不明白的孩子的游戏。秦香莲仍然坐在椅子里,静静地回味着似梦非梦的昨夜,依然目光涩滞得跟梦游似的。

      昨夜的黑暗中,丈夫曾经来到秦香莲的面前,一如当年的温柔体贴。当他进入自己饥渴的身体时,秦香莲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可最后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迅速,那么无情,就像白天一样。秦香莲喊着丈夫的名字,在黑暗中抓挠着,试图抓住丈夫的影子,抓住丈夫的一切,可她的手里只有空气,身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秦香莲的眼睛试图穿越浓重的黑暗,想看见一片灿烂的阳光和一片明媚的蓝天,但是黑暗始终固执地弥漫着,她的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浓得像当年丈夫砚台里的墨汁。天光逐渐放亮,秦香莲所期盼的阳光和蓝天并没有因此出现,屋外依然是风雨如晦。几百年之后,有一个名叫秋瑾的绍兴女人将要在一个同样凄风苦雨的早晨吟出一句诗,然后从容赴死,杀她的是一些脑袋后面拖着一条长辫子的男人。那是清朝末年的事情,几百年前的秦香莲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叫秋瑾的女人吟出的那句“秋风秋雨愁煞人”,否则,她一定会拿这句诗来形容自己的此刻的心情。除了忧愁和破碎的希望,秦香莲的心中一无所有。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走出这间令她感到压抑的小屋,她想喊,可是似乎失去了声音;她想哭,可是眼里却没有泪。秦香莲感到浑身乏力,四肢和身体仿佛已经离她而去,似乎脑袋以下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秦香莲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物件儿的东西。她只想就这样坐在这里,等待黑夜的再一次降临,在黑夜里她或许会再一次看见丈夫,再一次敞开自己接纳丈夫的身体。那是她此时唯一的期待。她想,今夜丈夫再来的时候,她要让他带自己和孩子离开这里,随便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哪怕那里是荒山野岭,哪怕那里渺无人迹,只要有丈夫和一双儿女在她的身边,就算是浪迹天涯,她也在所不惜。

      又是一个浓重的黑夜,丈夫没有像昨夜那样清晰地出现。天光放亮的时候,秦香莲彻底失望了。

      房门稀里哗啦地响了,几条大汉闯进来,一言不发从床上夹起冬哥春妹便往外走。秦香莲觉得这是在剜她的心头肉,她想冲过去拦住那些人,但是,在那张椅子上坐了那么久,她全身的肌肉已经全然僵硬,仿佛已经是身外之物,根本不听她的使唤了。秦香莲想喊,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嘴也已经张不开了,喉头好像被一块巨石堵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秦香莲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被那几条凶神恶煞似的的大汉带走,觉得有巨大的灾难就要降临了。她听见福来老板问那些人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回答道:随太师上朝。门紧接着就被锁上了,稀里哗啦的锁声就像在锁着秦香莲的心。


      早朝散去之后,皇上来到宫里的一间偏殿。作为滴血认亲的现场,这里已经布置停当。光线昏暗的大殿中央,搭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架子的天顶和四围都被黑色的布幔遮蔽得密不透风,只在正面开了三个小口子,看上去像是魔术的道具。皇上在架子的正对面落了座,八贤王、王鹤龄、大理寺正卿刘一氓分侍左右。除了这些人之外,殿内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宦官,其余的人都被关在殿门外。

      皇上说:别等了,开始吧。话音刚落,老宦官便从案几上的一只衬着红布的木托盘里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走到黑布幔跟前;小宦官捧着一只盛满水的白瓷海碗紧随其后。老宦官叫一声“伸手”,立时便有一大两小三只手从黑布幔的小口子里伸出来,在黑色布幔的映衬下,三只手显得有些惨白,跟死人手没什么两样。老宦官捉住那只大手,用银针在中指尖儿上刺了一下,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出现在那根白色手指的顶端。老宦官捏了捏那根手指,那滴圆满的血珠便无声地滴落在小宦官手捧的白色海碗中。老宦官顺序在两只小手上也如法炮制了,于是,小宦官手捧的白色海碗里就有了一大两小三滴鲜红的血珠。老宦官把手中的银针和小宦官手里的海碗交换了,小心翼翼地走到皇上面前,他的脚步极其轻盈,呼吸也屏住了,仿佛一点轻微的震动就会搅动了碗里的乾坤。

      皇上的目光投向那只白瓷海碗:碗中的清水里,三滴鲜红的血珠各自独立悬浮,活像某位贵妃胸口上那三颗美丽的朱砂痣。皇上舒了一口气,对侍立一旁的八贤王等人说:你们也过来看看。

      八贤王、王鹤龄、刘一氓三人凑上前来,往老宦官手里的白瓷海碗里看去,然后,面面相觑,互相点了点头。
      老宦官退下之后,皇上道:这件事情就这样了了吧,不要再生什么枝节了。

      八贤王等忙应道:臣等遵旨。

      皇上扫了一眼殿里的宦官,朗声道:今天的事情谁要胆敢说出去,仔细脑袋。说罢,又微笑起来,对八贤王等人道:今天朕算是长了见识,这滴血认亲倒是挺好玩儿的一件事情。那血珠子红在白碗里还挺好看的,该让官窑比照样子烧一个碗,想是有趣。

      八贤王回道:万岁,小王稍待便命人办理。

      皇上道:你们退下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朕这便去太后宫里。说罢,站起身来走出殿去。

      刘一氓待皇上出殿之后,问:八王千岁,王老太师,卑职有一事不明。

      八贤王说:何事?

      刘一氓道:今天这滴血认亲之事,圣上让卑职来做个见证,卑职虽然证见滴血的结果,却未曾看见滴血之人,不知此事所为何来?

      八贤王笑道:你既已看见鸡蛋,管那下蛋的母鸡做甚?说罢,下殿去了。

      刘一氓吃了一噎,望着八贤王的背影,嘴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只蚂蚱,竟开口不得。

      王鹤龄上前一步,拍拍刘一氓的肩膀,道:刘大人,你只管看见你看见的,那看不见的自是你不该看见的。说罢,哈哈一笑,也出殿而去。

      刘一氓呆在原地,愣愣地就像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昨天他的同年、驸马爷陈世美冒着风雨到大理寺,向他询问有关滴血认亲的事项,特别问起如果不想相认该如何处置。他告诉驸马爷,如果不想让血滴融合,只要在水里加上一点白醋,就万事大吉了。刘一氓昨天还纳闷驸马爷怎么会问起这种事情来,今天就碰见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这让他心中大为生疑,他知道那黑布帐幔的后面定然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一定和驸马爷有关。刘一氓有心走过去掀开布幔看个明白,看看那后面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但是,想起刚才皇上对宦官们说的走漏风声仔细脑袋的话,自己脖子后面突然冒起了丝丝凉气,仿佛有一把锋利的钢刀已经架在自己的颈项之上了。刘一氓知道,此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知道的事情多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遂最后看了一眼那神秘兮兮的黑色布幔,转身出殿。殿外的回廊里,小宦官正把白瓷海碗里的水和血滴泼进绵绵的细雨里,刘一氓看见这个情景,突然心生一计。他放缓脚步,待小宦官进殿之后,忙奔到适才水落之处,看见血滴已经开始散开,他忙撩起官服,蹲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在水落处沾了一沾,将指头伸进嘴里。指尖水滴传到舌头上的感觉是酸的!刘一氓忙站起身来,四下看看,殿前偌大的空场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静谧得有些吓人。此时的刘一氓心中大惊,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知道自己的发现万万不可告诉别人,这里面藏着一个欺君罔上的巨大罪过,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此时,大殿之内,黑色的布幔已经撤去,驸马爷陈世美和两个孩子现出身来。陈世美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头发,叹一口气,匆匆出殿去了。临出殿门之前,陈世美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飞快地塞到老宦官的手里。


      滴血认亲的结果,证明了驸马爷陈世美的清白。皇上、太后和公主都认为,虽然驸马曾经年少荒唐,但是毕竟还是可以原谅的;那民妇秦香莲果然是个意图讹诈驸马的刁钻淫妇。太师王鹤龄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回到府里,就打发人把秦香莲母子和福来老板扫地出门,并警告他们离开太师府之后不得乱说乱动,因为铁证如山,滴血认亲已经充分说明了驸马爷和这两个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秦香莲所说的驸马爷陈世美就是她的丈夫根本就不成立,纯属诬陷;如果胆敢再在坊间传播此事,定要送衙门问罪。秦香莲听到滴血认亲的事情及其结果,心中也恍惚起来,觉得驸马爷陈世美和她的丈夫陈世美好像并不是一个人,只是样貌相同罢了,天下如此之大,有个把人长得模样相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苦了自己母子,千里迢迢赶来寻夫寻父,到头来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走出太师府的大门,秦香莲心中愁绪万千,就像正在飘落的漫天细雨,纷纷扬扬。秦香莲想,此时唯一可去的只有那关帝庙了,便牵扯了一双儿女,走进风雨之中。

      大宋朝历史上的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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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二、京剧是我们的国粹

      唉!又是一个楔子!

      我不是有意想打断各位看官的阅读节奏,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暂时放下手头儿上的这些文字,歇上那么一会儿,喝口水,抽口烟儿,松散松散筋骨,养养眼。纯粹是为了您的健康着想,真的没别的意思。您大可以跳过这个楔子,因为它真的和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个基本事实:当年看那部京剧电影《铡美案》的时候,我才上小学四年级,基本上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只是那个时候电影还没像现在这么多,好容易看回电影,那感觉就跟过年差不多,虽然现在过年已经不算什么大事儿了,但那时过年绝对是我们日思夜想的一个重大事件。有这么个电影,所以就得去看。况且我们那个时候基本上还是受样板戏教育长大的,对京剧还没像现在的年轻人这样完全排斥。除了《铡美案》之外,那个时候还有一部让我们很感兴趣的京剧电影,就是《野猪林》。《野猪林》里的鲁智深就是《红灯记》里的老鬼子鸠山,这让我们很感兴趣。后来知道鲁智深和鸠山的扮演者是袁世海,一个德艺双馨的可敬老人;2002年,从电视上知道了袁世海先生去世的消息,一直以来藏在我心底的一个愿望也就不能实现了,那个愿望就是:有机会见到袁世海先生,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很喜欢他演的鸠山和鲁智深。这也算是我这辈子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另外,《野猪林》里打打杀杀的武戏多,这也吸引了我这样一个酷爱打架的男孩子的眼球儿,那时候还没有功夫片,所以只好看京剧了。要等到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上演之后,我才知道从《野猪林》里学到的那些所谓的功夫完全是花拳绣腿,没有什么实战价值。怎么会去看《铡美案》这样一部京剧电影,我的记忆有些不准确了,似乎是学校组织的,后来好像还被老师要求写过作文,批判陈世美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负心郎什么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老师好像有点儿扯淡,纯属吃饱了没事儿撑的,怎么会让一帮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写这样的作文?小毛孩儿们懂个屁呀!不过,《铡美案》这戏还是挺好看的,因为有老包这个大花脸,一众人物都花花绿绿地穿得好看,最后老包的一声荡气回肠的“开铡”也婉转得好听,令人心旷神怡。后来,我常常在欺负人的时候,让一帮喽罗儿(不好意思,那时我是孩子头儿)把我的敌人(假想敌)压在地上按平,然后模仿老包,“开铡!~~~~~~~~~”然后,把倒霉蛋儿撂在地上,一群半大小子一哄而散。

      后来,长大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京剧。这可不是矫情,我是真的喜欢京剧,您要是不信,回头我给您唱上两句儿听听,绝对够味儿。我拿手的唱段之一便是《铡美案》里老包的那段“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我听了几遍《铡美案》,发现这个故事里的漏洞太多,很多事情不合情理,虽然戏听起来很过瘾,但是其中的故事发展总是让我心里膈应,像吃了只苍蝇似的极不舒服。说句不好听的,那故事里的很多地方都不怎么着调,--举个例子,包拯最后碍着老太后的面子,不打算铡陈世美了,拿了三百两俸禄银子,想打发秦香莲,可是秦香莲没接,还唱了一句什么从今后屈死也不告官,老包就改了主意,把陈世美铡了。如果秦香莲接了银子走了,老包是不是就不铡陈世美了呢?--我就老琢磨着,怎么想个办法儿给它改改。可是,我知道京剧是咱们的国粹,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正经玩意儿,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就算戏里面漏洞百出,尽是不着调的事儿,那也是广大人民群众接受的和喜闻乐见的;改了,人民群众也不答应呀!咱是人民群众的一分子,也是热爱祖国传统文化的,坚决不能糟践咱们的国粹艺术。但是,就那么看着《铡美案》里漏洞百出,我这心里头也过不去,所以,就写下了这些文字,权当给咱们的国粹抹缝儿了。

      对了,我这么着,碍不着谁吧?要是碍着谁了,您尽管拿板儿砖拍我,我绝对没怨言!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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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秦香莲母子的出现似乎并没有给驸马爷陈世美的生活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滴血认亲的结论似乎让皇上对他的信任更加深了一层。公主府里,生活依然按照过去的轨迹运转着。三五天之后,一切似乎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只是一场梦。陈世美一如既往的上朝下朝,回到府里,便和公主恩恩爱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宛如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

      牡丹楼的嫣翠派人来找过驸马爷,说是这么多日子不见驸马爷,心里怪想的,想让驸马爷过去走动走动。来人还带来了嫣翠的一封信,信中的话语颇有些幽怨;信中还夹着嫣翠的一缕青丝,隐隐的有些桂花油的味道。信是写在两张鲜红的薛涛笺上的,一张是嫣翠的信,一张是一首词。驸马爷觉得粉头就是粉头,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商女不知驸马忙,隔江犹唱后庭花。陈世美告诉来人,让他带口信儿给嫣翠,说自己最近国事家事都忙得紧,待以后有空儿再说。实际上,陈世美也不是不想去嫣翠那里,只是秦香莲的事情刚出不久,自己已经答应了公主从今往后再不做对不起公主的事情,嫣翠那里只好暂时搁置一下了。来人回到牡丹楼回了话,嫣翠一气之下,使了小性儿,砸了几个茶碗算是发泄对驸马爷的不满,便也再无他法。幸好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否则,嫣翠就会“相思欲寄无从寄,发个短信替”,不管驸马爷走到哪里,只要他打开手机,那些短信就会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他的手机上,让丫躲都躲不开。牡丹楼的老鸨觉得,既然驸马爷暂时无法光顾嫣翠,那也不能让嫣翠变成闲置设备,那样完全是资源浪费。须知青春苦短,韶华易逝,如果驸马爷老是不来,那么嫣翠的大好时光就会因为等待驸马爷而蹉跎掉。嫣翠的青春倒还是次要的,损失了白花花的银子才是主要的,牡丹楼不是慈善机构,经济效益是第一位的,所以,老鸨也就对外开放了嫣翠,只要有人出合适的价钱,嫣翠照样要去工作。反正嫣翠身上的肉也不是铁打的,驸马爷就是再来光顾,也看不出什么别人留下的痕迹,即便嫣翠重新接客的消息传到驸马爷耳朵里,给他来个死不认账也便无事。


      生活看上去是平静的,但是平静之下涌动着潜流。秦香莲母子的存在就是驸马爷陈世美心中的潜流。陈世美知道,秦香莲母子在这世界上存在一天,他的生活就不可能完全安宁,是疖子就一定会出头儿,说不定哪天这件事情就会再一次翻腾出来,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有了好几个,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戳破窗户纸,他的小命儿还是保不住。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毕竟只靠一根细丝维系在自己的头顶上,随时都会断掉的。消除危险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秦香莲母子完全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当然,这件事情陈世美不会亲自去做,他连鸡都杀不了,更不用说杀人了。陈世美知道,这件事情只能由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亲信去做,并且不能让这个人知道他所杀掉的人究竟是谁。陈世美曾经想过找一个杀手来做这件事情,但是,作为当朝驸马,他的交际范围使他根本无法和江湖中人有什么瓜葛,况且杀手是靠不住的,倘若收了钱不办事儿,那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大事?所以,陈世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办才会万无一失。陈世美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跟随他多年的首领家将韩琪。韩琪完全有条件挑起这副千钧重担:首先,韩琪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个让他今天死决不明天亡的主儿;其次,韩琪武艺高强,让他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秦香莲母子,简直是拿宰牛刀去杀鸡,虽然有点儿大材小用,但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琪对自己充满爱意,须知一个陷在爱情中的人是会为了自己的爱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自己就是要他的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更不用说让他去切别人的脑袋了;第四,让韩琪这样一个同性恋者去杀一个女人,他绝对不会怜香惜玉,不会被女人所迷惑,因为女人在他的眼里是不值一提的,跟男人没法儿比。根据这些条件,陈世美把刺杀秦香莲母子的最佳人选锁定为韩琪,只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查出秦香莲母子现在何处,韩琪的追风宝刀就该出鞘了。


      秦香莲母子自打那天离开了太师府,一直栖身于那座破败的关帝庙里。秦香莲白天在福来老板的客栈里帮忙打杂儿,干些洗洗涮涮的粗活儿,换得一日三餐;晚上母子三人便回关帝庙歇息。福来老板拿了几床客房退役的旧被褥给他们,母子三人暂时也没有什么衣食之忧。秦香莲仍然像在太师府那间小屋子里一样,感觉木木的,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很漠然,就连福来老板那些挨挨擦擦的骚扰似乎也不太在意。秦香莲终日里目光呆滞,手脚也不是很利索,经常摔个碟子砸个碗儿,店里的衣物有时也洗得不甚干净。福来老板心里对秦香莲有些算盘,加上自己在太师府里曾经对她干下过事情,所以,就不太在意,权当自己行了善事,也算是给自己积了一些阴德。肥胖的老板娘起初以为自己多了个帮手,又不用付什么工钱,心里倒是得意,但是几天下来,看见秦香莲干活儿心不在焉,自己的丈夫又有些心怀鬼胎,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起来,跟丈夫提起赶秦香莲走的事情,却被丈夫一通行善积德的大道理顶了回来。老板娘想想自己多年来未曾给夫家产下一男半女,心下发虚,害怕丈夫留下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一纸休书休了自己,也就顺着丈夫的意思,不再说什么;再看看秦香莲整天木木呆呆的,觉得她母子也是苦命人,自己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难处,虽然脸上有些难看,声气倒是和缓了许多。

      秦香莲虽然暂时有了寄身之处,但是一颗心却还是悬在半空里,上下左右均无依靠,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样打发,只想慢慢安定下来,等有了丈夫的确切消息之后再作打算。

      这天夜里,秦香莲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自己守着一盏孤灯,盖着被子坐在权充床铺的稻草堆上,耳听庙外鬼哭般呼啸的秋风,痴痴地想着心思。忽然,灯火晃动起来,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黑色的人影裹挟着一阵寒风钻进殿来。秦香莲定睛一看,来人是一脸微笑的福来老板。

      福来老板一屁股坐到秦香莲身边,笑呵呵地看着秦香莲。秦香莲问道:不知东家有什么事情么?

      福来老板道:没什么大事儿,适才听得风声很紧,我来看看你母子可安好。

      秦香莲道:劳您老人家惦记了,风声虽紧,这庙堂却无大碍。奴家这里谢过东家了。

      福来老板说:大嫂不必客气,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今夜前来,有一事要和大嫂商议,只是觉得唐突。

      秦香莲说:东家不必客气,我母子多蒙东家照顾,有事但说不妨。

      福来老板满脸堆笑,正要开口,殿门突然被人踹开,一阵寒冷的夜风呼啸而入。秦香莲和福来老板抬头看去,不由得惊呆了。

      殿门开处,昏暗的灯光映出一个身穿夜行黑衣的男人,只见来人满脸杀气,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闪动着逼人的寒光。


      韩琪被驸马爷召到书房。韩琪一进书房的门,陈世美就把门紧紧关上。韩琪有些诧异,关门的事情历来是下人们做的,驸马爷今天怎么会亲力亲为了呢?这和驸马爷的身份可是大大地不相符。

      陈世美坐到书案的后面,示意韩琪坐到他对面的那张椅子里去。韩琪忙躬身施礼,道:驸马爷在上,小可不敢便坐。

      陈世美笑道:你自管坐了便是,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也用不着来那些虚礼,今天我们不论主仆,只论朋友。

      韩琪心下一热,道:小可是怎样身份的人,怎敢和驸马爷论朋友?

      陈世美说:小琪呀,你这个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按理说,你这武威将军也是三品的武官,正经也是统帅兵马的将军,你我也算得是同朝为臣的同僚,只是你呆在公主府里,只好委屈你做个家将首领。你我中间只是碍着公主,否则正经可以做个好朋友呢!

      韩琪被驸马爷的一席话感动了,觉得驸马爷真的是不同凡响的人,说出话来是那样的暖人心肠。韩琪说:驸马爷抬举小可了。小可只要天天能在驸马爷鞍前马后效劳,便是死,也是值得的,哪里还敢奢望和驸马爷交朋友?

      陈世美道:小琪呀,其实我也是苦人家出身,只是高中了状元,才有今天。我是白丁的时候,你早就是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了,说起进身来,你实在比我要早上好几年呢。

      韩琪拱拱手,说:驸马爷,话不是这样说,小可不过区区一介武夫,怎敢和驸马爷这文曲星下凡相提并论。驸马爷折杀小可了!

      陈世美盯着韩琪,问:小琪,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

      韩琪道:驸马爷待小可恩重如山,就是亲生父母也无法相比。

      陈世美又问:如果我今日有难,你当怎样?

      韩琪拱手答道:驸马爷有难,小可当为驸马爷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陈世美看着韩琪,说:这几天可听说了什么事情吗?

      韩琪略一思量,道:驸马爷说的可是那民妇诬告之事么?

      陈世美道:正是。

      韩琪不解地看着陈世美,问:不知小可能为驸马爷做些什么?

      陈世美凝视着韩琪,良久没有说话。韩琪被驸马爷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驸马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陈世美站起身来,走到韩琪身边。韩琪见驸马爷起身,也慌忙站起身来。未等韩琪站稳,陈世美突然跪倒在韩琪面前,双手紧抓住韩琪的膝头,低声叫道:小琪救我!话音未落,两行热泪簌簌滚落。

      韩琪被驸马爷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但驸马爷在自己面前跪着,这可了不得,遂弯下身子,双手使上托天力,托住驸马爷的双臂,轻轻将驸马爷从地上扶起来。韩琪扶住陈世美的双臂,说:驸马爷折杀小可了,有什么事情,驸马爷尽管吩咐,不必行此大礼。

      陈世美泪眼婆娑地看着韩琪,哽咽道:小琪,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小琪能否为我解忧?

      韩琪被驸马爷的眼泪弄得心中难受、六神无主,应承道:驸马爷但说不妨,小可没有不答应的。

      陈世美抬起衣袖,擦擦满脸的泪水,道:小琪,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里,你替我做了此事,便是我的再生父母!

      韩琪心中一凛,道:驸马爷言重了,小可愿为驸马爷解忧。

      陈世美道:那诬告我的民妇此时正在城南的关帝庙内,倘使她活着走出京城,将来难免还有祸患。

      韩琪道:驸马爷,此事简单,待我这便前去,一刀一个结果了,去了驸马爷的心腹大患。

      陈世美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计策奏了效,便说:如此最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小琪,我这里先谢过了。说着,就要拜下去。

      韩琪忙扶住了,道:此等小事,举手之劳,驸马爷何必挂齿?待我前去,稍待便回。

      陈世美止住韩琪,说:急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今晚月黑风高之时再动手不迟。此事还须谨慎,万不可被人知道了。

      韩琪道:小可理会得。

      陈世美说:小琪,你这就命人备轿,我在狮子楼已经设下了一桌酒席,你我且去把酒叙话。

      韩琪谢道:驸马爷客气了,这点小事何必挂在心上,酒席就免了。

      陈世美拍拍韩琪的肩膀,说:此事于我关系重大,你为我了了此事,你我便是生死之交,今日你我酒席宴间就拜了把兄弟,如何?

      韩琪激动得心花怒放,一时竟不知怎样感谢驸马爷的深情厚谊,只是连连点头,胸口一热,眼里滚出泪来。

      陈世美伸手拂去韩琪眼角的泪花儿,轻声说道:小琪,你是大英雄,男儿有泪不轻弹,快去备轿吧,有什么话,呆会儿狮子楼再说。

      韩琪觉得驸马爷的手真的好软,直想把驸马爷的一双手抓在手里好好揉搓上一番,顺便亲亲驸马爷那轮廓分明的红唇,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样怕是有些轻薄了,此事断不可唐突,须得慢慢来才好。遂擦干了眼泪,命人备轿去了。

      陈世美看着韩琪的背影,嘴角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韩琪和驸马爷在狮子楼上拜了把兄弟,立下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标准拜把子誓言。酒席宴上,两个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早把主仆之分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喝到天色全黑,方才歇住,陈世美自回府去不提,这边厢,韩琪换好了黑色的夜行装,手提追风宝刀,直奔城南关帝庙而去。一路上,韩琪热血沸腾,杀气高涨,就连追风刀好像也知道自己即将渴饮人血,在鲨鱼皮鞘中铮铮作响。

      天上阴云密布,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光,瑟瑟的秋风低声呼啸,刮得路两边的树木沙沙响动。韩琪觉得,这真的是苍天有眼,应了“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的老话。这样的天气,除了杀人放火,恐怕也做不得别的事情了。

      韩琪摸进关帝庙的山门,看见正殿门户紧闭,从门窗里透出昏暗的灯光。他纵身上前,从门上的缝隙中向殿内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坐在一起正说着话,旁边还有两个睡着的孩子。韩琪心想,果然是一对狗男女,怨不得会陷害驸马爷。韩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起身子,抬脚踹倒了殿门,抢身站到大殿之中,手中的追风宝刀横在身前,大喝一声:狗男女,拿命来!

      殿中的秦香莲和福来老板被这一声断喝惊得魂飞天外,就像安了机关一样同时从地上蹦起来;地上睡熟的两个孩子也被这惊雷似的喊声惊醒,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来人。这从天而降的持刀汉子,把殿里的男女老少全都吓傻了。福来老板毕竟是男人,转瞬便醒过神来,知道这秦香莲果然是驸马爷的老婆,这持刀恶汉定是来杀人灭口的,自己与此事无甚干系,搅在里面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三十六计走为上,福来老板喊一声“与我没有干系”,晃动身形,转身向殿后逃去。韩琪一个箭步扑上前去,秦香莲母子未及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福来老板的人头已经骨碌碌地滚到了自己的面前,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没有散去。秦香莲惊叫起来,伸双手将两个孩子搂进怀中,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

      韩琪一刀结果了想要逃走的男人,低眼看看自己手中的追风刀,不由暗叹,这刀果然是宝刀,一刀砍下人头,干净利落,刀上竟无半点血迹。韩琪抬脚将地上的无头尸体踢到一边,转身欲杀女人和两个孩子。只见那女人扯着两个孩子跪倒在关公像前,哭叫道:壮士饶命!

      韩琪冷笑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时告饶,已是晚了。

      秦香莲哀声道:不知壮士指的是什么事情?小女子实不知何处得罪了壮士?

      韩琪恶声道:你好张致呀,冒充驸马爷妻子,陷害驸马爷的,不就是你吗?

      秦香莲泣道:民女冤枉!壮士,我并不曾冒充驸马爷的妻子,我确是那陈世美的妻子,这一双儿女便是陈世美的骨肉。

      韩琪定睛细看,果然那两个孩子的眉眼里有驸马爷的影子。驸马爷的模样他这些年早已看熟,那两个孩子与陈世美相像是一目了然的。韩琪心下一顿,想,万一这女人说的是真话,自己可不就是滥杀了无辜?韩琪当年在山上随师傅学艺的时候,师傅曾经谆谆告诫他,在江湖上行走,侠义是第一重要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得滥杀无辜。想到此处,韩琪决定暂不动刀,他要把话问个明白,反正这母子三人也是他股掌之物,谅他们也逃不过自己的快刀。韩琪缓声道:你们母子暂且起来说话,把事情的原委说与我听。

      秦香莲道了个万福,把自己和陈世美的故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这个故事化去了大约两个时辰,也就是现在的四个小时,相当于连续听了八天单田芳的评书。起初,秦香莲站着说,韩琪站着听;后来,孩子们累了,哭嚷着要睡,秦香莲安顿孩子睡下,继续给韩琪讲述;再后来,秦香莲坐在地上讲,韩琪也坐在地上听。

      秦香莲娓娓道来的这个故事,让韩琪对她产生了同情和信任。因为韩琪去过驸马爷的家乡,而秦香莲所说的地名、村子里的景象,甚至驸马爷曾经对他说过的自家门前有两棵老槐树,都和韩琪知道的、看到的丝丝入扣,毫无差错。韩琪心中对驸马爷陈世美的信任和尊敬一下子被动摇了。韩琪虽是武人,但却不是笨蛋,他听完秦香莲的讲述之后,马上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秦香莲没有说谎,说谎的是他的驸马爷;陈世美贪图富贵荣华,抛妻离子,不认爹娘;隐瞒自己的历史,欺骗皇上,攀龙附凤;在事情即将败露之际,又使用卑鄙手段,企图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以达到自己继续稳做驸马的目的;而他韩琪,差点儿成了陈世美的帮凶,成了他手中杀妻灭子的屠刀。韩琪心中震撼,连连倒吸凉气。他看了看地上那具无头尸体,还有滚落一旁的首级,心中暗叹,这个可怜的客栈老板如果不是那么着急逃离,也不至于成了刀下之鬼。韩琪不知道福来老板在太师府那间小屋子里曾经对秦香莲做过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福来老板曾经一念之差、强奸了尚未从巨大打击里清醒过来的秦香莲的话,那么,他的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内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福来老板死得也不算太冤,基本上还是属于罪有应得的范畴。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饶”这句话的正确性。福来老板就是不死于韩琪的刀下,也会死于其他什么人的刀下的,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此刻的韩琪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迷惘之中。韩琪是个单纯的人,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做过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现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秦香莲讲述的故事,使他对秦香莲母子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对陈世美产生了极大的厌恶和仇恨。韩琪心里有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他一直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在他的心中,一个“义”字重于泰山,而现在,陈世美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完全把他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如果他按照陈世美的指令杀了秦香莲母子,那他就成了一个卑鄙的帮凶、无耻的小人;如果他违背陈世美的指令,放过秦香莲母子,那他又会背一个背主之名,成了不忠之人。韩琪一下子就左右为难了,他就像哲学史上那头著名的布里丹的驴子,在它面前那两堆体积、色泽都一样的干草面前,没法选择先吃哪一堆,后吃哪一堆,最后,只能饿死在两堆干草中间。现在,韩琪感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杀了秦香莲母子,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良心;不杀秦香莲母子,他就没法儿向自己的主子交代。韩琪左右为难,思来想去,感到只有把自己杀了,才能从这个两难境地中解脱出来,既成全了自己的仁义,又保全了自己的忠义。但是,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陈世美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韩琪主意已定,遂长叹一声,对秦香莲说道:大嫂,我本是那陈世美派来取你母子性命的,此前我不知其中有此等奥妙,还望大嫂宽恕。这时节,我再也不能对你母子动手。

      秦香连忙谢道:多些壮士救命之恩!

      韩琪摆摆手,道:我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回去向那陈世美复命,我是公主府的首领家将,私自放你母子离去,已是违了命令。

      秦香莲道:壮士,你这便与我母子一起逃走吧!

      韩琪叹道:想我韩琪一生磊落,怎可就此逃走?此时,我有一计,大嫂且听我说。京城之内,现下能为你母子做主的,只有开封府的包拯包大人。呆会儿你只须取了我的这把宝刀,速速前去开封府击鼓喊冤。包大人清正廉明,断不会饶过陈世美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卑鄙小人。

      秦香莲道:谢过壮士指点。又把两个孩子从睡梦中叫醒,母子三人跪地叩头,谢过韩琪救命之恩。韩琪忙搀扶起母子三人。秦香莲问道:不知壮士高姓大名?也好叫我母子日后在菩萨面前为壮士祈福。

      韩琪叹道:我叫韩琪。

      秦香莲问:韩壮士大恩大德,我母子终身不忘。

      韩琪说:大嫂,你母子且闪过一旁,待我拜拜关帝爷。

      秦香莲母子后退几步,只见韩琪跪倒在关公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道韩琪念些什么。韩琪拜了三拜,跪直身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韩琪伸手用追风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他的头颅便飞离了身体;与此同时,他的手将追风刀抛到秦香莲脚前;飞在半空的脑袋上,眼睛注视着秦香莲,口中说道:速去开封府喊冤,也不枉我一死!说罢,那头颅落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在头颅落地的一刹那,口中喃喃道:好快的刀!

      秦香莲母子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片血光中,韩琪的脑袋飞起来,边飞边说话,直惊得母子三人不知所措,连哭喊都忘了。秦香莲面对殿中两具无头尸体和散落在不同位置的两颗脑袋,心中又惊又怕,还掺杂着一丝激动和喜悦:惊怕的是一夜之中竟目睹了两个人的死亡;激动的是韩琪临死之前给自己指出了一条伸冤的道路;喜悦的是自己母子居然遇见了韩琪这样的好人,得以保全性命。

      此时,天光已经开始放亮,刮了一夜的秋风不知何时也停了。秦香莲颤抖着手捡起韩琪的追风刀,牵扯着一双儿女走出关帝庙。东方的天空中,太阳正在渐渐升起。秦香莲抬头看天,只见数日乌云弥漫的天空已经放晴,一片蔚蓝。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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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包拯对秦香莲事件已经有所耳闻,作为京城首席行政长官,身为开封府尹的包拯有他自己的情报系统。那日在朝堂之上,王鹤龄提出有要事密奏,并且只让八贤王和驸马陈世美一同前去,包拯就对此事产生了很大的疑问。按理说,王鹤龄如果有要事密奏皇上,并且不怕第三者知道的话,那么,包拯是完全有资格参与的,因为他是龙图阁大学士,这个职务相当于皇上的最高级幕僚和参谋,属于大宋朝的最高决策层。但是,恰恰王鹤龄就没有提他的名字,明显地是把他排除在这件事情之外,这让包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甚至产生了一种要被排除在最高决策层之外的感觉。包拯回到开封府之后,立刻启动他的情报系统,对此事进行了最大限度的调查。调查的结果让包拯颇为不满,几个渠道汇总的消息没能描述出整个事件的详细轮廓,只有一个大致的框架。包拯只知道有一个民女对驸马爷进行讹诈,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包拯对属下的情报人员大发雷霆,恨不得全数将他们赶出开封府衙门,但是,这些人都是在册的公职人员,包拯也不可能越过吏部衙门就把他们全开除了,那就超出了他的权限。包大人是深谙大宋朝法律的,全部律条倒背如流,他知道,就算对属下的人员进行调动,那也是要经过吏部衙门的,虽然吏部的官员们不会对包大人的要求予以驳回,但也是要经过备案的。如果包大人对属下的情报人员全数调动,至少也会在开封府衙门造成一场六级以上的地震,会影响到开封府的吏治稳定,也会给包大人的官声带来很大的影响。包大人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所以,虽然对属下的情报人员十分不满,也只是恩威并施地训导了一通,毕竟这些人跟随包大人多年,都是自己的耳目,培养成今天这样也不容易。包大人一边命令属下继续对秦香莲事件进行秘密调查,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宴请一次驸马爷,看看从这个当事人的嘴里能否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自从包大人做了府尹之后,开封府这些年来的气氛是随着包大人的情绪而变化的,包大人的脸色就是开封府的晴雨表。包大人这几天气儿不顺,开封府上下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谨慎从事,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就会招来包大人的一通臭骂。被包大人责骂,在开封府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被骂的人往往会难受好多天,连吃饭睡觉都不香。这几天,开封府内的小气候和外面一样,也是乌云密布、风雨交加。今天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太阳和蓝天,开封府上下都希望包大人的脸和脾气也能多云转晴,不要再刮什么歪风、下什么邪雨了。

      包拯一夜没睡好。其实这已经不是唯一的一夜,从王鹤龄没让他一同参与密奏那天起,包拯几乎天天失眠。他甚至开始有些害怕夜晚的来临,因为那种辗转反侧的痛苦实在让他受不了,仿佛格林童话里那个睡在豌豆上的公主。如果换了别人,这种失眠肯定会在脸上或是眼睛中留下抹不掉的痕迹,但是,包拯天生一张黑脸,脸上的憔悴和眼睛周围的黑圈儿也都隐藏着看不出来;只有整天环绕在包大人身边的公孙策和王朝马汉他们,才能看出包大人这些天来脸上的清减。又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去了,包拯起身推开窗户,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朝阳也从屋顶上斜斜地射进院子,包拯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心里清爽了许多,肺里也好像被水洗过一样。清新的空气中传来几声喜鹊的叫声,包拯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侧耳细听,发现喜鹊的叫声是从前衙传来的,包拯突然想起,自己有很久没有听到喜鹊的叫声了。今天的喜鹊叫,似乎预示着什么好事情。包拯洗漱更衣完毕,一如既往地走向前衙的大堂,想看看属下们有没有什么好消息报来,或许此时他的办公案头已经放上了他想看到的汇报材料。

      包拯走出房门,看见师爷公孙策正急急忙忙地向他奔来,脸上挂着凝重但却饱含喜悦的神色,早晨清澈如水的阳光把公孙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秦香莲手捧韩琪留下的追风宝刀,带着一双儿女直奔开封府衙门。一路上,秦香莲的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韩琪所说的那个什么包大人是否真的能够为她作主,她只知道官官相护和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选择,既然韩琪这样一个好人说包大人可以为她作主,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哪怕这个什么包大人是一个赃官,哪怕自己已经身无分文。

      开封府衙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在早晨的阳光里显得威严无比,金色的门钉闪闪发亮;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瞪着眼睛,似乎随时都会从石座上扑下来;高高的青石台阶上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持枪的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过往的行人。秦香莲看见这个阵势,心中有些发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她知道,如果告状喊冤,应该是要到衙门口去击鼓的,但是,凶神恶煞似的卫兵使她不知究竟应该马上就去击鼓,还是等到大门开了之后再去击鼓。秦香莲犹豫着,在开封府的大门前心神不宁地徘徊。

      这时,几匹骏马从街两头儿分别奔来,马上的汉子盔甲整齐,身上的盔甲和腰间的刀剑随着马蹄的节奏当啷作响。秦香莲慌忙扯着孩子躲到一旁,怯生生地看着来人。来人正是包拯麾下的四员干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这个时辰正是他们每天到府办公的钟点儿。四个人下马厮见了,说说笑笑地把马拴在府门前的拴马桩上。这时,王朝突然看见了府门一侧怀抱钢刀的秦香莲,目光蓦地被那闪着寒光的钢刀吸引过去,心中一惊,一只手立时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王朝跟随包大人多年,见多识广,只看那钢刀在阳光中发出的寒光,便知这是一把世间罕见的宝刀,只不知这刀怎么会落在这样一个乡下女人的手里。王朝顺着宝刀看过去,见这女人面带菜色、神情忧郁,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不像是前来行凶的刺客,手便从腰间的刀柄上移开了,心下明白,这女子准是前来告状的苦主儿,遂走过去问话。王朝不问则罢,一问之下,喜出望外,不由心下暗叹: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开封府上下寻找数日、却毫无音信的那个据说要讹诈驸马爷的民女,居然自己找到开封府来了。王朝忙让马汉他们将秦香恋母子带到门房等候,自己匆忙到师爷公孙策的办公房报告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师爷公孙策在开封府的地位很高,虽然公孙策没有什么功名,但是,由于他和包大人的特殊关系,让他成了开封府的第二号人物。公孙策和包拯是铁哥们儿,差不多可以算作发小儿,只是由于科考不顺,所以一直还是个白丁,但这一点并不影响公孙策作为包拯重要幕僚的地位,由此可见,包大人的用人方略是很对头的:重学历不唯学历,素质和能力是第一位的。开封府的大部分办事人员,例如王朝马汉他们,包括展昭,都是如此,虽然没什么学历,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出身和家庭背景,但都得到了包大人的重用。关于公孙策和包拯的关系,在电视连续剧《少年包青天》里有详细描述,在这里就不再赘言了。如果您没有看过这部电视剧,只要随便从身边抓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问问,便可以得到很圆满的回答,我在这里就不再废话了。公孙策在开封府的正式职称是师爷,但是他的工作范围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师爷的职责,应该说,公孙策是包大人的特别助理兼开封府办公厅主任,开封府的大事小情公孙策都是要参与管理的,甚至连包大人给皇上上的奏章也是公孙策起草的。有一个未经考证的说法:自从包大人担任开封府尹以来,就再也没有动笔写过什么像样的文章,所有的文字都是公孙策起草的,包大人所作的只是个别地方的修改,所写的文字不过就是些文牍上的批语,例如同意、照此办理或是知道了等等。公孙策在开封府呆的时间久了,功名之心基本上也消磨殆尽了。公孙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非常不错,虽然没有朝廷正式下发的委任状,但是自己却掌握着开封府相当一部分的权力,完全是一个实际上的开封府副府尹,一众朝廷命官都要受自己的挟制管辖,自己实际上是说了算的。公孙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脾气秉性不适合在官场上混,像这样掌握实权就很不错,从名义上说,还是一个类似隐士的闲云野鹤。包大人在开封府作一天主,自己就是说了算的幕后人;如果有一天包大人离任或是因为官场风波倒台或是告老还乡,自己既可以随侍包大人左右、做个管家之类的白领,也可以驾鹤西去、云游四方。公孙策对自己不是官身而是平民这一点很满意,须知官身不由己,倒是这样无官一身轻好一些,既管事儿,又不用担责任,做这样一个羽扇纶巾的师爷挺好。包拯曾经想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公孙策谋个官职品衔,但是,都被公孙策婉言谢绝了。公孙策一不想让人说他是攀附权贵,二不想因为自己毁了包大人的清廉之名。公孙策知道,包拯是大宋朝凤毛麟角的伟大人物,完全可以载入史册,让千秋万世歌颂传扬,自己就算当了什么了不得的官职,也会被包拯的光芒所掩盖。与其作一个在这一朝代就被人们彻底忘记的大官,还不如做一个站立在包大人左右的第二小提琴手,只要将来人们提起包大人,就不会不注意站在包大人影子里的公孙策,就像后世的恩格斯站在马克思的身边一样。包拯也知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的道理,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虽然自己也是替老朋友着想,但是从尊重老朋友的角度出发,对公孙策的推辞也不再勉强。包大人毕竟是大人物,宰相肚里能撑船,并没有觉得公孙策对自己为其谋官的拒绝是狗咬吕洞宾,反倒觉得公孙策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值得把友谊进行到底。

      公孙策正在自己的办公房里整理头天夜里各路情报人员送来的各种消息,准备呆会儿给包大人提供参考。王朝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说是那个意图讹诈驸马爷的民女已经到了开封府,说那民女准备状告驸马爷。公孙策听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数日来困扰包大人的那件事情,因为这个民女的到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公孙策让王朝赶紧把那个民女和她的孩子带到包大人的二堂去,自己立刻脚下生风,赶去后宅报告包大人。


      包拯听完公孙策的简单汇报,感觉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正做梦娶媳妇儿呢,这天上就掉下个秦妹妹,似一朵彩云刚出岫。包拯顿时心花怒放,随嘴哼了两句家乡的黄梅戏小调儿,--包拯也是安徽人,和驸马爷陈世美是同乡,--随即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轻浮,便住了嘴,整理了一下脸色,庄重严肃起来,往前堂去了。

      二堂上,王朝早把秦香莲母子带到,见包大人进来,忙让秦香莲母子行礼问安。包拯挥挥手,说声“免了”,径直落座。秦香莲牵儿掣女站起身来,注视着包大人的黑脸,竟不知说些什么,一肚子的委屈拥上来,止不住流下泪来。王朝忙说:大嫂且莫流泪,有什么冤屈只管向包大人禀告,这开封府是青天衙门,包大人就是咱大宋朝的青天大老爷。

      秦香莲擦了擦眼泪,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从自己当年如何嫁给陈世美一直说到昨夜关帝庙内韩琪自刎,又把韩琪的追风宝刀交给王朝呈给包大人。包拯听完秦香莲的一席话,心中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包拯是阅历丰富、明察秋毫的人,知道秦香莲的话没有一句虚言,同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包拯老成持重,明白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一时不便表态,遂命王朝立刻前去关帝庙,验明韩琪的尸体。王朝领命,风也似的去了。包拯又问秦香莲是否准备告状,因为根据大宋朝的法律程序,如果没有状纸,包拯是不能仅凭秦香莲的讲述就立案的。包拯是执法者,必须维护大宋朝法律的严肃性和权威性,所以程序是必须走一下的,这样才无可挑剔。否则,秦香莲的讲述只能当个故事听,不能作为立案的根据。秦香莲听完包大人的问话,立即表示自己要告这个状。包拯对秦香莲的态度十分满意,因为态度决定一切,只有这样,自己这个青天大老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替秦香莲做主,不至于狗拿耗子。包拯让公孙策带秦香莲母子下堂,先给母子三人安排洗漱吃饭,然后再把状子写好,他自己要静一静,把这件事情好好想想。公孙策领命,带秦香莲母子三人下堂去了,随手关上二堂的门,将一块写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了门上。公孙策知道,包大人想事情的时候,任何打扰都会搅乱了包大人的思路,这是万万不可的。

      包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寻求解决事情的最终办法。秦香莲的讲述充分证明了包拯三年之前对陈世美的怀疑,陈世美当年眼中那丝游移的眼光没有逃过包拯的火眼金睛,包拯心中不由得对自己的判断能力佩服起来,只是眼前没有可以让他炫耀的人。他想,要把这一点写进今天的日记,让后世的人们知道他包拯是一个多么有远见卓识、多么明察秋毫的人。包拯知道,此事断不可草率从事,陈世美不是一般的人物,作为当朝驸马,陈世美属于皇家成员,对陈世美采取的任何措施,都直接关系到皇家的体面。从秦香莲的讲述中,包拯知道了滴血认亲的事情和结果。他认为,滴血认亲之所以没有验证陈世美和两个孩子的血缘关系,肯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只需在开封府他的眼皮底下再做上一次,肯定就会是另外一个结果。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滴血认亲是八贤王和王太师主理、并且结果是得到了皇上认可的,也就是说,皇上不希望此事闹大。毕竟和皇家的体面比起来,一个区区民妇的冤屈算个球。包拯突然明白了,王鹤龄之所以把自己排斥于这件事情之外,完全是为了要把这件事情葫芦提处理掉,不希望横生枝节,这可能是八贤王的主意,或许是皇上本人的意思也未可知。毕竟自己有个“断案如神”的名声,王鹤龄他们不希望自己看出滴血认亲中的破绽,从而证明陈世美是一个欺骗皇上的卑鄙小人。这就说明了,皇上已经决定咽下这个苦果子,只要把这个秦香莲当成一个讹诈驸马的骗子,那么,陈世美就是清白的,皇家的体面、公主的体面也就都得到了保全。包拯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皇家事大,百姓事小,秦香莲区区民妇,是不足挂齿的,哪怕她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她就是陈世美的妻子,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包拯对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个案子,心中犹豫。这个案子其实已经有了结果,并且是经过皇上钦定的,自己再去翻腾这个案子,会不会引起皇上的反感?而且这个案子牵涉到八贤王和王太师,自己接了这个案子,会不会得罪了这两位朝廷股肱?

      包拯踱到案前,停住脚步,注视着案上的追风宝刀。这把刀是韩琪的,包拯认得,数日前自己宴请陈世美的时候,曾经在酒席宴上提出过这把宝刀和展昭的宝剑哪一个更厉害的问题。这把刀果然是把宝刀,寒光凛凛,杀气十足,根据秦香莲的讲述,这把刀昨夜今晨连续夺取了两个人的生命,但是,刀上却没有半点儿血迹。包拯想,陈世美真的是很笨的一个人,如果他不予追究,任秦香莲母子离去,这事儿今天就不会闹到开封府,可他偏偏派韩琪去杀妻灭子,生出这许多的是非来,不仅给陈世美本人、也给他包拯带来这许多的麻烦。包拯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地在追风刀上划过。追风刀冰冷的质感让包拯打定了主意,他有了一个看上去很完美的处理办法。

      包拯决定把陈世美请到府上来,虽然秦香莲的状子已经递到了开封府,但是,他不能马上就把驸马爷当成被告抓起来,毕竟大宋朝的立法原则是“刑不上大夫”,何况是当朝驸马,就算要逮捕陈世美,那也是要经过皇上同意的。包拯想,自己一定要苦口婆心地劝说陈世美认下秦香莲母子,哪怕是陈世美一纸休书休了秦香莲,只要他认下秦香莲母子,再拿出些银子来给她母子作日后的生活费用,让他们母子三人有个着落,那么,他就会压下秦香莲的状子,永远不再提起这件事情。这样的结果看上去不错,可以照顾到方方面面,上不得罪皇上,中间不得罪八贤王和王太师,下对陈世美也有个交代,皇家体面什么的也都一应保全了,秦香莲母子也可以得到相应的生活保障。包拯想,这应该是一个很完美的解决方案,不仅息事宁人,而且也可以把驸马爷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在朝廷中的实力就可以大大加强。

      这样想着,包拯的黑脸上浮现出一层黑色的微笑,他觉得自己不愧是文曲星下凡,这么难办的事情都在顷刻之间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和他相比,陈世美这个文曲星可就相形见绌了。包拯觉得,其实陈世美是个很幼稚的人,就像个掩耳盗铃的小毛贼,相当地不成熟,这种人怎么就会中了状元呢?他包拯不过也就是个进士嘛,如果和陈世美相比,自己简直就是状元中的状元了。包拯不禁暗叹,本朝的取士标准离先皇时代真是相去甚远了,自己在先皇时代不过是个进士,如果现在参加科举,估计怎么也会中个状元,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其实包拯不知道,本来他也是应该中状元的,只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太黑,并且额头上生着一个肉月牙儿,先皇爷以为,这种相貌虽然是异人之相,但是离自己心目中“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的状元形象相去甚远,不能作为大宋朝的形象大使,所以才把他贬出三甲,连个探花也没给他。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人不仅要有学问、有才干,而且也要天生一个好形象。像包拯这样的黑脸汉子,只好委屈一下,中不得状元,能进皇榜中个进士已经是他的造化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包拯说声进来,话音未落,公孙策已经手拿一张写好的状子走进堂来。包拯接过状子,只见公孙策那笔颇具王右军《兰亭序》笔意的行书洋洋洒洒,叹道:可惜了先生这笔好字!

      公孙策谦道:大人过奖了,大人的颜真卿比我这把刷子可强多了。

      包拯看完言简意赅的状子,点头称赞,道:先生果然不同凡响,这状纸写得好!

      公孙策笑道:大人哪里话来?不过是日常写顺了的。

      包拯把状纸放到案头,问:王朝回来了么?

      公孙策答道:此时正在堂下听大人宣。

      包拯忙命公孙策传王朝上堂。王朝上得堂来,将关帝庙内验尸的情况一一说了,果然如秦香莲所说,庙内有两具尸体,一具是福来客栈老板的,已经让家属认过了;一具是公主府家将韩琪的,王朝与韩琪相熟,认得没错。验尸结果表明,韩琪确是自杀无疑。王朝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追风刀,说:这刀果然了得,人头均砍掉了,刀口就如砍瓜切菜般整齐,绝无瓜连。可以肯定,二人均死于这把宝刀。

      包拯命王朝下去把验尸情况做个笔录,将来好做呈堂证供,这边厢,与公孙策说了自己的打算。公孙策听完,道:大人此法甚妙,只是此时就该行动起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包拯点头称是,道:就请先生写下请柬,我这便派人去公主府相请驸马。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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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三、《铡美案》中一段唱词的版本比较

      又是楔子!咱们还是老规矩:我写我的,你看你的;不高兴了,可以跳过去不看。但是,这里我还是想提醒各位一句,这一段你最好还是抽空儿看上一眼,因为其中牵涉到秦香莲的状子的内容,为了省略篇幅起见,秦香莲状子的具体内容我不会再在以后的章节中重复了。所以,您受累,略看看。

      京剧《铡美案》中,包拯的那段著名的西皮唱腔在我们的人民中间广为流传,即便是不喜欢京剧的人们也会对这段唱腔有所耳闻。

      我听过几次《铡美案》,发现这段唱儿有两个不同的版本。这当然不是在唱腔上,而是在唱词上。

      第一个是京剧裘派创始人裘盛戎老先生的版本。裘盛戎老先生创立的裘派,是京剧净行中的佼佼者,到20世纪80年代到达顶峰,所谓“无净不裘”、“十净九裘”。顺便说一句,另一个可以跟裘先生媲美的,就是前面曾经提过的、演过老鬼子鸠山和花和尚鲁智深的袁世海先生。据说,裘先生爱踢足球,后来在踢球的过程中悟出了脑后音儿的发声方法,从而奠定了裘派花脸唱腔的基础。此说未辨真假,待考证。裘先生的唱词版本是这样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哇,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她母子前来寻你,你为何不相认反把她欺?我劝你认香莲是呀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人来看过了香莲状。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他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将状纸压置在了某的大堂上,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

      第二个是裘派传人、山东省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方荣翔先生的版本。方先生是个面目和善的干巴小老头儿,看上去怎么都和威风凛凛的包青天挂不上边儿,但是,只要一扮上装,立马儿就高大起来,令人顿生敬仰。我小时候经常见到方老先生,知道他是一个德艺双馨的大好人。那时候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正火,方先生在里面扮演志愿军的团长,有一段特别棒的唱儿;上大学的时候,我把这段唱儿教给了我们班的全体男同学,差不多成了我们班的班歌,每当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就会听到我们扯着各种嗓子吼出来的 “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入敌后把他的逃路切断,定叫他首尾难顾无法增援,痛歼敌人在今晚,决不让美李匪帮一人逃窜”,那吼声据说至今校园里还能够听见。方先生的唱词版本是这样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哇,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详。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慌张,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她母子前来寻你,你为何不相认反把她欺?我劝你认香莲是呀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人来看过了香莲状。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他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压置在了爷的大堂上,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

      我想,您一定已经看出了这两个版本的不同之处。裘先生的版本根本没提韩琪什么事儿,但是在裘先生主演的京剧电影《铡美案》中,韩琪这个人物是存在的;方先生的版本可能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加上了“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这一句,从而使唱词和戏的情节做了呼应。

      我觉得不管是裘先生也好,方先生也罢,他们各自的唱词都有各自的道理,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这两段唱词我唱起来都顺,这就足够了。您说呢?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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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

      整整一个上午,驸马爷陈世美都在等待韩琪的消息。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始终没有见到韩琪的影子,陈世美的心中不禁焦虑起来。派去韩琪家里的家人回来禀报说,韩琪家的大门上挂着牛鼻子锁,不知道韩琪去哪儿了。韩琪手下的护卫们也汇报说,韩将军的白马在护卫队的马棚里拴着,只是不见韩将军的人影儿,至于韩将军早晨是不是到府里来了说不准。门上的门子们说,没注意韩将军今天是否到府。陈世美发了脾气,命令人赶紧去找韩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家人和护卫们见驸马爷动了怒,便四处寻找韩琪去了。陈世美呆在书房里,踢翻了两把椅子,摔碎了三只汝窑的茶盏,扔了一把湖笔,抛了一方端砚,仿佛一只困在铁笼里的猛兽,焦灼不安。侍候驸马爷的家人们全都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稍有不周,遭了驸马爷的责骂或是挨揍。驸马爷书房周围的空气紧张得如同一只燃着引信的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

      陈世美昨夜已经落到肚子里的心,此时因为韩琪的不见,重新又悬了起来。他不担心韩琪杀不了秦香莲母子,而是担心韩琪不杀她们。韩琪究竟会去哪里,陈世美心里没有底,他只希望韩琪此时最好是在什么地方睡觉,因为他昨夜杀了人,需要休息;或者韩琪此时正在来公主府的路上。陈世美不愿去想任何一种不好的结果,他只希望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千万不要再出什么纰漏,再生出什么枝节。陈世美感到自己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

      午时已近,仍然没有韩琪的任何消息,陈世美觉得韩琪也是个靠不住的人,就算昨晚杀了人需要休息,最起码也应该等复命之后呀,这么不声不响的算怎么回事儿嘛。陈世美想,等韩琪今天回府之后,应该好好批评一下韩琪,作为首领家将,作为一个三品的武威将军,怎么可以这样无组织无纪律呢?如果公主府的家人都像这样,那还有没有法度了?陈世美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心情烦躁。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陈世美的心中一振,希望推门而入的是韩琪。

      进来的是公主府的总管,他怯声禀报,说开封府包大人派人送来请帖,请驸马爷即刻过府赴宴,包大人有要事相商。陈世美本来打算推辞了,但是,转念一想,包黑子请自己商量要事,不去恐怕不妥当,虽然秦香莲事件是秘密处理的,把个包黑子排除在整个事件之外,但是开封府耳目众多,包黑子不会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如果自己推脱了包黑子的相请,恐怕包黑子必定生出些疑心来。这种非常时期,断不可让人看出自己有什么心虚之处。遂命总管告诉来人,自己这就前去开封府,让来人先回;又命总管备轿,并告诉他如果韩琪回府,让韩琪赶到开封府去。

      从公主府到开封府的路上,驸马爷陈世美一头儿惦记着韩琪,一头儿琢磨着包黑子找他究竟要商量什么事情,心里就像开了锅的米粥,乱得一塌糊涂。


      包拯的酒宴没有设在后宅,而是设在平时办公的二堂。这让陈世美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想想包黑子属于那种与众不同的人,也便觉得无所谓了,这酒在哪儿喝不是喝呀?

      酒席上只有包拯和陈世美两个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拯只是扯些无用的闲话,绝口不提他请陈世美来的真正意图。这让陈世美的心中不住地犯疑,酒喝在嘴里也便没了滋味,跟喝凉水没什么两样。包拯观察着陈世美的神色,知道驸马爷心中有事儿,猜出驸马爷此时的心神不宁一定和韩琪没有回府复命有关,索性不着急起来,想看看这位平时骄横的驸马爷究竟能焦灼成个什么样子,便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布菜。陈世美心里有事儿,并没看出此时包拯就像一只逮到了耗子的老猫,只管逗弄那已逃脱不得的耗子,并不着急将这个猎物吃掉。

      包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问陈世美是否吃好了。陈世美巴不得赶紧从这难受的酒宴上逃开,忙回答说自己已经酒足饭饱。包拯虚让了一下,就命人撤了酒席,奉上茶来。

      二人坐定,包拯问道:驸马爷可知道秦香莲此人么?

      陈世美正端茶欲饮,听了包拯这句话,仿佛晴空里响了个霹雳,手一哆嗦,一盏茶水险些都泼到自己身上,心想,包黑子怎么会问起此事?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本想一口回说不认识什么秦香莲,但转念一想,此时如果矢口否认,恐怕引得包黑子生疑,遂说:知道,这女子几日前曾经冒充本宫的妻子,意图讹诈,不料被识破,此时想已离开京城了。包大人也听说了此事?

      包拯微微一笑,道:这样的大事,本官自是听说了。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驸马爷示下。

      陈世美说:包大人休要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包拯笑道:好,驸马爷快人快语,果然有大人风范。既然那秦香莲冒充驸马妻子,且被识破,为何不送官府治她一个讹诈之罪,反要将她放走?这岂不是放虎归山么?本官实在是纳闷得紧,还望驸马爷指教。

      陈世美闻听包拯此言,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心想,包黑子果然厉害,这便如何回答?

      包拯见陈世美沉默不语,面有难色,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陈世美的软肋,微微一笑,道:本官以为,按大宋朝律法,驸马爷应当将那秦香莲送至开封府或是大理寺,问她一个讹诈皇室成员罪,最起码也要判她个流配沧州。不知驸马爷为何要将她放走?难道说驸马爷怜惜这秦香莲孤儿寡母不成?

      陈世美随嘴应道:正是。

      包拯脸色一沉,道:驸马爷既是怜惜她孤儿寡母,就应认下她母子才是。

      陈世美听包拯这样说,知道自己刚才走了嘴,便道:我与她母子有没有什么瓜葛,认她做甚?

      包拯冷笑起来,道:驸马爷,这话说得有些亏心了吧?

      陈世美道:她自是她,我自是我,何来亏心一说?

      包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驸马爷此话不妥,亏心不亏心,你心中自有分寸。

      陈世美看了包拯一眼,道:包大人说笑了,本宫心里会有什么分寸?

      包拯叹了一口气,道:驸马爷呀,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官索性跟你从头说起吧。包拯遂从三年前和王鹤龄考察陈世美时,自己看见陈世美眼中的那丝游移说起,一直说到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秦香莲的事情为止,只是没有说出秦香莲已经在开封府告下了陈世美和韩琪已在关帝庙自刎的事情。包拯希望自己的一番话能够唤起陈世美的良知,就坡儿下驴地认下秦香莲母子,从而使整件事情按照他计划的方向发展。包拯说:驸马爷,你听我一句劝,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不是以开封府尹的身份跟你说的,完全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是为了驸马爷着想。驸马爷还是认下秦香莲母子才是上策,不然的话,驸马爷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陈世美被包拯的一席话惊得心惊肉跳,他觉得这个包黑子简直就是一他妈神人,自己这点儿破事儿怎么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呢?怪不得京城里都传说这老家伙是日断阳、夜断阴,连阎王老子都怵他三分,京城人民甚至送了他一个绰号,叫他阎罗老包,这老家伙果然厉害。陈世美想,包黑子虽然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是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滴血认亲的水里做了手脚,不知道秦香莲母子已经死在了韩琪的宝刀之下;现在死无对证,除了咬紧牙关、硬不认账之外,自己再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陈世美以为,包黑子这都是在唬自己,他所说的话都是建立在推理基础上的,并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来支持包黑子的推论。大宋朝的律法可不是什么儿戏,不是说包黑子推理一下就可以随便定他驸马爷的罪的,要人证物证俱在才可以。陈世美决定,不吃包黑子这一套,给他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样!这样想着,陈世美微微一笑,道:包大人此话差矣!那秦香莲讹诈本宫,本宫念她母子可怜,不予追究,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包大人不问事情就里,让本宫认下这秦香莲为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不瞒包大人说,在圣上面前我与那俩孩子已经滴血认亲,结果证明我与那俩孩子并无血缘关系。本宫不认她母子,会有什么大祸临头呢?

      包拯看着陈世美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暗笑,想,这小子还不知道我手里捏着王牌呢,只是一味地咬着屎橛子不撒口,真是个TMD 弱智,简直搞不明白他当年是怎么混上那个状元的!包拯想,自己必须把话跟陈世美说明白,要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为他好,而不是要害他。包拯看着陈世美,问道:驸马爷,不知道你是否拿包拯当朋友看?

      陈世美瞟了一眼包拯,搞不懂包黑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应道:包大人不是一直都是本宫的朋友吗?

      包拯叹道:既然如此,那驸马爷还是听我的劝,早早地认下那秦香莲母子才好。接着就把自己的方案详详细细、掰开揉碎了又跟陈世美说了一遍,只是依然扣下了秦香莲告状和韩琪自刎两张底牌。

      陈世美听完包拯一席话,冷笑一声,道:不知包大人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要苦苦相逼本宫?我与那秦香莲母子并无任何干系,为何一定要我相认?包大人既然怜惜她们母子,何不自己拿出银子来打发了她们?或者干脆将她们留在开封府,收了那秦香莲做个小妾,认那俩孩子做个干儿子干女儿,岂不也是一段爱民如子的佳话?陈世美说着,站起身来,面带愠色,冷冷说道:包大人若无他事,本宫这便告辞,没那闲工夫儿听包大人这不着调的话。说罢欲走。

      包拯被陈世美的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他没想到,陈世美是个这样不通四六的人,自己的一番苦心他不仅不感激,反倒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包拯的黑脸顿时阴云密布,越发地黑起来。见陈世美起身欲走,包拯站起身来,抢上一步,一把抓住陈世美的手腕,冷笑道:驸马爷,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陈世美的手腕被包拯死死抓住,却待挣脱,不料包拯的黑手竟如铁钳般将他的手腕紧紧夹住。陈世美脸胀得通红,高声说道:包拯,你要扣押本宫不成?话音未落,只觉得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声嘶力竭得仿佛一面破锣。

      包拯觉得此时如果再不使出杀手锏,这陈世美就会逃脱,自己想把他再弄回开封府就要费好多的周折。便拖着陈世美走到案前,从案上拿起秦香莲的状纸,递到陈世美的眼前,厉声说道:陈世美,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丢开了陈世美的手,闪到一旁。

      陈世美接过状纸,不看还罢,一看之下,直如五雷轰顶,耳鸣眼花心狂跳,就像遭了霜打的茄子,又像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刮子,一下子蔫儿了,木呆呆地站在那里,魂飞魄散,五脏六腑都像被人攥住了,急速地缩成小小的一丸。陈世美的双手像被人突然折断似的无力地垂下去,手中的那张薄薄的状纸好像重如千钧,再也拿它不住,飘落在地。

      包拯上前一步,弯腰从地上捡起状纸,卷在手里握了,又扯开案上的一块红绸布,厉声道:陈世美,你再看!

      陈世美痴呆呆循声看去,只见红绸揭开处,赫然躺着自己赏给韩琪的追风宝刀。在包拯的案上,追风刀闪着凛凛寒光,刺得陈世美睁不开眼睛。陈世美知道,韩琪已经是永远等不回来的,自己毁在这小子的手里了。陈世美不由得仰天长叹,真是天不助我也!事已至此,唯有听天由命了!陈世美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let it be了。

      包拯观察着陈世美的一举一动和面部表情的变化,知道陈世美的心理防线已经被自己成功击溃,现在必须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不能给这家伙任何喘息的机会。包拯连声问道:陈世美,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抵赖么?你不认那秦香莲母子倒还罢了,只管放她母子里去便了,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你这简直就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天良丧尽、不知廉耻!亏你还是状元出身,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道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饶!我好心好意、苦口婆心地劝你,希望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做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将老夫的话当作耳旁风!这时节,你想再让我饶你可就不能了!我实话告诉你,秦香莲的状子老夫从现在开始就算正式接下了,从现在开始就算正式立案了。就算你是当朝驸马,我也不怕你,老夫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龙袍我也打过,阴山我也探过,我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敢铡了,还怕你不成?告诉你,你若老老实实认下秦香莲母子便罢,我看在圣上、太后、公主的面子上,或许就不再追究你了。你若就是死不认账,我可告诉你,我开封府的三口铜铡可有一口是给你预备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操你大爷!你咬紧了牙关为哪桩?为哪桩?!

      包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呼天抢地,大发雷霆,却听不见陈世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站到陈世美的面前,死死地盯住陈世美的眼睛,那架势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斗鸡。他心里念叨着: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却只见陈世美的眼光发散飘移,不知魂游何处,脸上并没有丝毫恐惧或是害怕的神色,苍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丝莫名奇妙的似笑非笑。包拯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人是不是吓傻了?

      包拯的一通万钧雷霆,陈世美似听非听,他根本不在乎包拯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完了,这事儿栽在包黑子的手里,定然是躲不过去了。他不禁想起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老话,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违了天意,不是自己无能,而是老天爷不放过自己。他想,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死猪不怕开水烫,头掉不过碗大的疤,爱咋咋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心里这样想着,陈世美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就向外走,他想看看外面蔚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落在包拯的手里,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一次看见那令人神往的蓝天和明媚的阳光。

      包拯见陈世美作势欲走,以为陈世美是要逃离开封府。虽然自己已经接下了秦香莲的状子,这件事情就算正式立了案,但是毕竟没有请示过皇上,还不能马上就逮捕陈世美,这不符合法律程序。可是,现下陈世美要走,包拯不想就这样让他离开,怕他回到公主府里,万一生出什么枝节来,想再抓他就难了。包拯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扣了陈世美再说,爱谁谁了!遂厉声高喝:来人!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应声而入,凶神恶煞般拦住了陈世美的去路。包拯铁着黑脸,命令道:头上打去乌纱帽,身上再脱他的蟒龙袍!(据考证,大宋朝之前,对待作奸犯科的朝廷命官,在逮捕之前是要摘掉乌纱官帽、扒去官服的。据说这是根据“刑不上大夫”的古礼制定的规则,因为去掉乌纱和官服之后,就标志着官员身份的丧失,直接就进入了平民阶层。这套程序执行起来相对麻烦,又要脱帽,又要扒衣裳的,比较浪费时间,所以后世就对这套程序进行了扬弃;到了大清朝的时候,就简化成只摘去顶戴花翎,官服依旧可以穿在身上,只是不和顶戴花翎配套的官服也就不算官服了。这就大大节省了时间,很有效率,而且顶戴是可以自己动手摘去的,也用不着劳动别人的双手了。)

      王朝们迎声依令而行,把陈世美身上的官服剥得一干二净,只穿着内里的中衣,头发也散落下来,披在脸上。包拯看看被王朝们挟住的陈世美,脸上冷笑不已,喝道:押了下去,升堂!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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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驸马爷陈世美被开封府包黑子逮捕的消息,由随从驸马爷去开封府的护卫们分头报知了皇上、太后、公主、八贤王和老太师王鹤龄。宫中和各府立刻派出各自的探子,来开封府打探详细的消息,一时间,开封府的候见房里挤满了各色人等。包大人传出话来,所有来人一概不见,所有关于驸马爷一案的消息全都一律不得外传。这让宫中和各府的来人感到十分不满,因为没法儿回去向各自的主子交代,七嘴八舌地托前来传包大人话的王朝再回去禀报一下,说无论如何得请包大人出来见见他们。王朝被一众人缠得没办法,只好回去向包大人汇报。

      包大人正在二堂换官服准备马上升堂开审,王朝来报,说是府门口积了一大堆的人,个个儿都有来头,不是宫里的宦官,就是各府的总管;说是不见到包大人谁也不离开。包拯静心一想,知道这些来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因为他们身后都有很粗的根子,这些根子哪一个都比他包拯的腰粗。如果有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那些根子,恐怕自己以后在朝里就难混了。所以,虽然陈世美一案是一件大事,但是,必要的发布一些消息还是必需的,否则,隐而不报,只会引起外界的猜测,甚至会引发朝廷的动荡。包拯决定,让公孙策代表自己去见见那些来人,把陈世美一案的大致情形对他们做个交代;在来人们离开开封府之前,暂且不升堂,因为此案牵涉到皇家丑闻,不宜公开审理。

      公孙策代表包大人发布的消息简短明了,大意如下:安徽滁州歙县民妇秦香莲状告当朝驸马陈世美杀妻灭子一案,已经由开封府正式立案调查。目前,此案尚未进行审理,被告人驸马陈世美已留置开封府协助调查,此案的审理结果将在适当的时候向皇上、太后、公主汇报,并通报有关部门。公孙策说完,没有回答任何提问便匆匆离去。一众来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名堂,也都各自回宫回府汇报去了。

      皇上听了宦官的汇报,觉得很不满意,不仅是对消息本身的官气不满意,而且对包拯处理此事的方式也不满意。皇上觉得,这么大一件事情,包拯不先行回奏,就擅自采取行动拘押了驸马,是很不妥当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包黑子有自己赐予的尚方宝剑和三口铜铡,完全可以先斩后奏,自己金口玉牙许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儿;况且这包黑子当年在狸猫换太子一案中,连自己的龙袍都打过的,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这件事情索性交给这包黑子去处理,好在包黑子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不管不顾的人,相信他会把这件事情妥善处理好的。皇上把自己的意思跟太后说了,太后以为皇上的意见是很有道理的,只是觉得小包子铁面无私惯了,这家伙连自己的亲侄子都铡了,万一驸马有个闪失,小包子断不会放过他的。太后跟皇上商量,自己和公主一定要去开封府听审,不能让小包子为所欲为地胡来。娘俩儿正商量着,公主也进了宫,哭哭啼啼地求皇上哥哥下旨,让包黑子先放了驸马再说,说是不看在她这个妹妹的面上,也要看在皇上未来的外甥或是外甥女的份上。皇上有些为难,下旨容易,可是这旨意包黑子接不接受可不好说;万一包黑子犯葛,先把驸马铡了,他说旨意到晚了,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皇上看着自己的妹子哭得眼睛跟桃儿似的,心里很不好受,不由得破口大骂起陈世美来,千不怪万不怪,都怪这个陈世美荒唐,竟惹下这样的祸事来。太后一边哄劝着公主,一边劝慰着皇上。太后说这件事情完全属于皇家的家事,原由不得开封府审理,驸马就是有天大的不是,那也得由皇上责罚;又说不管包黑子怎样判这个案子,最终也不能由开封府处理驸马,无论如何得把驸马交回来,自家的事情还得自家处理。皇上觉得老娘说得很有道理,就委托老娘代表自己去一趟开封府,待包拯审理完毕就把驸马带回宫来。公主听得此话,便闹着要和老娘一起去,并向皇上哥哥讨要尚方宝剑,说是害怕包黑子犯浑乱开铡,万一真的要铡驸马,她拿一把尚方宝剑也好救人。皇上准了公主的奏,命宦官取来尚方宝剑交给公主。太后和公主立刻便起驾往开封府去了。

      八贤王正在府中蹴鞠,玩得正兴起,却被开封府传来的消息惊得心思全无。八贤王知道这件事情终于闹大了,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会被皇上责备,因为这件事情毕竟是自己经手处理过的,完全是因为屁股没有擦干净,才会有今天这样的风云再起。眼下波燏云诡,不知道包黑子会把这个案子折腾成什么样子,自打包黑子进京为官的那一天起,只要经他手办理的案子,从打龙袍到铡包勉,没有一个不是最后成了大事儿的。此刻,秦香莲闹到开封府,陈世美恐怕是凶多吉少,闹不好连小命儿都保不住。八贤王知道,这件事情无论包拯处理成什么样子,自己都有失察之责,想摘都摘不干净。八贤王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怎样,皇上都不会跟自己太过不去,顶多也就是申斥一下,毕竟自己是皇上的亲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件事情闹得再大,就算天塌下来也由皇上顶着呢,轮不到他着急。今天的太阳这么好,不蹴鞠可惜了,万不可因为这件事情就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遂把心情重新收拾了,和自己养着的这群蹴鞠高手嬉笑着继续操练起来。

      王鹤龄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刚睡醒午觉。王太师觉得这件事情来得很突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事情闹到开封府,肯定是因为陈世美这个笨蛋没把尾巴收拾住。王鹤龄多少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过于相信陈世美的悟性和办事能力,没有把此事的善后处理方法完完全全地教给陈世美,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纰漏。王鹤龄想,这陈世美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好像聪明伶俐得紧,实在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没用的棒槌,纯粹属于扶不起的阿斗级人物。这件事情落到包黑子手里,合该陈世美倒霉,不死也得脱层皮。王鹤龄觉得,从现在开始,陈世美就可以列入死人的名单了。王鹤龄想,自己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有责任,但无非是失察之责,并且还有八王爷和自己一起承担这个责任,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即便是皇上从根子上追究下来,也可以以自己年老昏聩为理由,把全部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陈世美身上去,反正陈世美眼下已经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了。自己所要做的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包拯和自己有师生之谊,断不会把火引到自己恩师的身上。王鹤龄了解包拯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只会死追着陈世美不放,而其他人则不会追究,毕竟这件事情牵涉到的人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包拯再傻,也断不会和八王爷、和自己这个当朝太师过不去。后来,又有家人来报,说是太后和公主已经进了开封府,王鹤龄的心立刻完全放回了肚子里。他知道,只要太后和公主一出马,他就完全可以脱离这件事情了。因为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就变成了皇上的家事,跟他王鹤龄扯不上边儿了。


      包拯升堂,展昭在左按剑侍立身后,公孙策在右持笔据书案而坐,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率领三班衙役分列两旁。包拯命人将原告秦香莲、被告陈世美带上堂来,三班衙役齐声喝着威武令,仿佛天空中滚过的闷雷。开封府的威武令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其他的衙门里根本比不上。包大人提出的要求是:威武令喊出来,必须给原、被告双方的心理上都造成很大的压力,让他们感到法律的权威性和开封府的威严,使原、被告双方在上堂的同时先把作奸犯科、弄虚作假的侥幸心理抛弃干净,必须认清这里是大宋朝第一衙门,不是可以随便胡来闹着玩儿的地方。为此,包拯特意从宫中乐府请来了皇家乐队的首席指挥兼作曲,为开封府的威武令谱了专用的曲子,虽然只有几个小节,但是气势恢宏、不同凡响;包拯又请首席指挥兼作曲严格地对三班衙役进行了发声方法的训练,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掌握了科学的发声方法,喊出来的威武令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许多听过开封府威武令的官员们表示,这是他们为官以来听到的最好的威武令,足以显示开封府的气势和包大人的神威,为大宋朝各级衙门的形象工程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和表率,是值得大力推广的好经验。有不少衙门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但是主官们总是感到,自己衙门的威武令比起开封府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后来发现开封府三班衙役的人数远远超出自己衙门里的衙役人数,任自己的这些衙役喊破嗓子也抵不上人家开封府,当下便有些心灰意冷,也就不再在威武令的问题上过多重视,所以,开封府的威武令就成了大宋朝各级衙门里的头一份儿。据说,有些案子里,不用动刑,光是听见这威武令,被告就吓得尿了裤子,不等包大人开口问案,早就一五一十地招供了,让包大人省了好多口舌和唾沫,也让开封府的衙役们省了很多力气,所以,开封府很少有刑讯逼供的事情发生,从而有力地保障了包大人的声威。

      陈世美以前听说过开封府的威武令,但是从来没有亲耳听过,现在听到了,感到传言果然不虚,这威武令确乎有点儿泰山压顶的气势,所谓“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过如此。陈世美乍一听见这惊雷般的威武令,身上不由打了个寒颤,心里陡地激灵了一下,但陈世美毕竟是经过大场面的人,旋即就镇定下来,知道这威武令不过是吓唬人的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香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进衙门。以前看戏班子演戏,知道大老爷升堂之前衙役们是要喊“威武”的,但是戏台子上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四个衙役,声音也没这么大。现在听到这样振聋发聩的威武令,秦香莲的双腿不由地打起哆嗦来,身体也如打摆子似的瑟瑟发抖。两个孩子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大人们在喊些什么,眼泪在眼圈儿里直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来,生怕哭出来会被人责打。

      待陈世美、秦香莲等人在堂前站定,包拯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三班衙役齐声低喝“跪”,声音短促有力。秦香莲不由地膝头一软,立时跪倒,牵扯着两个孩子也随她跪下;陈世美不以为然地站着,虽然刚才的一声喝让他心头一震,但是,他还是硬生生地挺住了软下去的膝头。

      包拯本想待双方都跪下之后就开始问案,一套现成的开场词儿正要冲口而出,却见陈世美兀自站立不跪,已经冲到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随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三班衙役本以为包大人开始问案,自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没想到惊堂木又啪地响了一声,赶紧又喊起来,岂料这一喊是平时的程序中没有的,所以有人喊“跪”,有人喊“威武”,开封府大堂上就乱了起来。包拯一见此情此景,心中懊恼,将惊堂木啪啪啪连拍三响,两眼瞪圆了盯着三班衙役。衙役们这才知道自己弄岔了,慌忙闭嘴,大堂上一片肃静,鸦雀无声。包拯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属下,觉得今天这事儿真是有点儿丢面子,等下了堂,得好好儿教训一下这些没用的东西。陈世美知道包拯的惊堂木和衙役们没有协调好,听见一片乱喊,又见包拯懊恼,不由咯儿的一声笑出来。这笑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响亮,包拯知道陈世美为何所笑,顿时感到很没面子,就连公孙策展昭他们也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儿丢开封府的份。

      包拯心中一股怒气冲上来,想破口大骂陈世美,旋即想到这事儿跟陈世美没关系,纯粹是自己打乱了平时问案的套路所致,就把骂人的粗话囫囵着咽了回去,提起一口丹田气,字正腔圆地说道:兀那被告,通名上来。

      陈世美瞟了一眼包拯,冷笑道:包黑子,你少来这一套!我是谁你不知道?问什么问?

      包拯被陈世美一噎,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欲要发作,却想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和官威,心想,好小子陈世美,你等着,看我怎么治你!堂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包大人今天碰上了硬钉子,这当朝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唬的,都屏住了声息,看包大人如何应付今天的这出好戏。

      包拯看着陈世美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扑过去扇丫俩大耳刮子,但是为了把案子顺利地问下去,只好顺了顺气儿,缓声道:兀那被告,这是我大宋朝问案的规矩,不论你是谁,一定要通名报姓,以便记录在案。

      陈世美呵呵一笑,说:那么,包大人,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包拯又是一愣,心想陈世美这小子今天是跟老夫较上劲了,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只是根据法律程序,你必须自己报上名来。

      陈世美冷笑起来,说:包黑子,既然你说到了法律程序,那么我来问你,你把我扣押在这开封府,又是根据的哪一条哪一款?

      包拯被陈世美问得怔住了,因为他确实没有履行必要的手续就扣押了陈世美,这是违反了大宋朝法律的。陈世美见包拯被自己问住,得意地说道:包黑子,根据大宋朝法律规定,凡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如若有罪,需得经过圣上的批准,才可以逮捕归案。我乃大宋朝堂堂当朝驸马、安国公,你不经圣上御准,就将我官服褫夺,扣押于此,你可知罪么?

      包拯被陈世美气得脑袋都快炸开了,他当官多年,审案无数,还没见过这么难剃的头,正欲发作,只见公孙策冲自己竖起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案头。包拯低眼一看,案上赫然摆着皇上赐的尚方宝剑,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今天真的是被陈世美这小子气得昏了头,怎么就把尚方宝剑这个茬儿给忘了呢?遂猛地一拍惊堂木,把堂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拯有了底气,厉声喝道:陈世美,本官有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上管皇亲国戚,下管黎民百姓,中间管朝臣,可以先斩后奏,抓你个驸马算得了什么?尚方宝剑在此,陈世美,你还不跪?

      陈世美一听包拯此话,看看案头放着的尚方宝剑,再想想包拯这些年来办过的那些大案要案,气焰立刻减了大半,生怕包黑子一生气先把自己宰了;又想,见尚方宝剑,如见皇上,自己如果再不跪下去,便有藐视君王的嫌疑,遂跪倒尘埃,冲尚方宝剑拜了三拜,心中暗道:包黑子,我这可不是跪你,我这是跪尚方宝剑。孔夫子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尚方宝剑在,等于皇上在;要是没有这尚方宝剑在你的大堂上,你看我跪你不跪?

      包拯见陈世美跪倒在地,心中不由地得意起来,觉得还是这尚方宝剑好使,看陈世美这小子再敢不敢牛逼烘烘地张狂。包拯轻拍一下惊堂木,问道:兀那下跪之人,报上名来!

      陈世美未及说话,却听跪在一边的秦香莲开口说道:小女子名叫秦香莲,这边的男孩儿叫冬哥,这个女孩儿叫春妹。我们娘儿仨都是安徽滁州歙县陈家庄人氏。陈世美心想,人家包黑子又没问你,你着急个什么劲儿?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包拯一听秦香莲开口说话,知道秦香莲弄岔了,自己本来是要叫陈世美报名的,没想到秦香莲却误以为是让她报名。看看一堂的人都憋不住想笑,包拯遂道:秦香莲,本官知道了。转而问陈世美:被告,通名报姓。

      陈世美看了一眼包拯,说:包大人,你刚才把我的名字叫了半天,现在还问什么问?真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包拯又让陈世美噎了一下,恨不得这就抽出尚方宝剑下去宰了这个混帐东西,但是包大人毕竟是大人大量,强压下满心火气,道:陈世美,本官虽然知道你姓甚名谁,但是法律程序是必须履行的。你还是老老实实把名字报了上来,免得皮肉受苦;如若再敢胡闹,本官先治你一个藐视律条之罪,休怪开封府的板子无情。陈世美,报上名来!

      陈世美听了包拯的话,知道这老小子仗着尚方宝剑在手,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万一惹恼了这老小子,真的打起板子来,自己这把身子骨儿可架不住。光棍不吃眼前亏,此时自己人在开封府的屋檐下,暂且低低头也未尝不可,只是气势上不能输给这个包黑子。陈世美提起丹田气,朗声说道:大宋朝安国公、当朝驸马陈世美在此!

      包拯被陈世美的声音洪亮地自报家门吓了一跳,想,这家伙真的是很拽,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安国公驸马爷的,也不看看自己到的这是什么地方。遂一拍惊堂木,道:陈世美,只需报名即可,休要报爵位官职。

      陈世美冷笑道:本宫素来如此报名惯了。说罢,斜眼看着保证,不再说话,觉得膝头跪得有些疼,但又不好马上就站起来,怕包拯又拿尚方宝剑来压自己。

      包拯道:陈世美,民女秦香莲现有状纸,告你欺君罔上,悔婚招赘,杀妻灭子,逼死韩琪,你可知罪么?

      陈世美嘿嘿一笑,道:包大人,有罪没罪,可不是本宫说了算的,那是你开封府的职责。如果本宫自己说自己有罪没罪,那还要你这开封府做甚?

      包拯说:这么说,你是不认罪了?

      陈世美道:本宫认罪也好,不认也罢,都做不得数儿的,只凭你包大人审问便是。你说本宫有罪,本宫就是没罪也有罪;你说本宫没罪,本宫就算有罪也没罪。这就叫: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包大人,你说是不是?

      包拯听了陈世美这番话,觉得自己快被这家伙绕晕了。满堂上的人也都被陈世美的一席话绕得头大。包拯知道,这案子如果这样审下去,就算审到猴年马月也审不出个结果来。陈世美不是一般的犯人,这家伙毕竟是状元出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果跟他斗嘴下去,自己沾不了什么便宜;时间久了,自己搞不好会被他驳倒,那样,自己就会在属下的面前威风扫地,从此失去威信。包拯想,一定要把陈世美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否则,这案子就没法儿审了。想着,包拯啪地一拍惊堂木,正欲开口,突然听见堂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声:太后驾到!公主驾到!包拯慌忙起身离案,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率一堂属下跪地迎驾,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太后公主此时前来,摆明了是来救陈世美的,这案子真的是没法儿审了。

      陈世美听得这声喊,知道自己的救星到了,心中大喜,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公主果然对自己有情有意,事情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不仅自己前来,还搬动了太后她老人家一起前来搭救自己,这泼天似的恩德自己怎能不报?陈世美跪在地上,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太后和公主在一大群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进了开封府的大堂,宽敞的大堂一下子就显得逼仄拥挤起来。一堂人跪地叩头,迎接太后和公主。包拯偷眼看去,只见太后和公主的脸上都乌云密布,再细看,又见公主的手中捧着一把尚方宝剑,心中不免忐忑起来,知道这回真的是麻烦了。

      太后在众人面前停住脚步,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慈祥和蔼地让众人平身,完全不是素日里大家熟悉的那个慈爱老祖母,脸色铁青、目光严厉得像是一个亚马逊女战士。太后冷冷问道:小包子,你开堂问的什么案呀?

      包拯跪在地上,拱手回道:回太后的话,微臣正在审理民女秦香莲状告驸马陈世美一案。

      太后道:哦?这倒蹊跷了,这事儿不是已经了了吗?八王爷和王太师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怎么又闹到你开封府来了?

      包拯回道:回太后的话,微臣不知八王千岁和王老太师已经审过此案,只是状子递到了开封府,微臣职责所限,不能不接,也不能不审。

      太后冷笑道:原来却是这般,既如此,你自管审案。只是此案牵扯到驸马,与哀家和公主都有扯不断的干系,哀家和公主前来听听你是怎样审的,如何?

      包拯叩头道:此案关系太后和公主家事,敬请太后和公主升座听审。说罢,扭脸命王朝等人给太后和公主设座。

      太后道:罢了,不用专门设什么座了。小包子,哀家看你这开封府大堂气派得很,今天哀家就坐坐你这开封府尹的交椅,如何?

      包拯闻听太后此言,大吃一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交椅让太后一坐,这案子可就真的没法儿审了。但是太后既然已经说出这话来,不让太后坐,那就是抗旨了,自己毕竟端的是人家老赵家的饭碗,对抗太后懿旨的事儿可万万做不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包拯这边厢刚一犹豫,太后便发话了,道:怎么?小包子,你这开封府,难道哀家就坐不得吗?

      包拯慌忙叩头,道:微臣不敢,恭请太后上坐。

      太后一声冷笑,道:那哀家今天就坐坐这开封府的头一把交椅。说着,就向堂上走去,看见陈世美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地跪在地上,道:驸马,起来吧,尽跪着,膝盖不疼么?

      陈世美谢恩站起,得意洋洋地站在原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包拯和开封府上下众人,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太后和公主前呼后拥地上了堂,太后一屁股坐在了包拯的位置上,公主手捧尚方宝剑侍立身旁,宫女宦官们也都按班站立左右。太后用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跪在堂前的众人,道:都起来吧,不用跪着了。小包子,你该审案就审案,哀家可等着呢!

      众人谢恩平身,各自回班站立。只有包拯、展昭和公孙策与陈世美、秦香莲母子站在大堂中央。包拯、展昭和公孙策原来的地方让太后、公主和宫女宦官们占据了,不知自己究竟应该站到哪里才好。包拯心想,今天可是真他奶奶窝囊,堂堂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竟然连个坐着审案的地方都没有了,自己为官数十年,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见,真是天大的笑话,传扬出去,自己这张黑脸还往哪儿搁?

      太后道:来人呐,给驸马设个座,老站着不累么?

      一个宦官应声将公孙策的椅子搬过去,让陈世美坐了。包拯把牙都咬碎了,但是只能把这委屈咽回肚子里,太后那叫金口玉牙,人家怎么说就得怎么做,他没办法。

      包拯怒视着陈世美,见陈世美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挑战的意味。包拯心中暗暗发狠,陈世美,好小子,你等着,就算太后和公主来了,老夫今天也绝饶不过你,看你横行到几时?两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就像两样铁打的兵器相碰,似乎迸出了许多火星子。

      太后的声音又响起来:小包子,还等什么呢?难不成这案子要叫哀家替你审?

      包拯向太后拱拱手,转身站立在案前一侧;展昭和公孙策也慌忙随包大人一起转身,各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包拯本想再高喊一句“升堂”,转念一想,再喊升堂,衙役们势必再喊威武令;威武令一喊,声音太大,势必惊了太后的驾,这惊驾的责任自己可担负不起。包拯想到此处,便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底气不足地嘟哝了一句“升堂吧”,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展昭和公孙策都没听清包大人说的是什么,就更不用说远离包大人的三班衙役们了。

      一时间,开封府大堂上乌云笼罩,人人心中没底,都明白包大人这回遇见了难剃的刺儿头,不知道包大人究竟会怎样应对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突然间,包拯的心头掠过一丝悔意,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接秦香莲的这个案子,闹不好打不着狐狸还弄得一身臊。但是大幕已经拉开,锣鼓已经敲响,包拯知道,这出戏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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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大结局之开堂听审

      太后和公主突然驾临开封府,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么高级别的皇室成员莅临开封府旁听案件审理,这在大宋朝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如果太后不是堂而皇之地坐了包拯的交椅,包拯本来还想把今天的事情记录到自己的日记里,传之后世,让以后的人们都知道他包拯有多么大的面子,居然可以惊动太后和公主,尤其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大驾,亲临开封府衙门旁听自己审案。但是现在,旁听的人坐到了开封府的头一把交椅上,自己这个堂堂开封府尹却只能站在一边审理案件,说出去毕竟有些不好听,自己的脸上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少光彩,所以包拯就把在日记里记录这件事情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觉得今天这个局面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但是包拯毕竟是聪明绝顶的人,深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明白自己端的是谁家的饭碗,太后和公主是自己的主子,自己官儿当得再大也是人家的奴才;今天这口窝囊气,忍得了要忍,忍不了也要忍。一时间,包拯的心头掠过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忍辱负重的人物,譬如忍受胯下之辱的韩信,譬如身受宫刑却自强不息的司马迁。想到自己此时完全可以和淮阴侯、太史公相提并论,包拯的心里平衡了许多,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至于是站着还是坐着审案,也都无关紧要了。包大人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精神胜利法在若干个百年之后,会在浙江绍兴未庄的阿Q哥那里得到发扬光大,被后来的人称之为“阿Q精神”;其实,阿Q的精神胜利法实在是从包大人那里延续下来的,只是后来包大人被一班愚昧无知的人民归入了神类,形象完美无缺,那些能够体现包大人作为普通人的优缺点都被一笔抹煞了,差不多成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

      包拯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清清嗓子,开始问案。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样站着审案可真是别扭。因为碍着太后和公主的面子,包拯没有先问陈世美,他知道陈世美此时有了靠山,气焰肯定比刚才还要嚣张,自己先问陈世美肯定会碰壁刚才还大的钉子。和自己的面子比起来,法律程序此时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包拯问秦香莲:兀那女子,可是你状告当朝驸马么?

      秦香莲在地上已经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全身都麻木得没了知觉,脑子也迟钝了许多。看见外面来了一个凤冠霞帔的老太太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看见包括包大人在内的全体人员都对这两个女人毕恭毕敬,又听见包大人“太后公主”地叫着,知道这是陈世美的现任丈母娘和老婆到了。秦香莲暗中打量公主,心下不由将自己和这天仙般的女人做了些比较,觉得自己实在是比不上人家,难怪陈世美会被这小浪蹄子、小狐狸精迷住。心里正胡思乱想,耳边听得包大人问话,来不及细想,随口应道:是我。

      包拯被秦香莲的回答吓了一跳,他本以为秦香莲会规规矩矩地回答“正是小女子”之类的标准答案,没想到秦香莲只答应了两个普通的俗字。包拯此时顾不上那么许多,只想把这个案子尽快问完,尽早得出一个结论,然后依照大宋朝法律作出自己的判决,至于将来如何执行,自己恐怕已经左右不了了。包拯问道:你状纸上所说之事,可件件是实么?

      秦香莲回道:件件属实,小女子不敢说谎。

      包拯正欲再问,却听太后开口说道:小包子,那民女的状纸上都说了些什么呀?

      包拯上前,从案上拿起秦香莲的状纸,递到太后面前,道:启禀太后千岁,现有秦香莲状纸在此,请太后千岁过目。

      太后连眼皮都没抬,道:哀家不看这劳什子,费眼,让那民女说给我听。

      包拯讨了个没趣,把状纸压回案上,撤回原位,对秦香莲说:秦香莲,将你状纸上的事情据实道来,禀报太后。

      秦香莲应声将陈世美欺君罔上、悔婚招赘、杀妻灭子、逼死韩琪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完,叩头道:小女子所说,句句是实,求太后娘娘为民女作主。

      太后瞟了一眼秦香莲,鼻子里哼出冷气,道:哀家可做不了这个主,你自管求包大人去,这可是他开封府的地盘儿。

      包拯听太后的话不是味儿,忙躬身施礼,道:太后千岁说笑了,我这小小的开封府算得了什么?一切但凭太后作主。话甫出口,知道自己失言了,这等于是把这个案子的处理权拱手让了出去。包拯后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俩嘴巴,不由得跺了一下脚。身后的公孙策和展昭他们也被包大人的话吓了一跳,觉得包大人今天真是反常得可怕。

      太后冷笑一声,道:小包子,你不是开玩笑吧?哀家作得了你这开封府的主?哀家可是从来没审过什么案子呀!

      包拯想,事已至此,索性顺水推舟,就坡儿下驴,把这个烫手的热山药扔给太后,看她怎么处理。遂躬身施礼,道:太后千岁哪里话来,太后千岁母仪天下,懿德无量,我这小小的开封府何足道哉?恭请太后千岁问案。

      公孙策展昭他们不知道包大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是觉得,如果把此案的审理权拱手让给太后,不仅收拾不了陈世美,搞不好还会把秦香莲从原告变成被告;万一太后将秦香莲审成被告,那么,秦香莲申不了冤不说,搞不好还会背上一个诬告当朝驸马的罪名,下狱受苦事小,说不定还会丢了脑袋。公孙策展昭们跟随包大人多年,从来没见过包大人如此审案,心中不由得暗暗焦急,都替包大人捏了一把汗。如果事情按他们设想的方向发展下去,那就是一起天大的冤案,比后来关汉卿写的那出杂剧《感天动地窦娥冤》还冤。公孙策展昭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包大人入主开封府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起冤假错案,如果今天秦香莲此案处理不好,包大人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就全都付之东流了,须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公孙策展昭他们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到包大人身上,但是他们都站在包大人的身后,看不见包大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包大人宽厚的脊梁。见那脊梁挺得笔直,纹丝不动,知道包大人定然心中有数儿,公孙策展昭他们虽然都提着心,但暂时还没有慌张。

      太后听了包拯的话,感到很受用,这小包子看来还不是不识时务的人,这几句小马屁虽然话不多,但每个字都在点子上。遂笑道:好你个小包子,既然如此说,那哀家今天就问上一回案,作作你这开封府的主。

      包拯再次躬身施礼,道:恭请太后千岁作主。

      太后收了笑,冷眼看着秦香莲,知道这女子所说的定然都是实话,不然她也没这个胆子把事情闹到开封府来。虽然这件事情上,陈世美全然理亏,但是为了顾全皇家的体面,顾全女儿的名节和她肚子里的外孙或是外孙女儿,她必须保住陈世美,就算胡搅蛮缠也得把这个不争气的女婿从开封府捞出来,至于回家以后怎么收拾他,那就是皇家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别人置喙了。太后冷冷问道:兀那民女,你说你与驸马是夫妻,可有凭据吗?

      秦香莲回道:没有。

      太后问:你们既是曾经结为夫妻,难道不曾交换过庚帖婚书吗?

      秦香莲道:婚书是有过的,只是小女子离家匆忙,未曾带得。

      太后看了一眼秦香莲,转而问包拯:小包子,这民女拿不出婚书,可能证明她与驸马有过婚姻?

      包拯听太后问秦香莲是否有婚书,觉得太后果然是太后,话问到了点子上。这时见太后征求自己的意见,也只好据实回奏,道:证明不得。

      太后道:好!既然这民女证明不了自己曾与驸马有过婚姻,那这案子也就不用审了。来呀,将这民女叉了出去!

      两个宦官闻命正欲上前,却听包拯断喝一声:且慢!忙停住了脚步,怯生生地看着太后,见太后没有命令自己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意思,便缩回原位。

      太后问道:小包子,你有什么计较?

      包拯拱手道:太后千岁,这秦香莲虽然拿不出婚书,但是却有这两个孩子在堂上,只需滴血认亲,此事便可一见端倪。

      太后不以为然,道:还滴的哪门子血、认的哪门子亲?此事在皇上眼前已经早就做过的,八王爷、王太师,还有那个大理寺的刘一氓,都是证见了的。传他们前来一问,不就结了?还在你这开封府啰嗦个什么?

      包拯道:太后千岁此言差矣,不是微臣信不过八王千岁他们,实在这滴血认亲事可以做手脚的,微臣只是信不过驸马。此时是在开封府堂上审理此案,这滴血认亲不可引用原来的结果,须得重新做过。

      太后问:小包子,你果然要做?

      包拯道:果然要做。

      太后问:当真要做?

      包拯道:当真要做。

      太后叹口气,道:既如此,哀家就依了你。但有一条儿,若是这滴血认亲不成,你怎么处?

      包拯道:回禀太后千岁,只要这滴血认亲不成,微臣便放驸马,此案再不问起。

      太后道:那韩琪之事怎么处?

      包拯道:韩琪已死,无论他做下什么,微臣不问便是。

      太后心想,反正这滴血认亲也认不出什么来,索性让包拯来个见棺材落泪,堵了他的嘴再说。眼见得自己此时就要大功告成,自己的女婿立时便可从麻烦中脱身,便道:既如此,你们只管张罗便是,哀家也见识见识这滴血认亲,顺便给你做个证见。

      太后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陈世美不由得心中叫苦。陈世美心说:太后呀太后,你怎么会就这样依了包黑子?只叫他传来刘一氓问问,作个笔录便是,何必再费什么周章?这开封府不比皇宫,我现下可让谁给我往那清水里滴白醋呀?这滴血认亲可害死我了!到时候,包黑子一翻脸,我这条小命儿可就算交代了。陈世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适才还得意洋洋的平稳心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狂风卷积着乌云,遮蔽了他心头刚刚晴朗起来的天空。陈世美想,此时自己已经到了生死边缘,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公主手里的尚方宝剑了。

      陈世美脸上的神情变化和眼中的目光游移,被包拯看了个正着。包拯立刻明白,自己的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呆会儿滴血认亲的结果一出,不怕这陈世美不认罪服法,到时候就是太后也救不得这小子了。包拯心中暗自得意,转身命人张罗滴血认亲;同时,命令展昭速去大理寺传召刘一氓。这刘一氓虽是大理寺正卿,论级别在包拯的开封府尹之上,原是传召不得的,但是包拯属于高职低配,以龙图阁大学士衔权领开封府,找他前来协助调查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包拯知道,这刘一氓和陈世美有同年之谊,皇宫里那次滴血认亲,就算刘一氓没有参与做手脚,但是肯定知道其中的隐情。包拯本来还想连八王爷和王太师一并传召了,转念一想,这二位都于自己有恩,且是朝廷股肱,不能让他们牵连进来,否则,那可真要朝纲震动,麻烦就大了;自己不能图一时痛快,就扰乱了朝纲。刘一氓可以揪来问话,如果有牵连,也可以顺手拾掇了,就算为大宋朝除了一害,平时就看着这家伙和陈世美眉来眼去的不像什么好鸟儿;八王爷和王太师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万万开罪不得,那叫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可不是随便就可以拆卸了的,自己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得依靠这两位重臣,好赖算是一头儿的,自己说不定还得仰仗着老两位给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呢。

      包拯想,须得把刘一氓召来之后,才可以进行滴血认亲,看看这小子究竟有没有卷进这件事情中去。包拯是清正廉明的官儿,断不可以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决不会放过一个作奸犯科的坏人。他把公孙策叫过来,在公孙策的耳边交代了几句,大意是让他尽量拖延滴血认亲的准备过程,等刘一氓到了之后再开始。公孙策明白了包大人的意思,转身准备去了。


      大理寺正卿刘一氓正在堂上批阅文件,听人报说,开封府展昭前来相请,忙放下文件,出堂相迎。其实,按大宋朝的官场礼仪,刘一氓用不着亲自迎接展昭,但是,平日里趋炎附势地惯了,对展昭这样的“御猫”、皇上和开封府的大红人儿,刘一氓不能不亲自出迎,这样可以显示出自己对皇上和包大人的尊重,也可以显示出自己对展昭展护卫的重视。

      展昭上堂,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刘大人,在下奉开封府包大人之命过府相请大人,请大人移步,随在下前往开封府。

      刘一氓已经听说了包拯正在审理民女秦香莲状告驸马一案,他知道包拯此时相请,定是为了此案。前些天宫中那出滴血认亲的戏恐怕就要露馅儿了,刘一氓想,包拯此时传召自己,定是因为自己是那场戏的直接见证人。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包黑子叫自己的门,只是自己那同年好友陈驸马恐怕有些不好过了。刘一氓当下整顿衣冠,随展昭前往开封府。

      刘一氓一进开封府大堂,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只见太后坐在包拯的交椅上,公主捧着一把尚方宝剑侍立一旁,开封府正堂包大人却站在堂下垂首恭敬而立;堂下,一头儿跪着一大俩小三个百姓,一头儿坐着满脸沮丧的陈世美。刘一氓从来没看见这样审案的场面,觉得这可真是大宋朝司法机构的第一荒唐之事。刘一氓先给太后和公主跪下请安,待太后赐他平身之后,才与包拯见礼。

      见过礼,包拯立刻便问道:刘大人,听说前几天宫中曾有滴血认亲之事,你可知情?

      刘一氓道:包大人,本官当时在场,但却不知情。

      包拯一挑眉毛,额上的黑月牙儿跟着动了一动,问道:刘大人此言差矣,你既然在场,怎么又说不知情呢?

      刘一氓笑道:包大人有所不知,本官当时确实在场,并且看见了滴血认亲的结果,圣上也命本官做了见证。只是本官并未曾看见那滴血之人,只看见一大两小三只手,所以其中究竟有何实情,本官确实不知。

      包拯沉吟道:那么,那滴血认亲的结果如何?

      刘一氓道:三滴血各各悬浮,并不相融。

      包拯哦了一声,道:那么就是说,滴血认亲之人并无血缘关系了?

      刘一氓道:从结果上看来,确实如此。

      包拯点点头,道:不知刘大人可能认出那天的三只手吗?

      刘一氓笑道:包大人说笑了,倘若本官当时看见那滴血之人的面目,倒还可以记得。这手么,恕本官眼拙,实在是认它不得。

      包拯道:刘大人说的是,本官过分了。说罢,让刘一氓在刚才的问讯记录上签字画押,又道:刘大人,本官这里今天也有一场滴血认亲,照旧请刘大人做个见证,不知刘大人可否拨冗?

      刘一氓拱手道:包大人既如此说,本官只好遵命。

      包拯道声谢,正欲命人将水碗、钢针等一应物件取来,却听太后咳嗽一声,道:小包子,你两个尽啰嗦些什么?哀家已等了这些时候,还不快快开始。

      包拯忙躬身施礼,道:谨遵太后懿旨。说罢,冲等在一旁的公孙策招招手。

      公孙策手持钢针、王朝手端白瓷水碗走上前来,先在冬哥春妹的手指尖儿上取了血滴入碗中,转身向陈世美走去。陈世美此时看着悬浮在白瓷水碗中的两颗鲜红的血珠,感到周身毛骨悚然。那两颗鲜红的血珠仿佛一双血色的眼睛逼视着他,好像要把他的心穿透。陈世美紧握双拳,颤抖着不肯松开,身体如筛糠般瑟瑟发抖。

      公孙策轻声道:请驸马伸手,待在下取血。

      公孙策的声音很轻,但陈世美闻听此言,不啻耳边响了声炸雷。他惊慌地将身体紧紧靠在椅背上,紧张地向后缩着身体,把紧握的双拳死死地夹在腋下,脸色苍白得像一具尸体。

      开封府大堂上的所有人都看出了陈世美此时的惊慌失措,各怀心事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太后和公主都知道事情坏了,看来陈世美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公主伸手扯扯太后的衣襟,想让太后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太后本想出声制止,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已经跟包拯把话说满了,现在出面制止,反倒被包拯笑话;好在女儿的手里还握着儿子的尚方宝剑,万一包拯胡来,还可以动用尚方宝剑赦了陈世美。太后想,不管事情怎么发展,自己都稳操胜券,遂不着急起来。扭脸看着女儿,又看看她手里的尚方宝剑,意思是让她稍安毋躁,静观其变。公主见母后如此,也便放了心。

      包拯知道,陈世美上一次滴血认亲肯定是做了手脚,否则此时不会这样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心中不免得意起来,想,陈世美呀陈世美,我看你小子还怎么狂?遂喝道:张龙赵虎,请驸马爷手来!

      张龙赵虎得令,从班中凶神恶煞般扑将出来,一左一右将陈世美的手从腋窝下抽出来。陈世美一介文弱,怎敌得过这两个孔武之人,两只手生生被拖了出来。张龙赵虎只在陈世美的手腕上轻轻一捏,陈世美吃不住痛,早把一双细弱的白手平摊了伸将出去。公孙策眼疾手快,用钢针在陈世美指尖儿上一扎,一滴鲜红的血珠便滴入王朝手中的白瓷水碗里。开封府大堂上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血珠滴入水中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白瓷海碗的清水中,三滴血珠无声地融到了一起。包拯心中大喜,太后和公主心中吃惊,而陈世美早就从椅子里出溜到了地上,软成了一摊烂泥。

      包拯知道,此时自己要迅速行动,先绑了陈世美再说,如果等太后反应过来,恐怕又生枝节。遂喝道:众衙役,将那陈世美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堂上的人未及看清发生了什么,陈世美已经被一众衙役从地上拖起来,捆扎得像个粽子。包拯厉声喝道:陈世美,你可知罪么?!

      陈世美此时已经完全知道自己处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知道横竖都是一死,自己堂堂安国公、当朝驸马,断不可输了气势,遂站直了身子,脖子一梗,道:包黑子,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铡,随你的便!转眼看着秦香莲,道:臭娘们儿,你害死我了!

      公主一看包拯下令绑了陈世美,心下大惊,急忙拽动母后的衣襟。太后知道,此时除了请出尚方宝剑,再无他法,遂抄起案头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啪的一声震住了堂上所有的人。众人循声向堂上看去,只见太后怒容满面,喝道:请尚方宝剑!话音未落,公主早将尚方宝剑高高举起,一堂人立刻便跪倒尘埃,山呼万岁。

      太后厉声道:小包子,哀家问你,此时尚方宝剑在此,我要赦了驸马,你怎么说?

      包拯跪在地上,知道自己如果不放陈世美,便有违抗圣旨之罪,但是陈世美的罪行已经完全清楚,就这么把他放了,于国法天理不容,自己从此也就多了个仇人。包拯进退两难,遂咬牙横下一条心,道:太后千岁既然要赦了陈世美,微臣不敢阻拦,只是这陈世美罪不容赦,还望太后千岁三思而行!

      太后冷笑道:哦?此话怎讲?

      包拯道:启禀太后千岁,这陈世美有三大不赦之罪。欺君罔上,悔婚招赘,此乃一不可赦;杀妻灭子,天良丧尽,此乃二不可赦;教唆行凶,逼人致死,此乃三不可赦。依我大宋律条,此三罪均当问斩,断不可赦,望太后千岁明察!

      太后道:如果哀家偏要赦呢?

      包拯道:如果太后千岁偏要赦,微臣只好遵命,不敢抗旨。

      太后冷笑一声,道:既如此,来呀,给驸马松绑!

      两个宦官走上前去,推开张龙赵虎,给陈世美松了绑。陈世美本已横下了一条必死的心,此时见事情逆转,太后动用尚方宝剑赦免了自己,又得意起来,本已苍白的脸色又恢复了血色。

      包拯见事情不好,知道此时再不说话,陈世美就会大摇大摆地走出开封府,自己不仅不能为秦香莲母子伸冤作主,而且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想着,噌的从地上蹦起来,蹿到陈世美身边,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到秦香莲母子的身边,道:驸马,你来看!这秦香莲为你养育了这样好的一双儿女,又替你尽孝安葬了父母高堂,你非但不思感激,反倒要杀死他们母子,斩草除根!你也是饱读圣贤诗书的明理之人,似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你怎么忍心做得出来?驸马爷,我包拯叫你一声驸马爷,你便认下这可怜的母子三人,哪怕你一纸休书这便休了秦香莲,再送她些银两,让她母子日后生活有个着落,我包拯决不再提起此事!你我从此依然还是好同事、好朋友!

      包拯动人心肺的一席话,说得陈世美有些感动,看看眼前面容憔悴的秦香莲母子,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柔情,直想上去抱住两个孩子好好儿亲上一亲。陈世美想,包拯的话很有道理,完全可以遵照执行。自己此时若认下秦香莲母子,再当堂写下一纸休书,拿上几百两银子打发她母子去了,此事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这样想着,陈世美便欲上前相认,却看见了太后和公主阴云密布的脸,遂打消了心中的念头,生生将刚刚泛起的一点柔情和恻隐之心压了下去。陈世美丢开包拯的手,冷笑道:包大人,你既如此怜惜她母子三人,何不自己将她母子留下,老是罗唣本宫做甚?说罢,闪身躲到一旁。

      包拯听陈世美这么说,脑子嗡地一声炸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眼前的事情,一张黑脸冒出了黑气。

      开封府大堂上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静观事变。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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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大结局之开铡

      开封府大堂上一波三折,所有的人都觉得今天自己算是来着了,竟看了这样一出精彩的好戏。此刻,所有的人都各怀心事,等待着结局的到来。归结一下众人的心思,我们可以看出结局无非是这样的几种:

      一、包拯依太后之言,放走陈世美,从而让大宋朝的法律在王权的面前完全败下阵来,成为一纸空文;

      二、包拯赦免陈世美的死罪,但是活罪不饶,打上一顿板子,让这个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陈世美皮肉受苦;

      三、包拯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抗旨不遵,杀了陈世美,既替秦香莲伸了冤,又维护了大宋朝法律的权威性和严肃性。

      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包拯接下来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打破了开封府大堂上现有的平衡,从而引发一场灾难。

      此时,天色正在变黑,黄昏已经悄然降临,瑟瑟的秋风又刮了起来,寂静中传来了开封府旗帜在风中舞动的声音。


      包拯觉得,今天是自己生命中最为灰暗的一天,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一个证据确凿的罪犯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包拯不禁回想起自己辉煌的为官生涯,探阴山、铡包勉、打龙袍、铡郭槐等一件件事情涌上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今天是彻底的失败了,在尚方宝剑的面前,自己手里所掌握的大宋律条竟是这样的苍白乏力。虽然他的手中也有尚方宝剑,虽然皇上赐与他上管皇亲国戚、下管黎民百姓、中间管文武百官的巨大权力,还赐了他龙头、虎头、狗头三口铜铡,但是根据大宋朝的律条规定,他所持的尚方宝剑必须服从公主手里的那柄尚方宝剑。他明知陈世美有罪,明知秦香莲母子冤屈,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包拯知道,只有一条路可以让陈世美归案、让秦香莲伸冤,那就是他豁出身家性命,来个抗旨不遵,直接命人拿下陈世美送入铜铡。但是,包拯不能这样做,他必须权衡其中的利弊。大宋天下虽是太平盛世,但是还是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天下的贪官污吏、坏蛋恶霸还有很多,他如果失去了现在的位置或是因此失去生命,那么,大宋朝的黎民百姓会有多么失望啊!好容易做一回青天,怎么可以随便又让乌云重来呢?秦香莲的冤屈事小,天下的黎民苍生事大,陈世美这种卑鄙小人远不值得自己为他献出自己的前途、事业乃至生命。况且陈世美并没有给社会带来巨大的危害,他不过是伤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心,与包勉郭槐们比起来,他还算是不错的;再说,眼下公主已经怀了身孕,自己如果一意孤行非要收拾陈世美,那么,又会伤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心,而且会伤了一个尚未降临人世的孩子的心。与民女秦香莲相比,公主毕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与其得罪公主和皇室,不如得罪秦香莲。如果这件事情处理得好,甚至可以让秦香莲基本满意而去,皇室那边也可以有个不错的交代,自己的名声也好,前途也罢,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包拯片刻之间,就把所有的事情想明白了,心下便有了主张。他冲太后躬身施礼,道:太后千岁,微臣有一事相求。

      太后正欲起身离去,见包拯这样说,便又稳住了,问道:包爱卿有话尽管道来,只要你不再纠缠驸马,哀家没有不答应的。

      包拯深施一礼,道:微臣谢过太后千岁。微臣想请太后千岁、公主千岁和驸马爷暂且留步,待微臣打发了这秦香莲母子再去不迟。

      太后一听,觉得小包子说得有些道理,且看他如何打发这秦香莲母子,遂准了包拯的请求,坐在交椅上等着看包拯如何行事。

      包拯唤过王朝,耳语了几句,王朝点头去了。包拯走到秦香莲母子身边,将一直跪在地上的母子三人亲手搀扶了起来。秦香莲母子跪了大半天,腿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三人相扶勉强站住。

      包拯长叹一声,对秦香莲说:香莲呐,这半天你已经看到了,不是老夫不愿为你作主,实在是老夫没有办法抗旨不遵呀!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香莲呐,你听老夫一句劝,呆会儿下得堂去,片刻不可在京城逗留,速速赶回老家去,想此时那边的瘟疫也已经过去,没有什么大碍了。

      秦香莲听着包大人的话,不住地点头。这时,王朝回到堂上,将手里的一封大大的红包递给包拯。包拯接过红包,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把它递给秦香莲。秦香莲接过那封沉甸甸的红包,知道里面是银子。

      包拯叹道:香莲呐,老夫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你的丈夫还给你,但是老夫还是有能力帮助一下你们母子的。老夫为官多年,一身廉洁,两袖清风,这里是纹银三百两,是老夫多年积蓄下来的俸禄银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把它带回家乡去,置上几亩田地、两间草房,好好儿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只教他们务农为生,平淡做人,断断不可让他们读书识字。说着,包拯指一指陈世美,道:你看看那堂上站立之人,他倒是饱读圣贤诗书,满腹经纶,做下的事情却猪狗不如,直是一衣冠禽兽。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香莲呐,老夫知道你有天大的委屈,只是这大宋天下没有你伸冤的地方,就算你能告御状,闹到圣上那里去,结果也是一样的。你这便带着孩子速速离去,我命人护送你母子平安返乡,再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们了。香莲呐,你且受老夫一拜!包拯对不起你们母子了!说罢,包拯向秦香莲母子深施一礼。这场面险些让在场的人都落下泪来,谁见过咬钢嚼铁的包大人这样儿啊?当然,这是除了太后、公主、陈世美之外的。

      包拯站直身子,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脑袋,说:好孩子,记住了,你们的父亲早就死了。说完,命王朝护送秦香莲母子下堂返乡。

      这边厢,秦香莲跪地叩头谢恩,包拯忙命王朝将秦香莲搀扶起来。堂上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王朝在扶起秦香莲的霎那,轻轻指指秦香莲手里的红包,摆了摆手。秦香莲此时心灰意冷,本欲就此离去,但见王朝冲自己摆手,立刻便明白了王朝的用意,知道此事尚有转机。本来,秦香莲想既然丈夫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索性就当他已经早死了,此刻,突然觉得,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更不能让那个什么狗屁公主就这样轻易地得到本来属于自己的男人。秦香莲此意一起,便狠下心来,想,既然已经当陈世美早死了,那现在干脆来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这个男人。

      秦香莲把手中的银子扔到地上,说道:包大人,我不要你的银子,只要一个公道。包拯一愣,想,刚才那些话是白费唾沫了。秦香莲道:包大人,我本就不是为银子来的,我只要找回自己的丈夫,银子我不要,我要的是人!现在,人我是得不到了,这银子我要它做什么?我本以为你包大人是咱黎民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是可以为我母子三人作主的。不曾想,你包大人也是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什么青天大老爷,什么开封府上无冤屈,全是胡说八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你这开封府上也没有太阳!人都说包公是青天,谁知道官官相护有牵连!包大人,你放心,我秦香莲决不为难于你,我这就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也不劳你老人家派人护送,该死该活鸡巴朝天,那是我母子的命了!包大人,你老人家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从此后,我秦香莲就是屈死也不告官!

      包拯被秦香莲的一席话羞得无地自容,心想,这秦香莲说的有理呀!我今天要是不把陈世美办了,让他活着走出开封府,天下的人就会从此对我失去信心,我这个得之不易的包青天的名声也就从此毁了!这个包青天的名声是我牺牲了多少东西才换来的,就这样被陈世美毁了真他奶奶不值得。果真如此,我包拯别说流芳百世了,就连这一朝都会被人唾弃,留下千古骂名!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丢的不仅是我包拯的脸,而且会丢朝廷的脸,会失去民心。收拾江山易,收拾民心难。包拯啊包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宋朝的第一忠臣,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再说这陈世美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即便是我抗旨不遵杀了他,那抗的也是太后的懿旨,皇上可并没有明确的旨意让我饶过陈世美的,想必皇上也不能把我怎样,大不了丢官卸职、回老家种地罢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对,就这么办了!宰了陈世美这小子,给秦香莲母子伸冤,也出出我心头的这口恶气!

      包拯想着,扫视了一下身后的属下们,只见公孙策展昭们的眼睛里都有赞同杀陈世美之意,众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希望,盼望自己做出正确的决断。包拯一张黑脸就铁起来,眼睛盯着陈世美,射出两道冰冷的寒光。陈世美看着包拯的脸由紫变青,又由青变黑,知道秦香莲的话在包黑子的心中产生了作用,事情怕要不妙;再看包拯直刺自己的目光,知道包黑子起了杀心,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陈世美心想,此时只有离开开封府,才能躲得过这一劫,三十六计,走为上!想着,脚底抹油,直向堂外冲去。未及冲到大堂门口,耳边惊雷般响起一声炸喝:哪里走!只见四条黑塔似的身躯挡在了自己面前,正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员干将,陈世美心中暗叫一声惨,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只听包拯喝道:拿下!陈世美棉花般烂软的身体就被王朝马汉们擒住了。

      太后坐在堂上,见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儿,事情就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本欲起身带驸马离去,此时看到驸马已被开封府四员干将紧紧擒住,心中暗叫不好,起身喝道:快放了驸马,哀家看哪个敢胡来!公主也慌忙举起尚方宝剑,声音都变了调儿,喊叫道:你们敢抗旨,反了反了!

      包拯转身向太后和公主深施一礼,直起身子,伸手从头上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官帽,托在左手之中,朗声说道:太后千岁、公主千岁,今天包拯豁出这高官显禄,豁出这身家性命,舍得一身剐,定要把驸马拉下马!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为了维护大宋律条的严明,我定要铡了这陈世美!

      太后道:小包子,你疯了?连哀家的话你都不听了?

      包拯仰天大笑,道:太后千岁,恕包拯不敬了!说罢,转身喝道:刽子手!将那狗头铡抬了上来!

      刽子手们应声抬过狗头铡。公孙策忙凑上前来,附在包拯的耳边,悄悄说道:包大人,错了,该用虎头铡。

      包拯冷冷一笑,道:kao,整个儿一颗狗头,他也配!说罢,整顿一下神色,厉声喝道:开铡!~~~~~~~~~

      刽子手撑开狗头铡,王朝马汉们把吓得浑身瘫软的陈世美脸朝下顺进铡刀口,后脖颈正贴在寒光凛凛的铡刀刃上。包拯扫一眼堂上的众人,提上一口丹田气,中气十足地喝道:铡!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股鲜血喷过处,陈世美的人头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地滚到包拯的脚下。人头上,陈世美的眼睛冲包拯眨了一眨,说了一句“好你个包黑子,有种!”然后,闭上了眼睛,嘴角浮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就像前几年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里面的那个被鬼子砍了脑袋的河北农民马大三儿。

      与此同时,开封府大堂上响起了三声长长的女人尖叫,分别来自太后、公主和秦香莲。那尖叫声彼此纠缠,冲出开封府的高墙,飘散在京城秋日苍茫的暮色之中。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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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铡美案主要人物最终结局

      陈世美:被包拯当堂用狗头铡铡死,身首异处。按照大宋朝的有关法律规定,陈世美应该享受被虎头铡铡死的待遇,但是,包拯认为陈世美的爵位和官职都是用欺骗手段得来的,故而应视其为布衣,只能使用狗头铡。陈世美的尸体被秦香莲认领,用薄棺葬于开封郊外的公共墓地,未立碑。其墓址现已不可考。陈世美臭名昭著,至今其名仍被人们当成变心者的代名词。

      秦香莲:在离开开封府之前,秦香莲接受了包拯赠与的三百两纹银。安葬了陈世美之后,秦香莲带领两个孩子返回安徽老家,不知所终。关于秦香莲的最后结局,有几种不同的说法:一、秦香莲被公主派人杀害于归乡路上,成了孤魂野鬼;二、秦香莲嫁给了开封府的王朝,终老天年,一双儿女改姓为王;三、秦香莲因亲眼目睹陈世美被铡,精神受到巨大的刺激,在京城到处寻找丈夫,终因疯癫,溺于京城的护城河中。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秦香莲终于轮回转世,一直到现在还可以看到很多的秦香莲,到处喊冤申诉。

      包拯:因其在铡美案中维护了大宋朝的法律尊严,很好地安抚了民心,皇上下旨,将包拯调离开封府,任大宋朝谏议大夫兼御史中丞,相当于现在的监察部部长。后来,包拯一直做到枢密副使的高位,进入大宋朝最高权力核心。不久,因病医治无效,终年六十四岁。死后,被朝廷赠与礼部尚书衔,谥号“孝肃”,人称“包孝肃公”,简称“包公”,其美名以各种文艺形式千古传扬至今,被人民群众唤作“包青天” 。

      公主:陈世美死后半年多之后,公主产下陈世美遗腹子,不知所终。

      太后:自从铡美案后,对包拯的印象急转直下,从此不待见包拯,亦不知所终。

      八贤王:陈世美一案对八贤王没有任何影响,直到多年之后,八贤王还活跃在大宋朝的政治舞台上,直言仗义,忧国忧民,为大宋朝的江山社稷奉献了毕生的精力;在《杨家将》等故事中八贤王成为正义力量的代表人物,也是大宋朝忠奸双方两股势力的平衡器。不知所终。

      王鹤龄:铡美案后,告老还乡,不知所终。

      公孙策:继续协助包拯工作,真正实现了他成为第二小提琴手的理想,在歌颂包拯的各种文艺作品中都有公孙策的身影,很沾了一些包大人的光。不知所终。

      展昭:和公孙策一样,继续协助包拯工作,成为大宋朝招安政策的受益者和样范,是朝廷鹰犬的典型人物;既享受江湖上的侠义之名,又享受朝廷的各种待遇,黑白两道同吃,左右逢源。不知所终。

      刘一氓:因为在陈世美滴血认亲一事中隐瞒实情不报,免官夺职,受到国法制裁,瘐毙狱中。据说死不瞑目,始终认为自己是冤枉的。

      其余人等:均不知所终。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铡美案(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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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四、关公战秦琼

      事儿都完了,还来什么楔子?真是没病找病!

      对不起,您先别着急,还是那句话,写不写在我,看不看在您。这一段儿,就像电影结束之后的演职员表,您就是不看,我也得把它栽在这儿。

      其实,包公怒铡陈世美的故事虽然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广为流传,但实际上完全是一出关公战秦琼的闹剧,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

      我翻遍了宋史,既没找到关于铡美案的记载,也没找到任何关于陈世美的文字。也就是说,宋朝根本就没有陈世美这么一位状元驸马,否则,宋史列传里面不会没有他的位置。

      据史书记载,包公从嘉佑元年十二月权知开封府,次年三月正式上任,至嘉佑三年六月离任,前后共一年有余。虽然包拯在任上把号称难治的开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惩治了不少达官显贵、贪官恶吏和无赖刁民,但是并没有怒铡陈世美一节。

      近日,看到重庆出版社的《陈世美真传》(文江著),现将该书的内容简介原封不动贴在这里,算是对陈世美的一点介绍。如下:
      这是一个刀笔联袂制造的千古大冤案。
      明朝万历年间,孤儿陈念谷被秦元太收作义子,送到汉江河畔浪亭学馆读书。几位同窗好友,汉江泛舟吟诗约盟。不久念谷辍学回家,并与香莲成婚。
      在武当山中,念谷巧遇郧阳知府道、文坛秦斗王世贞,并被其改名“世美”。
      秦元太寿辰,儿孙欢聚。筵席之上,贫富相争,香莲大打出手,一怒之下,剪断青丝,寄情世美。世美不负香莲,科场高中,并深得首辅张居正器重,荐为贵州藩台。陈世美任中险象环生,屡屡智斩奸佞,为民除害,黔人争送万民伞。
      同窗造访,意在“山水”。世美用心良苦,难如其意,同窗不辞而别,并捉刀弄笔,编排世美。
      世美为同窗操劳奔走,同窗写世美忘恩负义,有情者无愧天地,无义者投江谢世。
      首辅病殃,宿敌攻讦,鞭尸抄家,株连世美。
      御林军闯室捉拿,却看见了石破天惊的悲壮奇情!
      一双恩爱夫妻携手归西,一出冤魂难辩的《铡美案》却留下了。

      您可以上网查到并邮购这本书,不贵,十五块八一本。我可以把网址告诉您:
      http://www.chinawudang.com/wdkdw/amusement/wanbaoge/show.asp?objid=38(声明:我不是给这本书作广告,那书不是我写的。)

      根据此书的线索,我查找了清代张廷玉主编的《明史》,也没有找到关于陈世美的任何记载。也就是说,明朝也没有陈世美这样一个人。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包公怒铡陈世美不过是舞台上、小说里的故事,不可以作为历史真实来相信,只是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关公战秦琼。

      正是:
      你在大宋我在明,咱俩原本拎毋清;
      怎奈轻狂梨园子,传我千古薄幸名。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Read the whole stories, not bad. It finally turned out Mr. Chen was as innocent as Ms. Dou.
        • 文艺史上这种冤假错案还不少,陈世美算一个,但不是唯一的一个。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小时候听《隋唐演义》,对罗成简直崇拜得要命,那时候心目中的罗少爷不知要比现在的什么谢霆锋、余文乐、陶喆、周杰伦之流不知要酷几万倍,而对他的对立面,那个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苏定芳则恨之入骨。特别是老东西最后居然把老罗家父子都弄死,罗成甚至落了个万箭穿心,死得那么惨,更是恨死了那个苏定芳。虽然最后老匹夫也降了唐朝,但总是给人一种不安份的感觉,直到罗通扫北的时候,抓老匹夫一招之错,把他给砍了,才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长大以后,读了史书,才知道史上并无罗成这个人,此人纯属子虚乌有,而苏定芳老头子则实实在在是个民族英雄。历史上打高丽、征西域,苏老头子可以说为大唐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却无奈不知因为何故,被一个子虚乌有的罗成永远压成了反派人物。
          还有一个屡被糟改的人物,就是武大郎。据说武大郎历史上确有其人,完全不像《水浒》或者《金瓶梅》所描写的那样,是个“三寸丁、谷树皮”,一辈子受窝囊气小商贩,最后还带绿帽子,而是气宇轩昂、武艺高强的美男子。也有人说,景阳岗打死老虎的那位,其实就是武大郎。据说武大郎曾是阳谷县的一个小吏,因为人刚直不阿,得罪了小人,才被人糟改成今天这个样子。
          历史上的“单刀会”也完全不是《三国演义》或者是昆曲还是其它戏曲、曲艺里所描写的内容,事实上正好相反,是鲁肃过江到关羽那里去,与关羽义正辞严地谈判,而关老爷没敢动鲁大夫,而是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回了东吴。关羽的左膀右臂,关平、周仓也是虚构出来的人物,历史上并无其人。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Come on!! 小说只是小说,演义只是演义,把演义,小说当正史,是你的问题.是不是看完<封神演义>,你还要去考证一下历史上有没有狐狸精呀?
            • 呵呵!这话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 只是设立一个界限,把往迷途上滑行的同志堵回来, :-)
                • 我倒没觉得像“迷途上滑行”那么严重,一边读小说,一边考证史实,不是也很长知识么?
                  • 开玩笑啦! 你真是说相声的吗?
                    • 蛐蛐儿(区区)不才,然也!
    • Good! It cost me about 4 hours.
    • 记号!
    • 掌柜的好才情!为什么没上精华导读呢?斑竹没眼光!
      • It's a ZT
        • 哦,我看贴不认真,检讨一个。
          • 没关系,我也正打算写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