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四川人用“龟儿子”骂人，偶尔也表示亲密，就像女人叫丈夫“千刀万刮的一样”（当然，与时俱进，现在都改叫“Honey” 了）。
我叫娄军“龟儿子”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是四川人，可爱又可恨的一个家伙。大学里我们曾一起干过坏事，然后就相忘于江湖。前年行者回上海省亲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子已经凭着一首《你是我的眼泪》而成为整个华人乐坛的著名音乐人 。
那天我约了红唇明眸皓齿的北京大妞瑛子在丁香花园吃午饭（关于瑛子的故事以后再说），饭后小丫头非缠着我带她去福州路逛书店 （当然是我花钱，她收获），执拗不过， 只好跟她去。瑛子拉着我去了几家书店，找一本叫《作乐（念yue）多端》的书。几经周折在一家小店买到，老板说这本书卖的很好，只剩两本了。瑛子着火似地抢在手里，命令到“哥，交钱！”， 然后我就看到了封面上歪瓜劣枣一脸坏笑的龟儿子娄军。“这孙子我认识。”我有些不解地说，“是一流氓。” 瑛子裂开大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背景很复杂啊！不过那有什么稀奇，现在作家都成了流氓，而流氓都成了作家。” 从瑛子嘴里我才知道这龟儿子现在发达了，写歌出了名，成了娱乐圈里的名人和想当歌星的少女们追捧的对象。瑛子也不例外（当然她早过了18岁）。听说我认识娄军，瑛子便像发现了鸡蛋上的裂缝的苍蝇，搂着我的脖子撒娇，求我介绍她认识娄大音乐人。我随口答应说“好吧，在适当的时候。”其实我很犹豫，一则我们已经多年没联系，二则我真不愿意把瑛子推入虎口。
带丫头血拼了一下午。也向同学朋友找了一圈要龟儿子的电话，均未果。好不容易从上海电视台文艺部的哥们那里要到一个手机号码，打了几次，总也没人接。累得要死，也很郁闷，觉得很丢面子，晚上带她在铜仁路新开的酒吧醉生梦死，瑛子穿的很暴露，极易被人误作是干某种特殊行业的女士。酒吧里音乐很响，我和瑛子都不怎么说话，各想各的心事。色迷迷的男人在瑛子身边转来转去，盯着她看。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走过来，把手搭在瑛子肩上，问能不能请她喝杯酒，瑛子看看我，我伸出中指，对那个老外恶狠狠地说 “Fuck it off! She is my wife. Disappear right now or I smash your little head!” 老外立刻吓傻了（在这个殖民地色彩极浓的城市，这个家伙可能从来还没受到过这种待遇），结结巴巴地连着讲了20 多个“I am sorry”, 兔子般地遛了。马上十二点了，我决定再试一次，心想这小子该回窝了。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后，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轻柔的声音，略带娇喘，我乐了“估计打断这小子的好事了！”
我醉醺醺地说“我找龟儿子娄军。”“对不起，他不在”女人很职业地应答着。“少废话，我知道他就躺在你身边。叫他接电话!” 我变得很不耐烦。“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你谁呀？！”女人的声音立刻提高八度，用北京土著胡同里的京腔叫了起来。哼哼，原型毕露了吧！“我是他大叔，我姓冀”，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一个小时后，我把瑛子送回了她的公寓，我依里歪斜地往波特曼酒店走，电话响了，是娄军，说他刚才在录音室，刚才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 --- 每天晚上11点到凌晨3 点是他的工作时间。呵呵，看样子我错怪他了。
周末我带了瑛子从上海飞到北京去看娄军。这孙子一头乱发，满身香气，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助理开着宝马车来接我们。车上我们坐在前排，两个姑娘争奇斗艳般地坐在后排。女助理探过身子，向我道歉，胸口有意无意的走着光。
这龟儿子果然发达了。一路上电话声不断，听得出都是文艺界的大腕儿，什莫阿坤，阿华，阿英，阿东，阿欢等等等等。我们在他北京莱蒙湖的巨大的别墅里吃了晚饭，听他胡吹他的文艺圈的朋友。瑛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极其崇拜地看着他。这小子恶席不改，当着我和女助理的面，色迷迷地拉着瑛子的手不放。我不得不把他的手拉开，对他说 “记住，你不能碰瑛子，一点想法也不能有！否则我废了你” 他嘿嘿地笑了，“当然，当然，朋友妻不可欺，要欺也要等到朋友上飞机嘛！” “放屁！瑛子不是你嫂子！你我都配不上她。她需要一个更干净的男人。” 我们三击掌。
两个女孩儿先去睡了。我和娄军坐在空旷的阳台上抽烟聊天。虽是初夏，这郊区的风依然很硬，吹在皮肤上有些阴森森的。我们两个彻夜未眠，抽了无数的烟， 喝了两箱啤酒。我们回到了那个青春躁动的时代。
我们在那个红墙围绕的大学里一起呆了三年患难的时光。很多很多年前，我在那里读法文。娄军读梵语，比我早一年，却因学分不够留级一年，阴错阳差地和我们混在了一起。那时候娄军才华横溢，组织了一个什莫朦胧诗社，招引的姑娘们入蝴蝶般飞来飞去。我住在隔壁宿舍，也写诗（哪个少男少女不写哪？），但自视甚高，以为一旦加入了什莫组织，诗就俗了，因此对他的诗社嗤之以鼻。但毕竟年轻人心灵相通，偶尔共同参加一些朗诵会，共享自己的新作。我们一起出过几本校园诗集，也曾一时洛阳纸贵，被姑娘们珍藏。娄军的口头禅是四川味的“龟儿子”，这随后却变成了他的外号。
最幸福的时光还是夏天每天晚饭后晚自习前，我们一起在楼道口或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看着女孩子们匆匆忙忙的身影，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我和娄军都弹得一手好吉他，歌声响起，每每引得姑娘和小伙子们驻足观望，有人竟会不去上课，和我们一起引吭高歌。唱得最多的是崔建的歌，李宗胜的歌和罗大佑的歌。毕业前的那个春天，空气中充满了就业难的忧郁和即将分别的悲哀，我们在图书馆的草坪上唱《张三的歌》，一时间竟引来数百人共鸣！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每次都让我热泪盈眶（也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悲哀的人）， 记得我有一天见到季羡林从远处蹒跚走来，默默地坐在学生们的背后的草地上，老人轻轻地和着，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好景不长，娄军因为喝酒跟新疆人打架，用酒瓶子把人给扎了（他是一对五，有什莫办法哪？），另外加上旷课太多，多门专业课不及格，被东语系退，兄弟们动员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和力量替他说情，我主笔写了扬扬洒洒数千字的《为娄军同学陈情书》送交西领导和院领导。这些终乏回天之力。我也被主管学生工作的副系主任叫去，我以为系里会因我写陈情书的事找我的麻烦，因此惴惴不安。副系主任看了我一眼，慢慢悠悠地说“听说那封陈请书是你的主意？” 我知道被出卖了，便很豪爽地承认了。老头顿了一会儿，说“你走吧，没事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迟疑疑地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加了句“写得不错！”。我当时就哭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至今如此热爱我的母校，我的师长）。
娄军失去了学籍，也就失去了合法在学校呆下去的可能。家是不能回的。他的家远在四川绵阳，世代务农，父母年龄已经很大，他是长子，家境很差。于是在相当一段时间他便寄生在了我们几个宿舍之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们轮流接济他，还要装模作样地给他父母寄钱。很多个晚上，他都是和我抵足而眠。我们还要像地下党一样经常对付学生管理处和保卫处的突然搜查。经常都是他从我们的口里强行夺食，刚放下饭盒去趟洗手间，回头他把饭盒都给你唰了。他一如既往地写他的诗，一如既往地在花丛中挥洒自如－－－大学里的女生还都是理想主义者，要爱情，而不重视面包。清贫如洗却才华横溢的龟儿子依然大量地收获着爱情。
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地在面试，确定爱情关系和筹划未来。娄军不用准备复习考试，也无从找到工作，他变得很孤独，我们也没有时间陪他。每天晚上晚饭后，我背上重重的书包去自习，都能看到他在楼道的拐角处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在孤独地唱“已经做了的决定，是不会再更改的了。。。”， 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唱他退学的事，心想他心里肯定充满懊恼和悔恨，可我已自身难保，也帮不上什莫。每天午夜我精疲力竭地回宿舍的路上，很远就能听到他像孤独的狼一样地在唱“你像个孩子似的，让我为你写首歌，一点也不理会，会有好多的苦从我心中重新来过，重新来过。。。”每次我都觉得人生真苦啊！
毕业生限定离校的那天，我和几个哥们把他送上了南下四川的火车，同去的几个姑娘一个个哭得面带桃花（若干年后一个女生告诉我，她当时真想把自己给了娄军）。我看龟儿子脸色不对，怕他出事，便一口气把他送到了四川，还帮他向他的二老撒谎说娄军过些日子就会回北京工作等等，结果把我上海的老爸老妈和女朋友快要急疯了。我回北京时，他在站台上为我送行，很动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兄弟后会有期！我一定干出些名堂来！”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工作，很快就来了美国，兄弟们真的相忘与江湖了。
不可避免地我们也谈了我们彼此的女友们。我们两个都是风流倜傥之人（他尤甚，而我则道德感太强），一路走来都经历了很多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很多感情确实刻骨铭心。这龟儿子坏笑着说他现在有很多女朋友，都是人家女孩子哭着喊着要他。我也承认我身边也有很多美丽的姑娘，但我害怕责任，害怕婚姻。他问我瑛子是怎莫回事，我坦白地告诉他她是我在网上拣的一个妹妹，一个“海漂”，一个天使，我很爱她却不会碰她。我恳求他不要打瑛子的坏主意。他拍拍胸脯说，相信兄弟，我没那么无耻。他好像有些动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压低了声音说“你看起来我身边美女如云，其实娱乐圈都是钱，一旦我变成穷光蛋，鬼影也找不到一个。你看我这个助理够靓吧？我们真的事同床异梦。我现在也是逢场作戏，玩儿玩儿可以，我不会动真感情的。我现在是吃草的狼，且不吃窝边草。来，喝酒！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夜总会过过皇帝的生活，你们在美国太苦了！” 又喝了几瓶酒后，我们两个都有些醉了。天上一轮明月，朵朵白云，天空被映的瓦蓝瓦蓝的。龟儿子站自身，仰天长叹，“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我走到了今天。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都算得了什么，俱往矣！月明星稀，乌雀南飞，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区苍凉地传开去，让我直打寒颤。“我们唱歌吧！”我提议。他悄悄拿来了吉他，我们开始唱：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 /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 但是心里充满著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 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两个年近中年的“老男人”唱起这首歌来另有一种１８岁的少年时所不会有的感悟和苍凉。歌声惊醒了两个睡美人，女助理骂骂咧咧但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你们俩发疯了？吃饱了撑得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龟儿子把吉他交给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酒气熏天地猛亲了一口，说“咱们一起唱吧！《送别》。” 我轻轻抚了一下吉他，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心境弹琴了，但那些和弦此时却如清泉般涌出，瑛子乖巧地蹲在我身旁，四个人一起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水依旧会奔涌而出？我是自作多情吗？上帝对我不公平吗？是我强说愁吗？娄军和我都可算是功成名就之人，金钱和美女对我们已不是希罕之物，我的心中为何还有那么多的悲伤哪？写这首歌的李叔同在人生的最顶峰的时刻舍弃了妻如玉女如花的世俗生活剃度为弘一法师，在一盏青灯下度过了余生，这又是为什么哪？我会结婚吗？我会遁入空门吗？想着想着，我们四个人在阳台上和衣而眠。
回想起来，那当是龟儿子的事业最高峰。随后便开始走下坡路。也难怪，一个疯疯癫癫的诗人怎么能做好经营哪？ 娄军的工作室开始负债累累，他的创作源泉也日渐枯竭，女助理另择高枝，龟儿子快要崩溃了，可能跟毒品也有过关系，先后在北京安定医院和上海宛平南路６００号被强制过。龟儿子是农民的儿子，有着坚强的意志和生存的本能。和每次失败后碰得头破血流一样，他像一匹狼回到自己的老窝四川老家疗伤。蜇居期间，他讨了堂客－－ 一个他小学时的同学，一个崇拜他，会生活的四川婆娘。新婚后他们稍作休息，便上路了，这次去了深圳，娄军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堂客在一家小学任教。
在务实的堂客的管教下，龟儿子生活变得舒适而规律。刚刚生了龙凤胎，一儿一女，照片上一家人笑得像花一样。
龟儿子，真他妈的有福气！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我叫娄军“龟儿子”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是四川人，可爱又可恨的一个家伙。大学里我们曾一起干过坏事，然后就相忘于江湖。前年行者回上海省亲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子已经凭着一首《你是我的眼泪》而成为整个华人乐坛的著名音乐人 。
那天我约了红唇明眸皓齿的北京大妞瑛子在丁香花园吃午饭（关于瑛子的故事以后再说），饭后小丫头非缠着我带她去福州路逛书店 （当然是我花钱，她收获），执拗不过， 只好跟她去。瑛子拉着我去了几家书店，找一本叫《作乐（念yue）多端》的书。几经周折在一家小店买到，老板说这本书卖的很好，只剩两本了。瑛子着火似地抢在手里，命令到“哥，交钱！”， 然后我就看到了封面上歪瓜劣枣一脸坏笑的龟儿子娄军。“这孙子我认识。”我有些不解地说，“是一流氓。” 瑛子裂开大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你背景很复杂啊！不过那有什么稀奇，现在作家都成了流氓，而流氓都成了作家。” 从瑛子嘴里我才知道这龟儿子现在发达了，写歌出了名，成了娱乐圈里的名人和想当歌星的少女们追捧的对象。瑛子也不例外（当然她早过了18岁）。听说我认识娄军，瑛子便像发现了鸡蛋上的裂缝的苍蝇，搂着我的脖子撒娇，求我介绍她认识娄大音乐人。我随口答应说“好吧，在适当的时候。”其实我很犹豫，一则我们已经多年没联系，二则我真不愿意把瑛子推入虎口。
带丫头血拼了一下午。也向同学朋友找了一圈要龟儿子的电话，均未果。好不容易从上海电视台文艺部的哥们那里要到一个手机号码，打了几次，总也没人接。累得要死，也很郁闷，觉得很丢面子，晚上带她在铜仁路新开的酒吧醉生梦死，瑛子穿的很暴露，极易被人误作是干某种特殊行业的女士。酒吧里音乐很响，我和瑛子都不怎么说话，各想各的心事。色迷迷的男人在瑛子身边转来转去，盯着她看。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走过来，把手搭在瑛子肩上，问能不能请她喝杯酒，瑛子看看我，我伸出中指，对那个老外恶狠狠地说 “Fuck it off! She is my wife. Disappear right now or I smash your little head!” 老外立刻吓傻了（在这个殖民地色彩极浓的城市，这个家伙可能从来还没受到过这种待遇），结结巴巴地连着讲了20 多个“I am sorry”, 兔子般地遛了。马上十二点了，我决定再试一次，心想这小子该回窝了。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后，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轻柔的声音，略带娇喘，我乐了“估计打断这小子的好事了！”
我醉醺醺地说“我找龟儿子娄军。”“对不起，他不在”女人很职业地应答着。“少废话，我知道他就躺在你身边。叫他接电话!” 我变得很不耐烦。“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你谁呀？！”女人的声音立刻提高八度，用北京土著胡同里的京腔叫了起来。哼哼，原型毕露了吧！“我是他大叔，我姓冀”，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一个小时后，我把瑛子送回了她的公寓，我依里歪斜地往波特曼酒店走，电话响了，是娄军，说他刚才在录音室，刚才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 --- 每天晚上11点到凌晨3 点是他的工作时间。呵呵，看样子我错怪他了。
周末我带了瑛子从上海飞到北京去看娄军。这孙子一头乱发，满身香气，带着花枝招展的女助理开着宝马车来接我们。车上我们坐在前排，两个姑娘争奇斗艳般地坐在后排。女助理探过身子，向我道歉，胸口有意无意的走着光。
这龟儿子果然发达了。一路上电话声不断，听得出都是文艺界的大腕儿，什莫阿坤，阿华，阿英，阿东，阿欢等等等等。我们在他北京莱蒙湖的巨大的别墅里吃了晚饭，听他胡吹他的文艺圈的朋友。瑛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极其崇拜地看着他。这小子恶席不改，当着我和女助理的面，色迷迷地拉着瑛子的手不放。我不得不把他的手拉开，对他说 “记住，你不能碰瑛子，一点想法也不能有！否则我废了你” 他嘿嘿地笑了，“当然，当然，朋友妻不可欺，要欺也要等到朋友上飞机嘛！” “放屁！瑛子不是你嫂子！你我都配不上她。她需要一个更干净的男人。” 我们三击掌。
两个女孩儿先去睡了。我和娄军坐在空旷的阳台上抽烟聊天。虽是初夏，这郊区的风依然很硬，吹在皮肤上有些阴森森的。我们两个彻夜未眠，抽了无数的烟， 喝了两箱啤酒。我们回到了那个青春躁动的时代。
我们在那个红墙围绕的大学里一起呆了三年患难的时光。很多很多年前，我在那里读法文。娄军读梵语，比我早一年，却因学分不够留级一年，阴错阳差地和我们混在了一起。那时候娄军才华横溢，组织了一个什莫朦胧诗社，招引的姑娘们入蝴蝶般飞来飞去。我住在隔壁宿舍，也写诗（哪个少男少女不写哪？），但自视甚高，以为一旦加入了什莫组织，诗就俗了，因此对他的诗社嗤之以鼻。但毕竟年轻人心灵相通，偶尔共同参加一些朗诵会，共享自己的新作。我们一起出过几本校园诗集，也曾一时洛阳纸贵，被姑娘们珍藏。娄军的口头禅是四川味的“龟儿子”，这随后却变成了他的外号。
最幸福的时光还是夏天每天晚饭后晚自习前，我们一起在楼道口或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上，看着女孩子们匆匆忙忙的身影，抱着吉他唱歌的样子。我和娄军都弹得一手好吉他，歌声响起，每每引得姑娘和小伙子们驻足观望，有人竟会不去上课，和我们一起引吭高歌。唱得最多的是崔建的歌，李宗胜的歌和罗大佑的歌。毕业前的那个春天，空气中充满了就业难的忧郁和即将分别的悲哀，我们在图书馆的草坪上唱《张三的歌》，一时间竟引来数百人共鸣！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每次都让我热泪盈眶（也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悲哀的人）， 记得我有一天见到季羡林从远处蹒跚走来，默默地坐在学生们的背后的草地上，老人轻轻地和着，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好景不长，娄军因为喝酒跟新疆人打架，用酒瓶子把人给扎了（他是一对五，有什莫办法哪？），另外加上旷课太多，多门专业课不及格，被东语系退，兄弟们动员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和力量替他说情，我主笔写了扬扬洒洒数千字的《为娄军同学陈情书》送交西领导和院领导。这些终乏回天之力。我也被主管学生工作的副系主任叫去，我以为系里会因我写陈情书的事找我的麻烦，因此惴惴不安。副系主任看了我一眼，慢慢悠悠地说“听说那封陈请书是你的主意？” 我知道被出卖了，便很豪爽地承认了。老头顿了一会儿，说“你走吧，没事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迟疑疑地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加了句“写得不错！”。我当时就哭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至今如此热爱我的母校，我的师长）。
娄军失去了学籍，也就失去了合法在学校呆下去的可能。家是不能回的。他的家远在四川绵阳，世代务农，父母年龄已经很大，他是长子，家境很差。于是在相当一段时间他便寄生在了我们几个宿舍之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们轮流接济他，还要装模作样地给他父母寄钱。很多个晚上，他都是和我抵足而眠。我们还要像地下党一样经常对付学生管理处和保卫处的突然搜查。经常都是他从我们的口里强行夺食，刚放下饭盒去趟洗手间，回头他把饭盒都给你唰了。他一如既往地写他的诗，一如既往地在花丛中挥洒自如－－－大学里的女生还都是理想主义者，要爱情，而不重视面包。清贫如洗却才华横溢的龟儿子依然大量地收获着爱情。
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地在面试，确定爱情关系和筹划未来。娄军不用准备复习考试，也无从找到工作，他变得很孤独，我们也没有时间陪他。每天晚上晚饭后，我背上重重的书包去自习，都能看到他在楼道的拐角处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人在孤独地唱“已经做了的决定，是不会再更改的了。。。”， 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唱他退学的事，心想他心里肯定充满懊恼和悔恨，可我已自身难保，也帮不上什莫。每天午夜我精疲力竭地回宿舍的路上，很远就能听到他像孤独的狼一样地在唱“你像个孩子似的，让我为你写首歌，一点也不理会，会有好多的苦从我心中重新来过，重新来过。。。”每次我都觉得人生真苦啊！
毕业生限定离校的那天，我和几个哥们把他送上了南下四川的火车，同去的几个姑娘一个个哭得面带桃花（若干年后一个女生告诉我，她当时真想把自己给了娄军）。我看龟儿子脸色不对，怕他出事，便一口气把他送到了四川，还帮他向他的二老撒谎说娄军过些日子就会回北京工作等等，结果把我上海的老爸老妈和女朋友快要急疯了。我回北京时，他在站台上为我送行，很动情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兄弟后会有期！我一定干出些名堂来！” 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工作，很快就来了美国，兄弟们真的相忘与江湖了。
不可避免地我们也谈了我们彼此的女友们。我们两个都是风流倜傥之人（他尤甚，而我则道德感太强），一路走来都经历了很多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很多感情确实刻骨铭心。这龟儿子坏笑着说他现在有很多女朋友，都是人家女孩子哭着喊着要他。我也承认我身边也有很多美丽的姑娘，但我害怕责任，害怕婚姻。他问我瑛子是怎莫回事，我坦白地告诉他她是我在网上拣的一个妹妹，一个“海漂”，一个天使，我很爱她却不会碰她。我恳求他不要打瑛子的坏主意。他拍拍胸脯说，相信兄弟，我没那么无耻。他好像有些动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压低了声音说“你看起来我身边美女如云，其实娱乐圈都是钱，一旦我变成穷光蛋，鬼影也找不到一个。你看我这个助理够靓吧？我们真的事同床异梦。我现在也是逢场作戏，玩儿玩儿可以，我不会动真感情的。我现在是吃草的狼，且不吃窝边草。来，喝酒！明天晚上我带你去夜总会过过皇帝的生活，你们在美国太苦了！” 又喝了几瓶酒后，我们两个都有些醉了。天上一轮明月，朵朵白云，天空被映的瓦蓝瓦蓝的。龟儿子站自身，仰天长叹，“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我走到了今天。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都算得了什么，俱往矣！月明星稀，乌雀南飞，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区苍凉地传开去，让我直打寒颤。“我们唱歌吧！”我提议。他悄悄拿来了吉他，我们开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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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 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两个年近中年的“老男人”唱起这首歌来另有一种１８岁的少年时所不会有的感悟和苍凉。歌声惊醒了两个睡美人，女助理骂骂咧咧但袅袅婷婷地走出来 “你们俩发疯了？吃饱了撑得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龟儿子把吉他交给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酒气熏天地猛亲了一口，说“咱们一起唱吧！《送别》。” 我轻轻抚了一下吉他，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心境弹琴了，但那些和弦此时却如清泉般涌出，瑛子乖巧地蹲在我身旁，四个人一起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水依旧会奔涌而出？我是自作多情吗？上帝对我不公平吗？是我强说愁吗？娄军和我都可算是功成名就之人，金钱和美女对我们已不是希罕之物，我的心中为何还有那么多的悲伤哪？写这首歌的李叔同在人生的最顶峰的时刻舍弃了妻如玉女如花的世俗生活剃度为弘一法师，在一盏青灯下度过了余生，这又是为什么哪？我会结婚吗？我会遁入空门吗？想着想着，我们四个人在阳台上和衣而眠。
回想起来，那当是龟儿子的事业最高峰。随后便开始走下坡路。也难怪，一个疯疯癫癫的诗人怎么能做好经营哪？ 娄军的工作室开始负债累累，他的创作源泉也日渐枯竭，女助理另择高枝，龟儿子快要崩溃了，可能跟毒品也有过关系，先后在北京安定医院和上海宛平南路６００号被强制过。龟儿子是农民的儿子，有着坚强的意志和生存的本能。和每次失败后碰得头破血流一样，他像一匹狼回到自己的老窝四川老家疗伤。蜇居期间，他讨了堂客－－ 一个他小学时的同学，一个崇拜他，会生活的四川婆娘。新婚后他们稍作休息，便上路了，这次去了深圳，娄军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堂客在一家小学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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