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意淫主义－《红楼梦》女性主义的核心理论（二）


《红楼梦》的『意淫』涵义

《红楼梦》『意淫』的涵义，有异于该词的表面组合词义，它被曹雪芹再次限制，从而具有其特殊含意。这个差异之处不在『淫』字，主要表现在『意』字词义的特化上。用警幻仙姑的话来说，那就是『淫虽一理，意则有别。』为了全面确切地分析和理解『意淫』的定义，我们有必要将警幻仙姑关于『意淫』的定义及其阐释摘引如下：

【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 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 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 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裤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 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 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 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 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 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 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在这段叙述中，『意』和『淫』均具有多重含意，只有在将二者组合在一起时，『意淫』才有其确定的特别的涵义。


《红楼梦》『意』字义具有下列含义：

Ａ、『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以激起眼、耳、身、趣等欢乐感受为主的心理活动。

Ｂ、『复恋其情』：从Ａ升华，比Ａ高级的情感，指两情相悦、相恋的心理活动。


Ｃ、『一段痴情』：痴字，从病从知；痴情，意指自知有病而情不能自拔。『痴情』在Ｂ的情感基础上发展而来，是深刻带有虔诚信仰、偏激至『疯狂』、专一至『傻呆』的情感。


『淫』字义具有下列意义：

Ａ、『巫山之会，云雨之 欢』：奸淫。

Ｂ、『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纵欲、贪婪而无节制。


Ｃ、『改悟前情』：在世人眼中具有『邪气』，为世所不容。


《红楼梦》『淫』的分类：

Ａ、皮肤淫滥：实指好色之淫，亦可称之为『色淫』。其表现是：『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 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曹公认为『色淫』是肤浅的、表面而无意义的，因此色淫者『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细析『色淫』的主导心理，其淫流是以自我为中心，以妇人为自己所特殊喜爱之物的浪荡大男子主义。其目的，主要是发泄兽欲的积蓄，淫滥皮肤的焦渴。

Ｂ、『情淫』：此词书中没有明说，但意思还是表述得很明白的，其文说：『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 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这里的『色』和『情』是居于两个不同的心理层次，前者肤浅，后者深刻；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是前者的升华。

Ｃ、『意淫』：男女间以『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为基础的爱恋和交往；即发生在男女间的、深刻带有虔诚信仰、偏激至『疯狂』、专一至『傻呆』的情感。书中天下古今第一意淫人的特例就是贾宝玉，一个典型的情痴，情傻，情狂和情呆。作者批宝玉的《西江月》词说：『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他『禀性乖张，生性怪谲』，以女人为神，真心实意地去崇拜、爱恋和交往。值得特别强调的是，『意淫』并非排除男女间的做爱，因为『知情更淫』，故『意淫』的典型人物贾宝玉有『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美称。然而『淫虽一理，意则有别』，故『意淫』主要强调的是做爱的『意』的前提和痴情基础。

《红楼梦》『意淫』的词义

『意』，在语法上可用作名词和动词。《红楼梦》中『意淫』一词中的『意』，其用法在语法称之为『名词用如副词』。这种用法，古文中常见，其中用法之一就是『表示对人的态度』。例如，『田单乃起，引还，东乡坐，师事之。』（《史记．田单列传》）『师事之』，表示象对待师长那样来侍奉他。词同此理，『意淫』即表示将男女间的交往和淫行升华为象『痴意』如『深情』那样的行为方式，即用具『痴意』含『深情』那样的行为方式来进行男女间的交往和淫行。『淫』在这里，只不过是『意』的一个境界，不是目的。也就是说，『意淫』的目的在『意』而不在『淫』。男女间的做爱，由于『意』的升华作用，『淫』也转变成了『意』的一部分，一个『柔情缱绻』，『难解难分』，意淫合一、灵肉一体，合二人为一人、密不可分的意境。

如何到达这一境界？曹雪芹认为，男女双方均需要互相将对方当作『男神』和『女神』那样来崇拜、爱慕、体贴和关切，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痴情于对方，这样才可达到这个『意淫』境界。《红楼梦》成书的时代，是男尊女卑的社会，男人已经被传统体制『强定』为女人『天经地义』的神。因此，要女人将男人当作男神看待，并非难事。与此相对，女人的地位则亟待提高。在整部《红楼梦》中，也只有宝玉一人将女人当作女神看待（宝玉『独得此二字』），也只有他一人才真正到达了『意淫』的境界。正因为如此，警幻仙姑才赞扬宝玉『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秘授以云雨之事』给宝玉，让她『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的妹妹可卿带领他『领略仙闺幻境之风光』，行巫山云雨、儿女之事。

细究《红楼梦》一书，不难发现『意淫』在曹公那里，显然已经升华至了『主义』的地位，已经『形成系统的理论学说或思想体系』，姑且称之为『意淫主义』。下文就此『主义』问题，逐一进行阐发和演绎。
（待续）
李『明鸟』（音明）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一日于美国阿拿巴马大学，伯明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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