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六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自难忘; 料得年年柔情处, 微雨夜, 劲风城
前言: 六年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慢慢过去. 理解回忆是需要想象力的, 我也说不清为什
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微雨春夜要提笔写这样一段往事. 六年中, 世事浮沉, 我以为往事已经
淡化成往事. 从来也没有刻意去探访旧事. 但, 也许, 也许终于是时间可以下笔了. 只
是我心知, 写这个故事注定会很艰难, 或许会写不下去. 所能做的就是让那记忆, 那甜美
轻快的和那悲伤凝重的, 慢慢的流淌回去吧...
那是个1998年的春天, 我二十三岁.....
98年, 我刚来美国一年. 那个春天, 功课不怎么紧张, 我似乎有点时间去打发. 正好我的
同屋懂点电脑, 就帮我从EBAY上拍了个二手的HP机子,
再去BESTBUY买了个十五寸的MONITOR, 这样的就开始了我的网络旅程...
刚上的时候, 我只是四处瞎逛. 那时候正好是中文论坛发展高潮阶段, 但数量不如现在多
. 但少有少的好处, 不象现在太分散了, 反而看不到特别出彩的文章. 最有名气的是华通
, 现在改叫华岳了. 那时候华通人才济济, 大家讨论政治, 经济, 文化, 感情, 不亦乐乎
. 冷眼, 燕山北京王子(此人后来娶了一台湾故娘, 也算是一段佳话), 老衲, 等等名ID都
很活跃. 我平日懒散, 不爱打字, 也就做个潜水帮小跟班, 整日看人评论打架, 倒也其乐
融融.
那时候还有一个很火的聊天室, 叫MIRC. 现在估计没人用了. 不知道那一天怎么就摸到那
个聊天室去了, 估计是那个轮坛的连接. 到了一个叫CHINA&CHINESE的地方, 好家伙, 真
是个热闹的地方. 大概有三四十人在那, 每个人都可以在公共屏幕上说话, 也可以私下找
中意的开小窗聊天. 我头一次发现人跟人还可以这样交流, 马上就被吸引住了. 那时候大
房间里还有个戴帽子的管理员, 任务是维护大房间次序, 免得有人捣乱. 管理员可以把捣
乱的ID踢出去, 还可以BAN掉. 时不时得有人吵起来, 也就看见有人经常被踢, 很是好玩.
你要是逛菜市场就知道这里的气氛了, 不过有时说话速度太快, 得倒回去才能明白谁跟谁
说什么.
聊天室一日, 世间已一月. 不经意中就到了四月, 而我也已经在那里悠闲悠闲了一个多月
. 一个早晨, 我跟平常一样起床就进了聊天室...
......我进了聊天室跟平常一样看旁人嘻笑怒骂, 偶尔跟认识的人打个招呼, 说上几句事
. 忽一会, 我看见一个叫MIHU的ID进的来大房间, 我大叫道: "迷糊妹妹!" MIHU很快回了
句, "GIGGLE 好:)))))))))))))))))))))))))))".
我因前几日在另一地方跟一叫MIHU的ID打赌猜年龄大小, 说好小的要叫哥哥姐姐的. 结果
我大一岁, 只是自那后就不见MIHU了, 自然也找不到机会尝尝哥哥的威风,
今日看见MIHU来了, 怎能不喜?
我于是开了个小窗, 问道, "迷糊妹妹你这些日去那儿了?" MIHU回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
妹妹?:)))))))" 我惊奇道, "咦, 不是前几日说好的嘛??" "啊?" MIHU又回道. 原来, 这
个MIHU原来不叫MIHU, 只是今日换了个ID. 平日她也只是在大房间呆着看人聊天, 并不怎
么说话. 今日换个ID进来, 不想就被我揪住.
明白了因果后, 我说, "那就叫你小迷糊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小迷糊, 后来因为那个大
迷糊再没出现过, 我就叫她迷糊了....
一番错认后, 我跟迷糊渐渐说起话来. 迷糊每次跟人打招呼时总是在最后面加上至少七八
个笑脸符号, :)))))))))))))))))))))). 因此我说她有好多好多下巴, 迷糊听了也不急,
只是回加更多的笑脸....又一回, 迷糊进来又换了件衣服, 叫GIGGLE. 我问为什么, 她说
有人看她笑脸太多就给了她这个名字, 因为她老咯咯笑的样子. 她觉得不错, 就改过来了
, 但有时进来也用迷糊, 因为她老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
一天, 我在跟迷糊讲话. 我笑说, "迷糊, 你那么爱笑, 不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要不
我给你打电话?". 她回说, "我的电话号码家人不让给人家." 我又说, "那好办, 你给我
打过来好了." 我就是好奇她的声音, 说完就把我的电话号码辟里啪啦打上去了. 过了一
会, 迷糊那边没有回音...
过了一分钟, 电话响了. 我拿起来, 听见那边传来一个极轻极温柔又有点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丁丁的家吗?" (我那时ID叫丁丁) "是迷糊吗?" 我心中一喜. "是我啊, 你让
我给你打电话, 所以我就试试看". 那次都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一个轻而温柔
的声音, 还有那咯咯咯的笑声....
那以后, 我们讲话就更多了. 不过, 迷糊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的电话, 也不让我打过去, 要
讲话了都是她打过来. 我心知她有不能讲的理由, 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以后, 迷糊东一
句西一句得告诉我, 她今年十九岁, 在多伦多大学读书. 不过在那边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
保母住在个大房子里. 我只当迷糊家境优越, 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跟迷糊讲话的时候, 大多时候是说说当日网上的趣事和自己平日发生的事情. 迷糊给我
讲她在多大的好玩事情, 我给她讲四处看来的有趣故事. 有一日, 我看见迷糊很伤心, 便
问怎么了. 迷糊说她哭了一个下午, 因为有个网上的小故娘生病去世了. 现在有些老人可
能还记得, 98年有个网上女孩叫"清"什么的去世, 还设了网上灵堂, 一时人人皆知. 那时
候人大多相信这些事情, 不回怀疑有假什么的, 加上是头一回听说网友去世, 所以大多为
那故娘悲伤. 见迷糊那么伤心, 我便挑些轻快好玩的跟她说. 迷糊后来也哭累了, 便去睡
了......我那时以为迷糊只是多愁善感, 便没往他处想, 直到有一天.......
那一阵子, 我每回上聊天室就先看迷糊在不在, 在就开个小窗聊个天昏地暗. 打电话也渐
渐密起来, 要是俩天没有电话就心里焦急起来. 我的室友帮我接了好几次电话, 每次迷糊
听见不是我, 都会说, “请问我可不可以跟丁丁讲话?” 若是我的声音, 她就会轻轻的说
, “是我呀”. 我的室友好几次都笑话我说, “丁丁, 你那个特别温柔的女孩又打过电话
了.” 嗯, 特别温柔, 那就是迷糊给人的印象…
一天晚上, 我跟迷糊照例在说着今日所见趣事. 迷糊似乎情绪有点低沉, 我问怎么了, 开
始迷糊不爱讲. 再问, 迷糊吞吞吐吐的说, “丁丁, 我可不可以给你讲一件事情?” 她的
声音里透着一点伤心和无奈. “当然,” 我说. “嗯嗯, 丁丁, 我以后可能不能跟你讲电
话了.” $%^&*()(*& “怎么了, 怎么了?” 我急得追问. 迷糊迟疑了半天, 说, “我怕
这样下去不好, 我怕会陷了进去.” 迷糊在那边开始有点哽咽了. “我挺爱跟你讲话的,
只是只是….” 迷糊声音越来越低,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急得象热锅蚂蚁, 可是又没有
迷糊的电话, 只能在屋里团团转干着急….. 过了十几分钟, 电话又响了. 是迷糊. 显然
是哭了一会, 声音听上去好了点. “丁丁, 对不起啊, 我刚才不是有意挂掉的.” “到底
怎么了吗?” 我是又急又慌. “丁丁, 我有好多事情没有跟你讲. 我家里很特别, 他们不
让我这么早跟男孩子接触. 而且, 我有先天的心脏病……” $%^&*^%^%$^%!! 虽然我隐约
猜到一点, 但没想到是这个. “我不想耽误你, 可是我又喜欢跟你讲话, 所以我心里着急
的很. 你知道为什么前几天我哭的那么伤心, 我是想到了我自己的身世….” 原来, 迷糊
是个早产儿, 从小就有先天心脏病. 医生说过活不过三岁. 只是迷糊家里条件优越, 从小
送她到英国治疗. 十三岁那年差点就去了, 辛亏医生好活过来了. 所以现在有个中年保姆
照看着日常…..
那一夜, 我们说了很久很久....也就是那个时候, 迷糊告诉我她很喜欢Selena的歌, I
could fall in love, 因为那歌唱的就是她的心情, 而且Selena也是在花季般的年龄就被
人谋害而凋零了....歌中唱道,
So I should keep this to myself
And never let you know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And I know it's not right
And I guess I should try to do what I should do
But I could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with you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迷糊说她也想遏制自己, 可终究情意难禁, 最后还是打电话跟我讲了. 打那, 很多晚上,
我都会在电话里轻轻的哼唱这首歌给迷糊听. 迷糊每次都是静静的听, 偶尔有咯咯的轻笑
....... 那一根长长的电话线, 就这样牵连着多伦多和圣路易, 也牵连着两颗无知无畏的
年轻的心......
那一夜电话后, 我们情意渐浓... 迷糊的病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她也好好的过来了
这么多年, 小心点就好了. 再说她家人也在为她遍寻良医, 她会有福气的.
我那时候在圣路易城读书. 那个春天, 书自然是读的三心二意的了. 我早上起来就是找迷
糊聊天, 中午饭不吃是常有的事情. 晚上就等迷糊打电话过来, 一直要讲到迷糊累了去睡
觉为止. 圣路易城里的春色我自然也顾不上心, 我的春天在聊天室.......
迷糊的家庭是很特别, 也很低调.
迷糊的父母亲都在香港. 父亲是当年打江山的功臣, 后到香港定居. 迷糊的母亲是个大美
人, 跟他父亲年龄差距很大. 她父亲老来得女, 自然是宠爱有加. 迷糊上面有三个哥哥,
自然也是千般万般的爱着她.
迷糊跟我讲了不少她儿时的趣事. 她三岁那年, 认得了几个字, 就拿红楼梦来翻看. 她父
亲见状, 笑问她看懂了什么. 迷糊跟她爹说, "我看懂了. 我知道宝玉怕他爸爸, 但可儿
不怕她爸爸". 一家人听了笑得东倒西歪的. (迷糊小名叫可儿)
迷糊从小就爱臭美. 老爱叫保姆给她扎辫子. 扎了后就去父亲的书房乱翻书. 有时候碰见
她父亲跟客人谈话, 就在旁边不言不语的看着. 看到后来客人们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谈话
自然也就下不去了.
迷糊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 军旅生涯让他对儿女教育严厉. 迷糊的三个哥哥都是从小被严
厉教育出来的. 她父亲也想这样教育迷糊. 所以早上把迷糊叫起来背唐诗. 迷糊起来后,
也不多说, 晃悠悠的靠在她父亲身上, 说, "爹爹, 可儿还没睡够." 据说, 她父亲平日里
那么威严的人, 被女儿这么一说, 心都融化了, 从此对迷糊百依百从.....
但有一次, 她爹发了真脾气. 迷糊从小爱狗. 一回人家送她一只很漂亮的狗, 迷糊喜欢的
很. 可是后来被爹送其他人了, 迷糊就发小性子轻轻的哭. 家里其他人都劝不住. 她父亲
下班回来后, 听了此事大怒, 让迷糊去院子里罚站. 迷糊也知道错了, 乖乖去了, 家里其
他人也不敢劝她父亲. 事后, 父亲问她, "知道教训了吗?" 迷糊仰着头跟她爹说, "知道
了, 可儿不要让爹爹生气". 她父亲又气又乐,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迷糊父亲唯一的一次教训她....
迷糊长大了, 出落得跟她母亲一样是个美人. 一米七的个子, 一时间来她家提亲者络绎不
绝.
虽然介绍来的都是世家子第, 有财有权的不少. (我想迷糊家里也有门当户对的意思) 迷
糊自己却不情愿, 在香港的时候就甚不积极, 到多伦多读大学也有避开家里压力的考虑.
迷糊为人极好. 从来不会给人脸色看, 从来都是对人眯眯笑的, 也从来都是替别人考虑.
迷糊曾告诉我, 她最见不得人伤心流泪. 这一点上她是多愁善感的. 迷糊的嘴很甜, 对人
总是说安慰的, 好听的; 所以她要一去聊天室就会有好多人跟她打招呼聊天.
迷糊从小就是全家上上下下的宝贝疙瘩. 大家都宠爱她. 加上她身子不好, 家里面为她看
病就花了不少钱财. 有时候她家人说玩笑话就说迷糊真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这样一个宝贝
女儿养这么大了, 家人自然要为她操心婚姻大事.
有时候我想, 为什么迷糊会愿意跟我讲话?
迷糊出身优越, 周围的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没有人跟她争什么. 她也无需为俗事凡心
. 家里不愁吃穿. 她从小学的都是怎样提高艺术品位, 插花啊, 油画儿什么的. 看见好看
的画啊, 珠宝啊也就去买是了, 根本都不用眨眼.
但她又是寂寞的.
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 这样一个完美的生活, 为什么迷糊还是寂寞呢?
迷糊有一张照片, 是个干干净净没有烟火味道的漂亮女孩, 可是眼睛里却有一丝抹不去的
忧郁.
我想, 迷糊因为天性太过敏感, 加之身体不好, 对人世间忧伤之物感触尤其深. 虽出之富
裕家庭, 但周围的人无人把她看做平等说话的对象. 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大她至少十岁以上
的. 家里保护的也厉害, 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同年纪的人. 在多伦多, 迷糊就说从来都不去
同学的PARTY, 保姆也不让去. 有些方面她有点象黛玉, 比如她的多愁善感. 但有的方面
她还不如黛玉, 因为迷糊找不到同龄人讲话.
所以她到网上来了. 一开始她大哥也很反对, 但迷糊死命坚持, 她大哥心痛小妹, 也就不
再反对了.
而我那时候无知无畏, 一心只知道寻有趣之事情. 跟迷糊在一起说话, 都是挑能逗她开心
的说. 加之我有点无赖加油嘴, 这是迷糊后来说我的. 那头一次打电话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 心里却想这个丁丁怎么叫我打电话过去.
唉, 或许这就是命中一劫. 我这懒散好玩之人迷糊从来没有见过, 迷糊也不求功名, 她只
求找个心爱的人欢欢喜喜过一生.
而我, 就出现在那个巧合的时间和地点.....
那时候迷糊还有位寂寞的表姐也在多伦多.
迷糊的表姐在先生过世后伤心远走多伦多, 平日跟迷糊多有来往, 也算相互依靠吧. 迷糊
背后为她表姐掉了不少眼泪, 每次跟我说起她都很难过, 不过迷糊爱说 "哀而不伤", 所
以每次要掉眼泪的时候都会改口说, "我们说点好玩的吧." 我知道她是不愿意影响我的情
绪.
迷糊说她表姐跟她很象很象, 外貌, 尤其是声音 (这个我后来知道了, 太象了!).
所以迷糊有时候调皮, 在她表姐家里故意接电话, 说了"HELLO"以后又不出声了. 搞的表
姐的朋友一头雾水, 而迷糊就在那里不出声的笑啊笑.
我跟迷糊素来爱用言语调笑. 跟所有无畏的年轻人一样, 我们做了无数甜美的梦.
迷糊算是广东人. 我们盘算着以后怎么过日子. 迷糊爱说, "你去挣养家的钱, 我只挣买
花的钱". 原来在广东话里"买花钱"就是零钱的意思.
迷糊跟我都极其爱小孩子. 我跟迷糊调笑说, "我们多生几个, 叫他们迷糊一,
迷糊二....一直到迷糊五." 迷糊笑的喘不过来说, "那好, 那我让他们一个揪你鼻子, 一
个抱你大腿, 一个拉你耳朵, 其余的爬你身上, 看你怎么照顾?" 我说, "那好办, 我会说
小崽子们快去烦你们的妈妈, 爸爸要看书"....
迷糊还爱旅行. 她说同一个地方要去两次. 一次跟我单独去, 在那里插个花. 再一次带孩
子去, 让他们看看当年爸爸妈妈去过的地方.
这样的梦我们做了很多很多.....日子过得飞快飞快, 我们也似乎忘记了迷糊的病....
迷糊跟我不止一次的说到过死. 迷糊是个留恋生命的人. 她说, "丁丁, 我不想死, 我还
想养几个小孩子". 想必死这话题是迷糊从小说到大的, 在她嘴里说出来到也是平平淡淡,
似乎在谈论不相干的人.
迷糊曾跟我说, "丁丁, 如果我死了, 你不要难过. 去找个好女孩吧. 我只有一个请求,
如果你以后有了女儿, 能不能叫她可儿?" 迷糊自己的名字是可儿, 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依了迷糊....
那个夏天, 我跟迷糊都有点失控了. 有一次迷糊要去LA看个父亲的老朋友, 早上七点就给
我打电话, 一直打到下午出门去机场前. 结果差点误了飞机, 让保姆很生气. 原来迷糊一
直在被窝里打电话, 保姆中间来看过还以为她在睡觉呢.
电话每次都是迷糊打过来, 她死也不肯给我她家的电话号码. 有一天她跟我说保姆非常生
气, 因为一个月的电话帐单是两千多块加元. 迷糊的大哥也很生气, 说家里有钱也不能这
么浪费啊.
八月份的时候, 迷糊说她的几个哥哥要从香港来看她. 治病是目的之一, 谈论婚姻也是之
一. 迷糊说她家在纽约找到一个好大夫, 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治好, 但还是有希望. 所以准
备九月份去纽约. 婚姻的事情迷糊没跟我多说, 想来有难言之处. 迷糊说实在实在不行就
跟家里摊牌, 但我知道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我那时候也在考虑转学, 因为研究方向的原因. 迷糊说她最喜欢YALE, 因为她的爷爷当年
是留学YALE的小中国留学生, 现在YALE还能找到她爷爷的名字.
于是我们又做梦一同去YALE念书....
八月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国. 在北京我去了雍和宫, 因为听说那里的许愿很灵. 我那天进去
的时候, 在大殿里看见有个法师站在那里念经, 就一下子怔怔的站在那里, 心里颇有些难
过. 我在想迷糊, 在想生命之无常, 在想我那些跟迷糊做的甜美的梦...
我在那里许了几个愿, 其中一个就是愿迷糊手术成功. 只要迷糊身子好了, 我们就有机会
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 我在想.
我还去了大观园, 园里景色很美, 水塘里有活泼的红鲤鱼游来游去, 也有那鸳鸯在相互依
偎着.我却满心惆怅, 不敢多停留, 匆忙流览后就走....
回到美国后不久, 迷糊就去纽约看病了. 在纽约的一天, 迷糊去逛店, 买了一颗很漂亮的
宝石. 迷糊跟我说起的时候叹了口气, "要是你在我旁边就好了, 丁丁". 由于迷糊的哥哥
们都在她身边, 打电话就不方便起来, 迷糊让我等她的好消息, 等手术结束后她会回聊天
室的.
在没有迷糊电话的日子里, 我失魂落魄, 整日为迷糊祈祷, 也整日回忆迷糊那轻而温柔的
声音.
过了约莫两星期, 有一天我在聊天室看见迷糊进来了. 我心中狂喜, 高叫,
"迷糊!!!!!!!!!!!!!!!". ...
来的却不是迷糊, 是迷糊的表姐. 表姐告诉我, 迷糊嘱咐她上这里来跟一些朋友问个好,
免得这里的人牵挂迷糊. "迷糊在纽约怎么样了?" 我担心的问. "丁丁, 她现在还好. 只
是有个新问题. 医院发现迷糊的血有问题, 暂时还做不了手术." 表姐想把问题说得轻淡
些. "你别难过, 丁丁, 迷糊跟我说起过网上的一些人和事情, 也说起了你. 我想我知道
迷糊的心思."
我怎么能不难过. 暑假里迷糊多次说起她感觉很累很累, 即便是什么都没做. 我那时候只
当是她身子弱, 现在想来肯定是血病造成的.
迷糊没有多跟表姐说我们的事情. 聪明的表姐却看出了. 表姐跟我说, 她几次看见迷糊一
个人在出神, 脸上有着红晕, 还时不时的轻轻微笑, 表姐就知道迷糊喜欢上个男孩子.
那以后, 我就常常跟表姐聊天, 从她那里听迷糊的消息, 听迷糊小时候的趣事, 一同为迷
糊叹息....
迷糊做了化疗, 身体反应大, 也更瘦了. 迷糊是个爱美的女孩, 因为化疗头发全没了, 迷
糊就让保姆去买个假发戴上, 说还挺好看的....
日子慢慢慢慢的走, 我每天还去聊天室, 每次从表姐那里听到迷糊的消息才安心点. 秋去
冬来, 我开始准备申请学校了. 十二月的时候, 我去了YALE. 是去拜访一位教授. 拜访结
束后, 我四处去寻找有中国人名字的碑, 却找不到.
转眼快到中国春节了, 表姐说迷糊已经回到香港去跟父母在一起了, 血病的希望不大, 所
以迷糊家人就把她接回去了. 迷糊在家里挺开心的, 表姐还说.
春节前的一天, 电话响了. 我拿起来, 里面传来个轻轻的声音, “是我呀”. 是迷糊! 是
我那魂牵梦萦了几个月的迷糊!!!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 我心中有数不尽的甜言蜜语要
说, 可是可是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丁丁, 我还好. 我就想跟你说新年快乐." 迷糊的
声音非常弱, 讲了不久, 迷糊说, "丁丁, 我痛, 我不能跟你讲了..". 这是我跟迷糊的最
后一次电话.
四月的一天, 表姐在聊天室告诉我, 迷糊最后还是走了....
后记:
写完 (10) 以后觉得有点伤了元气, 这两天也没睡好, 本是想就到此结束的. 但想想还是
有几句话不说完不舒心, 于是就再添几笔.
我本以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都说事如春梦了无痕. 的确, 有好几年时间迷糊不曾在我心
思里出现过. 我忙着学业和其他的事情, 也包括跟人谈情说爱....
迷糊到底好在那里? 我又为什么如此留恋迷糊?
我想是因为迷糊的寂寞, 是因为迷糊对寂寞那种与生俱来的入骨理解. 迷糊生下来就注定
要寂寞, 她的家世, 她的身子, 她的成长历程都让她看到接触到一个普通女孩子不能也不
应该看到接触到的东西. 而我和迷糊在那一刻都理解了人世间的寂寞, 也因此而心意相同
.....
我们本质里都是寂寞的, 只是平日俗事缠身让我们或多或少忽略了这个本质. 迷糊给我打
开了这扇门, 让我看到了她的和我的寂寞, 也指出了我们应该寻找的答案, 那就是我们要
相亲相爱..
昨日, 一位朋友给我看了一段文字评论, 大意说, 文字的力量就在于让世间的人经历了生
死离别后依然能够相亲相爱...我看了心中一撼.
是的, 我们还是要继续相亲相爱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前言: 六年时间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慢慢过去. 理解回忆是需要想象力的, 我也说不清为什
么会在这样的一个微雨春夜要提笔写这样一段往事. 六年中, 世事浮沉, 我以为往事已经
淡化成往事. 从来也没有刻意去探访旧事. 但, 也许, 也许终于是时间可以下笔了. 只
是我心知, 写这个故事注定会很艰难, 或许会写不下去. 所能做的就是让那记忆, 那甜美
轻快的和那悲伤凝重的, 慢慢的流淌回去吧...
那是个1998年的春天, 我二十三岁.....
98年, 我刚来美国一年. 那个春天, 功课不怎么紧张, 我似乎有点时间去打发. 正好我的
同屋懂点电脑, 就帮我从EBAY上拍了个二手的HP机子,
再去BESTBUY买了个十五寸的MONITOR, 这样的就开始了我的网络旅程...
刚上的时候, 我只是四处瞎逛. 那时候正好是中文论坛发展高潮阶段, 但数量不如现在多
. 但少有少的好处, 不象现在太分散了, 反而看不到特别出彩的文章. 最有名气的是华通
, 现在改叫华岳了. 那时候华通人才济济, 大家讨论政治, 经济, 文化, 感情, 不亦乐乎
. 冷眼, 燕山北京王子(此人后来娶了一台湾故娘, 也算是一段佳话), 老衲, 等等名ID都
很活跃. 我平日懒散, 不爱打字, 也就做个潜水帮小跟班, 整日看人评论打架, 倒也其乐
融融.
那时候还有一个很火的聊天室, 叫MIRC. 现在估计没人用了. 不知道那一天怎么就摸到那
个聊天室去了, 估计是那个轮坛的连接. 到了一个叫CHINA&CHINESE的地方, 好家伙, 真
是个热闹的地方. 大概有三四十人在那, 每个人都可以在公共屏幕上说话, 也可以私下找
中意的开小窗聊天. 我头一次发现人跟人还可以这样交流, 马上就被吸引住了. 那时候大
房间里还有个戴帽子的管理员, 任务是维护大房间次序, 免得有人捣乱. 管理员可以把捣
乱的ID踢出去, 还可以BAN掉. 时不时得有人吵起来, 也就看见有人经常被踢, 很是好玩.
你要是逛菜市场就知道这里的气氛了, 不过有时说话速度太快, 得倒回去才能明白谁跟谁
说什么.
聊天室一日, 世间已一月. 不经意中就到了四月, 而我也已经在那里悠闲悠闲了一个多月
. 一个早晨, 我跟平常一样起床就进了聊天室...
......我进了聊天室跟平常一样看旁人嘻笑怒骂, 偶尔跟认识的人打个招呼, 说上几句事
. 忽一会, 我看见一个叫MIHU的ID进的来大房间, 我大叫道: "迷糊妹妹!" MIHU很快回了
句, "GIGGLE 好:)))))))))))))))))))))))))))".
我因前几日在另一地方跟一叫MIHU的ID打赌猜年龄大小, 说好小的要叫哥哥姐姐的. 结果
我大一岁, 只是自那后就不见MIHU了, 自然也找不到机会尝尝哥哥的威风,
今日看见MIHU来了, 怎能不喜?
我于是开了个小窗, 问道, "迷糊妹妹你这些日去那儿了?" MIHU回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
妹妹?:)))))))" 我惊奇道, "咦, 不是前几日说好的嘛??" "啊?" MIHU又回道. 原来, 这
个MIHU原来不叫MIHU, 只是今日换了个ID. 平日她也只是在大房间呆着看人聊天, 并不怎
么说话. 今日换个ID进来, 不想就被我揪住.
明白了因果后, 我说, "那就叫你小迷糊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小迷糊, 后来因为那个大
迷糊再没出现过, 我就叫她迷糊了....
一番错认后, 我跟迷糊渐渐说起话来. 迷糊每次跟人打招呼时总是在最后面加上至少七八
个笑脸符号, :)))))))))))))))))))))). 因此我说她有好多好多下巴, 迷糊听了也不急,
只是回加更多的笑脸....又一回, 迷糊进来又换了件衣服, 叫GIGGLE. 我问为什么, 她说
有人看她笑脸太多就给了她这个名字, 因为她老咯咯笑的样子. 她觉得不错, 就改过来了
, 但有时进来也用迷糊, 因为她老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
一天, 我在跟迷糊讲话. 我笑说, "迷糊, 你那么爱笑, 不如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 要不
我给你打电话?". 她回说, "我的电话号码家人不让给人家." 我又说, "那好办, 你给我
打过来好了." 我就是好奇她的声音, 说完就把我的电话号码辟里啪啦打上去了. 过了一
会, 迷糊那边没有回音...
过了一分钟, 电话响了. 我拿起来, 听见那边传来一个极轻极温柔又有点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丁丁的家吗?" (我那时ID叫丁丁) "是迷糊吗?" 我心中一喜. "是我啊, 你让
我给你打电话, 所以我就试试看". 那次都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一个轻而温柔
的声音, 还有那咯咯咯的笑声....
那以后, 我们讲话就更多了. 不过, 迷糊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的电话, 也不让我打过去, 要
讲话了都是她打过来. 我心知她有不能讲的理由, 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以后, 迷糊东一
句西一句得告诉我, 她今年十九岁, 在多伦多大学读书. 不过在那边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
保母住在个大房子里. 我只当迷糊家境优越, 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跟迷糊讲话的时候, 大多时候是说说当日网上的趣事和自己平日发生的事情. 迷糊给我
讲她在多大的好玩事情, 我给她讲四处看来的有趣故事. 有一日, 我看见迷糊很伤心, 便
问怎么了. 迷糊说她哭了一个下午, 因为有个网上的小故娘生病去世了. 现在有些老人可
能还记得, 98年有个网上女孩叫"清"什么的去世, 还设了网上灵堂, 一时人人皆知. 那时
候人大多相信这些事情, 不回怀疑有假什么的, 加上是头一回听说网友去世, 所以大多为
那故娘悲伤. 见迷糊那么伤心, 我便挑些轻快好玩的跟她说. 迷糊后来也哭累了, 便去睡
了......我那时以为迷糊只是多愁善感, 便没往他处想, 直到有一天.......
那一阵子, 我每回上聊天室就先看迷糊在不在, 在就开个小窗聊个天昏地暗. 打电话也渐
渐密起来, 要是俩天没有电话就心里焦急起来. 我的室友帮我接了好几次电话, 每次迷糊
听见不是我, 都会说, “请问我可不可以跟丁丁讲话?” 若是我的声音, 她就会轻轻的说
, “是我呀”. 我的室友好几次都笑话我说, “丁丁, 你那个特别温柔的女孩又打过电话
了.” 嗯, 特别温柔, 那就是迷糊给人的印象…
一天晚上, 我跟迷糊照例在说着今日所见趣事. 迷糊似乎情绪有点低沉, 我问怎么了, 开
始迷糊不爱讲. 再问, 迷糊吞吞吐吐的说, “丁丁, 我可不可以给你讲一件事情?” 她的
声音里透着一点伤心和无奈. “当然,” 我说. “嗯嗯, 丁丁, 我以后可能不能跟你讲电
话了.” $%^&*()(*& “怎么了, 怎么了?” 我急得追问. 迷糊迟疑了半天, 说, “我怕
这样下去不好, 我怕会陷了进去.” 迷糊在那边开始有点哽咽了. “我挺爱跟你讲话的,
只是只是….” 迷糊声音越来越低,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急得象热锅蚂蚁, 可是又没有
迷糊的电话, 只能在屋里团团转干着急….. 过了十几分钟, 电话又响了. 是迷糊. 显然
是哭了一会, 声音听上去好了点. “丁丁, 对不起啊, 我刚才不是有意挂掉的.” “到底
怎么了吗?” 我是又急又慌. “丁丁, 我有好多事情没有跟你讲. 我家里很特别, 他们不
让我这么早跟男孩子接触. 而且, 我有先天的心脏病……” $%^&*^%^%$^%!! 虽然我隐约
猜到一点, 但没想到是这个. “我不想耽误你, 可是我又喜欢跟你讲话, 所以我心里着急
的很. 你知道为什么前几天我哭的那么伤心, 我是想到了我自己的身世….” 原来, 迷糊
是个早产儿, 从小就有先天心脏病. 医生说过活不过三岁. 只是迷糊家里条件优越, 从小
送她到英国治疗. 十三岁那年差点就去了, 辛亏医生好活过来了. 所以现在有个中年保姆
照看着日常…..
那一夜, 我们说了很久很久....也就是那个时候, 迷糊告诉我她很喜欢Selena的歌, I
could fall in love, 因为那歌唱的就是她的心情, 而且Selena也是在花季般的年龄就被
人谋害而凋零了....歌中唱道,
So I should keep this to myself
And never let you know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And I know it's not right
And I guess I should try to do what I should do
But I could fall in love, fall in love with you
I could fall in love with you
迷糊说她也想遏制自己, 可终究情意难禁, 最后还是打电话跟我讲了. 打那, 很多晚上,
我都会在电话里轻轻的哼唱这首歌给迷糊听. 迷糊每次都是静静的听, 偶尔有咯咯的轻笑
....... 那一根长长的电话线, 就这样牵连着多伦多和圣路易, 也牵连着两颗无知无畏的
年轻的心......
那一夜电话后, 我们情意渐浓... 迷糊的病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她也好好的过来了
这么多年, 小心点就好了. 再说她家人也在为她遍寻良医, 她会有福气的.
我那时候在圣路易城读书. 那个春天, 书自然是读的三心二意的了. 我早上起来就是找迷
糊聊天, 中午饭不吃是常有的事情. 晚上就等迷糊打电话过来, 一直要讲到迷糊累了去睡
觉为止. 圣路易城里的春色我自然也顾不上心, 我的春天在聊天室.......
迷糊的家庭是很特别, 也很低调.
迷糊的父母亲都在香港. 父亲是当年打江山的功臣, 后到香港定居. 迷糊的母亲是个大美
人, 跟他父亲年龄差距很大. 她父亲老来得女, 自然是宠爱有加. 迷糊上面有三个哥哥,
自然也是千般万般的爱着她.
迷糊跟我讲了不少她儿时的趣事. 她三岁那年, 认得了几个字, 就拿红楼梦来翻看. 她父
亲见状, 笑问她看懂了什么. 迷糊跟她爹说, "我看懂了. 我知道宝玉怕他爸爸, 但可儿
不怕她爸爸". 一家人听了笑得东倒西歪的. (迷糊小名叫可儿)
迷糊从小就爱臭美. 老爱叫保姆给她扎辫子. 扎了后就去父亲的书房乱翻书. 有时候碰见
她父亲跟客人谈话, 就在旁边不言不语的看着. 看到后来客人们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谈话
自然也就下不去了.
迷糊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 军旅生涯让他对儿女教育严厉. 迷糊的三个哥哥都是从小被严
厉教育出来的. 她父亲也想这样教育迷糊. 所以早上把迷糊叫起来背唐诗. 迷糊起来后,
也不多说, 晃悠悠的靠在她父亲身上, 说, "爹爹, 可儿还没睡够." 据说, 她父亲平日里
那么威严的人, 被女儿这么一说, 心都融化了, 从此对迷糊百依百从.....
但有一次, 她爹发了真脾气. 迷糊从小爱狗. 一回人家送她一只很漂亮的狗, 迷糊喜欢的
很. 可是后来被爹送其他人了, 迷糊就发小性子轻轻的哭. 家里其他人都劝不住. 她父亲
下班回来后, 听了此事大怒, 让迷糊去院子里罚站. 迷糊也知道错了, 乖乖去了, 家里其
他人也不敢劝她父亲. 事后, 父亲问她, "知道教训了吗?" 迷糊仰着头跟她爹说, "知道
了, 可儿不要让爹爹生气". 她父亲又气又乐,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迷糊父亲唯一的一次教训她....
迷糊长大了, 出落得跟她母亲一样是个美人. 一米七的个子, 一时间来她家提亲者络绎不
绝.
虽然介绍来的都是世家子第, 有财有权的不少. (我想迷糊家里也有门当户对的意思) 迷
糊自己却不情愿, 在香港的时候就甚不积极, 到多伦多读大学也有避开家里压力的考虑.
迷糊为人极好. 从来不会给人脸色看, 从来都是对人眯眯笑的, 也从来都是替别人考虑.
迷糊曾告诉我, 她最见不得人伤心流泪. 这一点上她是多愁善感的. 迷糊的嘴很甜, 对人
总是说安慰的, 好听的; 所以她要一去聊天室就会有好多人跟她打招呼聊天.
迷糊从小就是全家上上下下的宝贝疙瘩. 大家都宠爱她. 加上她身子不好, 家里面为她看
病就花了不少钱财. 有时候她家人说玩笑话就说迷糊真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这样一个宝贝
女儿养这么大了, 家人自然要为她操心婚姻大事.
有时候我想, 为什么迷糊会愿意跟我讲话?
迷糊出身优越, 周围的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没有人跟她争什么. 她也无需为俗事凡心
. 家里不愁吃穿. 她从小学的都是怎样提高艺术品位, 插花啊, 油画儿什么的. 看见好看
的画啊, 珠宝啊也就去买是了, 根本都不用眨眼.
但她又是寂寞的.
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 这样一个完美的生活, 为什么迷糊还是寂寞呢?
迷糊有一张照片, 是个干干净净没有烟火味道的漂亮女孩, 可是眼睛里却有一丝抹不去的
忧郁.
我想, 迷糊因为天性太过敏感, 加之身体不好, 对人世间忧伤之物感触尤其深. 虽出之富
裕家庭, 但周围的人无人把她看做平等说话的对象. 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大她至少十岁以上
的. 家里保护的也厉害, 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同年纪的人. 在多伦多, 迷糊就说从来都不去
同学的PARTY, 保姆也不让去. 有些方面她有点象黛玉, 比如她的多愁善感. 但有的方面
她还不如黛玉, 因为迷糊找不到同龄人讲话.
所以她到网上来了. 一开始她大哥也很反对, 但迷糊死命坚持, 她大哥心痛小妹, 也就不
再反对了.
而我那时候无知无畏, 一心只知道寻有趣之事情. 跟迷糊在一起说话, 都是挑能逗她开心
的说. 加之我有点无赖加油嘴, 这是迷糊后来说我的. 那头一次打电话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 心里却想这个丁丁怎么叫我打电话过去.
唉, 或许这就是命中一劫. 我这懒散好玩之人迷糊从来没有见过, 迷糊也不求功名, 她只
求找个心爱的人欢欢喜喜过一生.
而我, 就出现在那个巧合的时间和地点.....
那时候迷糊还有位寂寞的表姐也在多伦多.
迷糊的表姐在先生过世后伤心远走多伦多, 平日跟迷糊多有来往, 也算相互依靠吧. 迷糊
背后为她表姐掉了不少眼泪, 每次跟我说起她都很难过, 不过迷糊爱说 "哀而不伤", 所
以每次要掉眼泪的时候都会改口说, "我们说点好玩的吧." 我知道她是不愿意影响我的情
绪.
迷糊说她表姐跟她很象很象, 外貌, 尤其是声音 (这个我后来知道了, 太象了!).
所以迷糊有时候调皮, 在她表姐家里故意接电话, 说了"HELLO"以后又不出声了. 搞的表
姐的朋友一头雾水, 而迷糊就在那里不出声的笑啊笑.
我跟迷糊素来爱用言语调笑. 跟所有无畏的年轻人一样, 我们做了无数甜美的梦.
迷糊算是广东人. 我们盘算着以后怎么过日子. 迷糊爱说, "你去挣养家的钱, 我只挣买
花的钱". 原来在广东话里"买花钱"就是零钱的意思.
迷糊跟我都极其爱小孩子. 我跟迷糊调笑说, "我们多生几个, 叫他们迷糊一,
迷糊二....一直到迷糊五." 迷糊笑的喘不过来说, "那好, 那我让他们一个揪你鼻子, 一
个抱你大腿, 一个拉你耳朵, 其余的爬你身上, 看你怎么照顾?" 我说, "那好办, 我会说
小崽子们快去烦你们的妈妈, 爸爸要看书"....
迷糊还爱旅行. 她说同一个地方要去两次. 一次跟我单独去, 在那里插个花. 再一次带孩
子去, 让他们看看当年爸爸妈妈去过的地方.
这样的梦我们做了很多很多.....日子过得飞快飞快, 我们也似乎忘记了迷糊的病....
迷糊跟我不止一次的说到过死. 迷糊是个留恋生命的人. 她说, "丁丁, 我不想死, 我还
想养几个小孩子". 想必死这话题是迷糊从小说到大的, 在她嘴里说出来到也是平平淡淡,
似乎在谈论不相干的人.
迷糊曾跟我说, "丁丁, 如果我死了, 你不要难过. 去找个好女孩吧. 我只有一个请求,
如果你以后有了女儿, 能不能叫她可儿?" 迷糊自己的名字是可儿, 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我依了迷糊....
那个夏天, 我跟迷糊都有点失控了. 有一次迷糊要去LA看个父亲的老朋友, 早上七点就给
我打电话, 一直打到下午出门去机场前. 结果差点误了飞机, 让保姆很生气. 原来迷糊一
直在被窝里打电话, 保姆中间来看过还以为她在睡觉呢.
电话每次都是迷糊打过来, 她死也不肯给我她家的电话号码. 有一天她跟我说保姆非常生
气, 因为一个月的电话帐单是两千多块加元. 迷糊的大哥也很生气, 说家里有钱也不能这
么浪费啊.
八月份的时候, 迷糊说她的几个哥哥要从香港来看她. 治病是目的之一, 谈论婚姻也是之
一. 迷糊说她家在纽约找到一个好大夫, 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治好, 但还是有希望. 所以准
备九月份去纽约. 婚姻的事情迷糊没跟我多说, 想来有难言之处. 迷糊说实在实在不行就
跟家里摊牌, 但我知道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我那时候也在考虑转学, 因为研究方向的原因. 迷糊说她最喜欢YALE, 因为她的爷爷当年
是留学YALE的小中国留学生, 现在YALE还能找到她爷爷的名字.
于是我们又做梦一同去YALE念书....
八月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国. 在北京我去了雍和宫, 因为听说那里的许愿很灵. 我那天进去
的时候, 在大殿里看见有个法师站在那里念经, 就一下子怔怔的站在那里, 心里颇有些难
过. 我在想迷糊, 在想生命之无常, 在想我那些跟迷糊做的甜美的梦...
我在那里许了几个愿, 其中一个就是愿迷糊手术成功. 只要迷糊身子好了, 我们就有机会
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 我在想.
我还去了大观园, 园里景色很美, 水塘里有活泼的红鲤鱼游来游去, 也有那鸳鸯在相互依
偎着.我却满心惆怅, 不敢多停留, 匆忙流览后就走....
回到美国后不久, 迷糊就去纽约看病了. 在纽约的一天, 迷糊去逛店, 买了一颗很漂亮的
宝石. 迷糊跟我说起的时候叹了口气, "要是你在我旁边就好了, 丁丁". 由于迷糊的哥哥
们都在她身边, 打电话就不方便起来, 迷糊让我等她的好消息, 等手术结束后她会回聊天
室的.
在没有迷糊电话的日子里, 我失魂落魄, 整日为迷糊祈祷, 也整日回忆迷糊那轻而温柔的
声音.
过了约莫两星期, 有一天我在聊天室看见迷糊进来了. 我心中狂喜, 高叫,
"迷糊!!!!!!!!!!!!!!!". ...
来的却不是迷糊, 是迷糊的表姐. 表姐告诉我, 迷糊嘱咐她上这里来跟一些朋友问个好,
免得这里的人牵挂迷糊. "迷糊在纽约怎么样了?" 我担心的问. "丁丁, 她现在还好. 只
是有个新问题. 医院发现迷糊的血有问题, 暂时还做不了手术." 表姐想把问题说得轻淡
些. "你别难过, 丁丁, 迷糊跟我说起过网上的一些人和事情, 也说起了你. 我想我知道
迷糊的心思."
我怎么能不难过. 暑假里迷糊多次说起她感觉很累很累, 即便是什么都没做. 我那时候只
当是她身子弱, 现在想来肯定是血病造成的.
迷糊没有多跟表姐说我们的事情. 聪明的表姐却看出了. 表姐跟我说, 她几次看见迷糊一
个人在出神, 脸上有着红晕, 还时不时的轻轻微笑, 表姐就知道迷糊喜欢上个男孩子.
那以后, 我就常常跟表姐聊天, 从她那里听迷糊的消息, 听迷糊小时候的趣事, 一同为迷
糊叹息....
迷糊做了化疗, 身体反应大, 也更瘦了. 迷糊是个爱美的女孩, 因为化疗头发全没了, 迷
糊就让保姆去买个假发戴上, 说还挺好看的....
日子慢慢慢慢的走, 我每天还去聊天室, 每次从表姐那里听到迷糊的消息才安心点. 秋去
冬来, 我开始准备申请学校了. 十二月的时候, 我去了YALE. 是去拜访一位教授. 拜访结
束后, 我四处去寻找有中国人名字的碑, 却找不到.
转眼快到中国春节了, 表姐说迷糊已经回到香港去跟父母在一起了, 血病的希望不大, 所
以迷糊家人就把她接回去了. 迷糊在家里挺开心的, 表姐还说.
春节前的一天, 电话响了. 我拿起来, 里面传来个轻轻的声音, “是我呀”. 是迷糊! 是
我那魂牵梦萦了几个月的迷糊!!! 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 我心中有数不尽的甜言蜜语要
说, 可是可是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丁丁, 我还好. 我就想跟你说新年快乐." 迷糊的
声音非常弱, 讲了不久, 迷糊说, "丁丁, 我痛, 我不能跟你讲了..". 这是我跟迷糊的最
后一次电话.
四月的一天, 表姐在聊天室告诉我, 迷糊最后还是走了....
后记:
写完 (10) 以后觉得有点伤了元气, 这两天也没睡好, 本是想就到此结束的. 但想想还是
有几句话不说完不舒心, 于是就再添几笔.
我本以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都说事如春梦了无痕. 的确, 有好几年时间迷糊不曾在我心
思里出现过. 我忙着学业和其他的事情, 也包括跟人谈情说爱....
迷糊到底好在那里? 我又为什么如此留恋迷糊?
我想是因为迷糊的寂寞, 是因为迷糊对寂寞那种与生俱来的入骨理解. 迷糊生下来就注定
要寂寞, 她的家世, 她的身子, 她的成长历程都让她看到接触到一个普通女孩子不能也不
应该看到接触到的东西. 而我和迷糊在那一刻都理解了人世间的寂寞, 也因此而心意相同
.....
我们本质里都是寂寞的, 只是平日俗事缠身让我们或多或少忽略了这个本质. 迷糊给我打
开了这扇门, 让我看到了她的和我的寂寞, 也指出了我们应该寻找的答案, 那就是我们要
相亲相爱..
昨日, 一位朋友给我看了一段文字评论, 大意说, 文字的力量就在于让世间的人经历了生
死离别后依然能够相亲相爱...我看了心中一撼.
是的, 我们还是要继续相亲相爱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