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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篇老的,正好应节,也是马的。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陌生人的情人节日

沙尘暴来的时候,我刚刚睁开眼睛,窗外传来风铃的响声,似乎在楼上,在楼下,也许就在我家的阳台上,总之它无处不在。那是一种淡紫色的声音,是的,淡紫色的声音。她喜欢用颜色来描述一切纤细的感觉,
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残留着六神花露水的香气,屋子外面升腾起黄色的雾,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模糊起来,我的心绪不知道为什么也自纷乱起来。我在桌子上拿起一支大前门,把它叼在嘴里,却不点燃,任凭烟草的清香从唇边慢慢渗透进身体里。
她仍旧睡在我的身边,昨夜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只有略显凌乱的床单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记忆。不过这记忆也是若有若无,就好象她的吻一样,轻柔飘渺,仿佛偶然落在花蕊的蝴蝶。
我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在CD架子上随便挑了一盘,放进昨天刚刚拆封的AIWA CD机里,轻轻地按下PLAY。她曾经说过,喜欢我收藏的每一盘CD,那种闭着眼睛随意在CD架里选出一张,就是自己所中意的声音,这样的感觉是“深绿”色,她这样说。
开头照例是盗版CD特有的噪音,我喜欢这种噪音,每到这时候我就会感受到对未来微茫的期待,深知我喜欢的声音一定会到来,并且不需要等太久。
HOU-BAOLIN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在整个房间里舒展开来,在这样的清晨,他的声音融合进空气之中,契合无间,象风一样在房间里流动。HOU-BAOLIN的中文名叫做侯宝林,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拉丁字母来称呼他,而且只买他与GUO-QUANBAO——中文名叫做郭全宝——合说的相声,这也许是一种偏执吧。无论是刘宝瑞,还是马三立,始终无法比较。
这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她很久没有在HOU-BAOLIN的相声中从梦中醒来,因为没人放给她听。
我也笑了,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同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道。这不是六神,比起“六神”的热情,这种味道更为矜持阴郁,而且夹杂着一丝幽幽的神秘感,我确信我在哪里曾经闻到过。
于是我松开她的肩膀,慢慢地蹲下去,从床的下面小心地拿起一盏已经燃烧殆尽的蚊香,最后一缕轻烟正袅袅地飘着,在它身边散落着一些小蚊子的遗体,就好象秋天的法国梧桐树叶一样,满地皆是。
通常在这样的天气,我都会在上班的途中路过的DJ BAR买一杯DJ喝。我绝不喝袋装的速溶品牌,而BAR的老板用DJ机和新鲜的DJ豆亲手磨出来的,所以DJ BAR的DJ有一种天然的清香。或是因为亲手磨制的缘故,这清香中还有丝淡淡的忧郁。老板也是HOU的FANS,所以我每天都会特意早起半个小时,去那里叫一杯DJ,然后坐在高背椅上一面啜饮一面enjoy “Hou”那低沉阴郁的相声。
我和她的相识就在DJ BAR,那时她穿着深绿棉袄,大红棉裤,头上扎着镶花边的头巾,手里握着一碗散发着清香的DJ,在BAR来往人群中仿佛一只孤高的天鹅。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她时,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触动,她的身影回荡在瞳孔里,似乎让我心里的某一部分消融。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对老板说:
“一杯DJ,加一点SALT,不要SUGAR。”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个邻座的男人,居然笑了。
“你也喜欢SALT DJ?”
那时候正是HOU的两段相声的间隔,BAR里一瞬间陷入微妙的沉静,我点了点头
“对于一颗破碎的心,既然无法粘合,索性就让它消融吧。”
她又笑了,笑容在DJ蒸腾的热气中是冰蓝色,我觉得。
“老板,来两碗豆浆,一碗甜的一碗咸的。”我们的身后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两个人同时无奈地摇摇头,习惯了“DJ”的叫法,豆浆这个词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出去走走么?”我对她说。距离上班的公车抵达还有五分钟。

她躺在我的怀里,我双臂搂住她,她的红棉袄和我的棉布坎肩就躺在我们身下,HOU的相声仍旧回荡在房间里。
“起来吧,我们去喝DJ,加SALT,不加SUGAR。”
我俯下身子,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吹气。
对于我们生活在这个森冷都市的人来说,早晨的一杯DJ格外温馨,对于生活的情调,也就格外地偏执。对于爱人,何尝不是如此,我已经错过一次,所以对于她,我异常地小心。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喝DJ呢……”
她凝望着窗外呼啸的黄砂,眼眸里有一丝痛苦的迷惘。“我们去吃JB,今天是情人节,就让它与众不同吧。”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DJ是浓郁的橘黄色,而JB则是海的深蓝,这些都是紧锁在她回忆深处的颜色,就象我。
两个身体上彼此依靠,心灵上却彼此紧锁的人。
在这个黄沙的情人节,我们去吃蓝调的JB。
JB的全称叫Jian·bing·guo·zi,中文名叫做煎饼果子。她对这个相当挑剔,只在东街胡同口一家叫“红双喜”的JB BAR去吃。那里对于她,似乎有着纪念碑或图腾式存在的意义,我们彼此的结合似乎是会让彼此更加孤独无助。
我们一起走出屋子去,我仍旧叼着大前门,她仍旧穿着红棉袄与绿色的棉裤,只是用头巾包住脸,看上去她纱巾下的表情是那么不可捉摸。
她说过,她喜欢80年款的飞鸽,那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贵族气质;然而我只有一台继承自父亲的二八加重,黑色的厚重,她说看到它时,会感觉整个身体都异常沉重起来,象是黑云一样郁结在心头,难以呼吸。所以,二八加重被我放进车库,开着朋友那里借来的八三年款永久,她坐在后座,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车冷冷地向前移动。
去年的情人节,我一个人过。
其实每年我都是一个人过,只是今年的心绪与前略有不同。往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抱持着一种对未来微茫的期待,总以为会有这么一年的今天,会有一个人和我共同享这煎饼的芬芳。而去年,我则是品味着 “失恋”青涩果实迎来这一天的到来。我的爱情之花终究凋谢的太早,没有等到节日的祝福,就枯萎了。
所以,之于我,那是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这句子滥俗、古老且缺乏创意。然而句子本身所具备的巧妙修辞却准确地散发出混杂哀伤与无奈的气味,简洁的语法结构昭示着一个简洁的逻辑: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仅此而已,这道理岂非很简单?简洁明了一如爱因斯坦的方程式。后者改变了整个世界,前者则彻底改变了整个我。西方大哲在一粒砂中看世界,东方大贤在一朵花里窥天国,而我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将思绪收回来,回头望了望她,她正看着两侧向后退去的小贩出神。
来到JB BAR,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散乱,胡子剃的很干净,一袭白色的长袍颇为利落。据她说,这里的JB相当考究,面粉是选用的天津小站麦,昨日的新鲜鸡蛋,油条也用Aomiao洗衣粉特别浸泡过。她特别喜欢将面糊摊在锅面的一刹那,那一瞬间会令她开朗很多,JB毕竟不是蓝调的产物。
“两位要些什么?”
老板问道,同时把手里的Dashao晃了晃。每一样食品都有其自我的器具,就好象COFFEE豆机之于COFFEE,DJ豆机之于DJ一样,对于JB来说,Dashao(也许应该叫“大勺”吧,不过这个单词的微妙寓意很难用中文来表达)也就意味着一个JB BAR的品位与风格。她说她当初就是为了这把Dashao而着迷的。
“两个JB,谢谢。”
我回答说。老板点点头,娴熟地用Dashao在面盆里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面糊,手腕轻转,面糊象是有生命一般,一下子从大勺流泻出来,均匀地平摊到黑色的锅面之上,随即被一把精致的小推子推成一个优雅的圆形。那种从容不迫的流动,让我想起BEIJING Opera《Strategem of empty city》里的Kung-Ming.。难怪她会说,看着一个JB的诞生,心情会开朗很多。
“今天是情人节吧,这样的天气,总令人很感伤呢。”
老板一边拿铲子翻弄着JB,一边低头说道。
“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罢了,若是没了心灵的震颤,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她略带哀伤地回答,我搂着她的肩膀,发现我们始终无法彼此温暖。不过我没有悲伤,因为我也早就失了心灵上的震颤,只剩下D·J和J·B还有HOU的相声,在我里面。
我的前生是十六世纪法国的贵族女子,就住在枫丹白露,每天要吃很多的J·B
昨晚我和她躺在床上,她这样喃喃地说,然后我微笑,把灯关掉,开始亲吻她。
老板拿起刷子,在盛满了酱的瓶子里搅了搅,然后涂抹到已经凝固的煎饼上面。我注意到,他刻意涂出一个心形,于是在黄白色的J·B上,就有了一个心,但那又是象征着什么呢?
“情人节该有情人节的礼物呀,无论是谁。”老板将一根油条放进J·B,然后熟练地卷起来,煎饼并没有破损,那个酱色的心还在那里留着。老板把它递给她,她想了想,然后又递给了我。
“情人节快乐。”
她似乎露出一丝笑意,我欣然接过。
我们两个就坐在J·B BAR的马路边上,将两个煎饼一点一点吃完。当我们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彼此都明白想要说些什么。
“多谢你的情人节礼物。”
“那么,再见了。”
两句简短的对话,为我们两个尘世里偶遇而有分离的人做了最后的呼唤。

她的背影逐渐离去,大红棉袄与绿色棉裤慢慢消失了黄沙里。我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块煎饼咽下去,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根大前门。
她也许真的爱我
我也许也会爱他
但是D·J也罢,J·B也罢,HOU的相声也罢
全都无法穿透这层细腻的黄沙帷幕
沙子静静地从天上落下
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
烟草的香味消失了,散发出令人郁闷的刺鼻烟雾,我扯了扯自己的棉布坎肩,将大前门从嘴里拿出来,无力地送开手,烟蒂悠然落地。
戴着红袖章的人走过来,向我要五元的罚款,我看着那红袖章,想起了她的红棉袄。我转身狂奔起来,那红色象是她的眼眸,我只想躲藏,回避,越远越好。
当我一口气跑回家,红袖章被我甩掉。我走进卧室,颓然地蜷缩在床边,开始哭起来。
因为我想起来,那两个心形的情人节煎饼,忘记向老板找零。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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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下拾英 / 美文转贴 / zt 我在江湖〔一〕马伯庸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在下叫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

    每次我报上这名号的时候,对方总是闻言一楞,然后拿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我,那种眼光很难形容,就好象是看到了一头闯进蓬莱仙境的野猪。

    我一直挺奇怪,究竟我是哪里做的不对?我明明把江湖规矩做满了十足十:双手抱拳,左攥右握,平举胸前,双腿马扎,目光平视,先通名姓,再报师承,无一不是标准的问候礼数;穿的衣服也平凡的紧,上身粗布淡黄窄领窄袖褂,下身浅褐布裤束腿,青云底圆口布鞋,头顶青布束带抹额,都是些寻常装束,前后只花了三两银子,还有几钱找头。

    若说古怪,只有我背的这口虎头大刀刀背稍厚了些,但也算不得什么奇门兵刃,随便找一家铁匠铺花上两个时辰都打的出来。

    我初出江湖阅历尚浅,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竟引得他们如此看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下山的那天,我的师父把我叫去,先叮嘱了一番江湖险恶人心诡诈,然后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长叹一声,说徒弟你非要去闯荡江湖吗,留下来接你师父衣钵,几年以后你便是五虎断门刀的十三代掌门人呀。我回答说师父教了这么多年功夫,徒儿这次下山,一定会将五虎断门刀法发扬光大,在武林扬名立万,以不负师恩。

    师父见我这么说,知道我去意已决,便不再阻拦。他颤悠悠站起身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一脸沧桑地说了一句:

    “如今的江湖,已不是我们的江湖啊。”

    师父这句话什么意思,并不太懂,只感觉说这句话的师父苍老了好多,其实他今年才四十三。师父名字叫彭贵发,是五虎断门刀的十二代掌门人。我们这门派是按“富贵大顺、安定团结”八字排辈,他是贵字辈,而我是大字辈。师父武功很好,五虎断门刀法练的炉火纯青,师祖曾评说当今武林能在师父手下走过五十招内的人不出十个,不过那是师祖那年的“当今”,时过境迁,不知现在的武林会是怎么样。

    师父当年也闯荡过江湖,但不到一年就回来了,从此潜心习武,再不问武林是非。我没问过他到底因为什么,只经常看到他抱着虎头大刀,坐在山门石阶上望着远处的山景颓然发呆。当我告辞师父顺着石路下山的时候,他抱着大刀又坐在山门目送我离去,眼神一片落寞。

    下山之后,我先在山下的小镇打尖住了一宿,第二日早早起身,背起行囊与虎头大刀投南而去。南边六十余里以外就是忠阳府地,乃是南北衢道必经之地,十分繁华,武林人物想必出没极多。想闯荡江湖,第一步踏在这里应该不错。

    时当早秋,天气不错,一路上顺顺当当,六个时辰不到我便到了忠阳府地界,大道上车马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我走的口干,恰好路边有家茶棚,便进去买了碗茶,将虎头刀搁到桌上,坐下来休息。

    忽然,我听到邻桌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一头白发,是位慈祥长者,矮的面色黝黑,看不出多少年岁。这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小声议论些什么。那高个子道:依兄台之见,这次江南慕容家比武选婿,哪位能胜出?”矮个子道:“依我看呐,当是昆仑派的玉剑昆仲玉,据说此人昆仑剑法好生了得,人又生的俊俏。”高个子摇头道:我看未必,昆仑剑法虽强,终究非大器之术。还是四川唐门的少主唐枫更有胜算,人家号称“小潘安”、“周郎羞”,一手“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风雅精妙,江湖上能接下这招的又有几个?”

    两人声音虽小,我在一旁却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大喜,这议论的不正是江湖之事么?于是我喝干碗中茶水,站起身来走过去,施礼道:

    “两位侠士,可否请教一二?”

    那两人闻言扭头过来,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见我粗布陋衫满面灰尘,矮个子冷哼一声,也不理睬,自顾端起杯子来喝茶,高个子一脸冷漠,淡然回道:“ 你是何人?”

    我连忙双手抱拳,依着江湖规矩大声自报家门道:
    “在下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矮个子嘴里一口茶全喷到高个子脸上。两个人一个呛的连连咳嗽,一个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擦脸,一时间也无暇答我。等他们总算都收拾停当了,这才转身过来,拿着异样眼神端详我。

    “你说你叫什么?”

    “在下彭大盛,是五虎断门刀门下弟子。”我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身后桌子上的兵刃是你的?”

    “正是在下的,唤作虎头大刀,重四十三斤。在下初出江湖,正想多结交些朋友,做番大事。正听到两位品评武林人物,故而过来请教。”

    两个人未等我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那矮个子右手指着我,连声道:

    “可笑,真是可笑,井底之蛙。”

    那高个子亦摇头冷笑:“以阁下如此样貌、、如此名姓、如此师承、如此兵器,竟也自称江湖中人,欺负我武林无人么?”

    我听高个子连说了我四个“如此”,却不提我武功如何,料想是他以为我不会武艺,忙回身取出虎头大刀,掣开起手势,对那二位道:“在下练习这断门刀法已经有十数年,略有小成,今天给两位大侠献丑演练一圈,请两位品评。”

    那二人面面相觑,眼神又是不屑又是无奈。末了那高个子伸出食指弹弹大刀刀锋,悠然道:我说这位少……呵呵……少侠你别忙活了,这类武艺,街头卖艺赚些小钱便罢,闯荡江湖就算了。这江湖,可不是你来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一楞,师父临下山时也这么说过,今日我是第二次听到了。

    那高个子见我拎着大刀楞在那里,倒也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一方素纸,找店家要来笔墨,草草写了几个字,盖上个红章,把那纸交给我。

    “我看你人还憨厚,体格够健壮,又有好武之心,能碰到老夫也算是缘分。这忠阳城内有个弄萧楼,主人萧之钰乃是江湖大大有名的清雅之士,最近东楼新成,缺些人手。这有封荐信,去那里谋个差事吧。”

    我接过信,颇为欢喜,无论如何,若能进那弄萧楼,便算是踏入江湖了。我对着那两位深鞠一躬,道:

    “还未请教两位恩公大名。”

    高个子指指旁边自顾斟茶的矮个子,道:“你不在江湖,不知我等名头,不说也罢。这位是幽冥使者殷正黯,我是清叶书生白一苇。”

    虽然他说他们不愿留名,但还是报了出来。我都暗暗记在心里,师父常说滴水之恩当以泉相报,日后见了他们,当好好报答才是。

    殷正黯忽站起身来,也不睬我,对白一苇说时候不早,该上路了。白一苇对我略一施礼,转身与他离了茶棚,跨上两匹高头骏马,向北急驰而去,很快消失在烟尘之中。

    我拿了这信,背着包裹兵刃来到忠阳城中。这忠阳城果然是好去处,到处楼牌林立,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

    我信步走在街上,不知哪里才是弄萧楼,走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类似的匾额。这时迎面过来一个少年,我过去先施一礼,问道:小哥,请问弄萧楼怎么走?

    那少年看看我,搔了搔头,笑道:巧了,我正是要去那里的,顺便就带你过去吧。

    我自然是大喜,于是跟着他朝西边走去。这人自称姓上官,很是热情,见我赶了一天的路神色有些疲惫,便主动帮我取下包裹扛着。我和他二人且走且聊,说话间来到家当街楼牌,上面挂着块匾,上面写着“太白遗风”。我挺纳闷,问他怎地不见弄萧楼的牌匾。那少年笑道:弄萧楼是在二楼,不可随便出入。你且候在这里,我先去给管事的说说,若他应允了你便能进去了。”

    我点头称谢,然后靠在大门外的廊柱边等。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到了太阳落山也不见他出来。我等的不耐烦了,进了那酒楼去问,掌柜的一听就笑了:“这位外地来的客官是给人骗了,弄萧楼是在东面,何曾跑来我家二楼,那小子刚才我见他拿着个大包裹从后门溜出去了哩。”

    我这才想起来,自家行李还在他手里……被骗了……

    果然江湖险恶,我只恨自己没把师傅的叮嘱当回事,结果如今我是除了怀里荐信,背上大刀以外,身无长物。好在掌柜的心善,在荐信的背面给我画了个地图,教我往东边去。我千恩万谢,慌忙出了酒楼,走到半路,偏又被巡逻的忠阳城管差役栏住,见我没有暂住路引,便要抓我去昌平。好在老天有眼,我拿出那封荐信,差役见了才放过我,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到了弄萧楼的正门,我已经是饥肠辘辘。只见这间府邸宽门长檐,瑞兽衔环,两侧一副瘦金体楹联,我一个字也认不出,果然与别处不同。

    我过去拍了拍门,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仆役把头探了出来。

    “谁啊?”

    “请问这是萧之钰萧老爷府上么?”

    “正是……您是……”

    那时候天色已晚,这仆役看不清我相貌,客客气气地问道,我一抱拳,朗声说道。

    “在下叫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特来拜会。”

    那仆役一听,面色一寒,口气一下子转冷,说道:“谋职啊,去后门。”说罢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没奈何,我只得又围着院墙绕到后院小门,方才的仆役把门打开,让我进来,一边絮絮叨叨说我不知礼数,一边把我带到间偏房,然后恭敬地冲房里说了句:

    “赵三爷,这位是谋职来的。”

    从屋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拿烟袋,眼皮也不抬一下,问道:“有荐条吗?”我把那荐条递给他,他看后呵呵一笑,道:“啧,来头倒不小,白先生的推荐,好吧,就用了,你以后就在这干,一个月两吊钱,年底有赏,在别处做家丁可没这么好待遇。”

    “……这……这个…家丁?…”我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叫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初出江湖,是特意来拜会萧老爷的。”

    赵三爷磕磕烟袋锅,冷笑道:五虎断门刀?彭大盛?您省省吧,这年头,哪个混江湖的会起这么个诨名。这弄萧楼乃是风雅之地,来往的侠客们多为高士,岂容你这等俗物混迹。老老实实做你的家丁吧,看你有点武艺,日后混出个看家护院趟子手,就是你们五虎断门的造化了。”

    我一时无语,本想扭头就走,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早就一文不名,这家丁的工作,不干也得干了。

    于是,我就在弄萧楼做了家丁,准确地说,是弄萧楼的外院做了家丁,内院的调律小筑我是进不去的,萧子钰大侠也始终没见过。

    其实家丁这工作还好,虽然累了点,工钱却拿很多。东家包吃包住,每个月两吊钱足够生活,还能有些积蓄。除去每日劳作,我按照老习惯,每天早上起床先扎一个小时马扎,再走上几趟刀法,不敢懈怠。他们见我练五虎断门刀法,都笑,说俗气,与这“弄萧楼”格调差的太远,护院的家丁倒偶尔过来讨教两招。我问他们五虎断门也是武艺,怎地算不得江湖,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这玩意又傻又楞,与大侠士仙风道骨的风范有差距。

    这日清晨,我练完刀法,本来要和几个同事去接柴火,结果那送柴的病了没来,于是赵三爷索性放了我们半日假。我和他们左右无事,去了家叫“刘伶居”的酒楼喝酒谈天。几个人坐定后,才开盏没喝几杯,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一惊,那人正是我刚到忠阳城时赚了我包裹的少年!

    好小子,岂能让你再溜掉。

    我当下放下酒杯,怒喊一声“贼子休走!”,冲他走过去。那少年一见是我,吓的扭头便跑,撞倒了正端菜送上来的店小二,慌张逃去楼下。我哪能叫他逃掉?于是抓起虎头刀,纵身跃下雕栏楼梯,大步追去。沿途打翻了不少酒菜,一时间酒楼一片混乱。

    他见我追下来,夺门而逃,我紧追不舍,正要冲出门去,却不提防门外正走近一人,两个人“啊呀”一声撞到一起,双双倒在地上。

    “恕罪则个!”

    我怕那小子逃走,冲那人略一抱拳,爬起来便要继续追,不料旁边两人过来按住肩膀,沉声道:

    “怎么,朋友,撞了人就想跑?”

    趁这当口,那小子转进一条巷道,转眼就不见了。我沮丧地晃晃头,回头来看那被我撞倒的人。

    那人已经被人搀了起来,只见他一袭白袍,头戴束发紫金冠,腰间一条紫青玉带,面目清秀,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只是表情有些狼狈,手中抓着柄扇子不曾放开。

    “这位,我刚才急着追个人,不小心冲撞了阁下,还请恕罪。”

    我刚说完,那公子露出一丝愤恨之色,稍现即逝,拍拍身上尘土,随手“啪”地打开竹扇,却笑道:

    “这位壮士看身形也是习过武的,不知江湖上怎么称呼?”

    “在下彭大盛,山东五虎断门刀第十三代传人,阁下是?”

    一听这名,旁边数人都哄笑起来,那公子也连连摇头,摇着扇子一脸嘲弄道:

    “大盛?五虎断门?哈哈,大雅若俗,当真是风雅的紧,风雅的紧。”

    “敢问阁下是……”

    我见他无礼,把气忍住,装做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我么……”那公子“啪”地一声把扇子合上,轻轻一笑,傲然道,“小生萧紫庭,人称清扇郎君。前人有诗云:清切紫庭垂,威菱防露枝,正是出处。”

    见我没什么反应,那公子略微失望,又道:“今日你无端撞了小生,本该拿你去衙门治罪。不过念在都是江湖朋友的份上,咱们就按江湖的规矩解决。”

    我忽然很感激他,因为出山以来,总算有人以江湖朋友的身份待我,连忙点点头。

    萧紫庭道:“好,爽快!那么这样好了,你若胜得过我手中青竹折扇,这件事便就此罢了;若胜不了,便要从我胯下爬过去。”周围众人又是一阵笑。

    我觉得很兴奋,自从下山以来,我还未曾与人交过手,虽然每天早上都练习刀法,但始终渴望与人实战切磋,而这个机会现在就在眼前。这时候酒楼门口已经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楼上吃饭的客人也纷纷把头探下来,随我一起来喝酒的几个同事站在楼梯口不敢做声。

    “多谢公子抬爱,那么……得罪了。”

    我晃晃手中虎头大刀,掣开一个起手势,意思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来,进招吧!”

    萧紫庭不紧不慢地摇着竹扇,胜似闲庭信步,似已有了十成胜算,眼神里却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我的虎头刀长二尺六寸,他的竹扇最多八寸,距离上已然大为吃亏。但凡短兵接长刃,多是采取埋身近战,故先发制人最为重要。今天这清扇郎君却不躲不避,托大先叫我先进招,须知我若舞开大刀,又占得先机,他再想近身可就不易了。何况他那是竹扇,并非铁扇,挡格荡甩都吃不住我这钢刀。

    不过那时也无暇他想,我略一定神,大吼一声,一招左斜劈,取他左肩。萧紫庭本一脸潇洒地摇扇,见刀锋凌厉,面色一变,急往右闪。我这招本是虚招,不过逼他右避而已;不料他贪图站姿潇洒,我这招又快,全身没来得及摆开架势回招,堪堪避过这一招左斜劈,躲闪的颇为狼狈。

    见他身形未稳,我又接了一招右横斩,横着向他斩来。萧紫庭眼见无法闪避,手腕一抖,想用那竹扇荡开刀锋,但竹物岂能胜过钢铁。他见扇子实在吃不住劲道,一个铁板桥让过刀锋,翻身单手撑地,双足发力一下子蹿出几尺远,我的大刀已然追赶不及。旁人轰一声纷纷赞道,有说这招“韩信忍辱” 使的漂亮,有说这招“灵猫跳涧” 用的绝妙,但我师父也提过这招,却是叫“灰犬钻裆式”,倒也是拆我右横斩的好招数。

    萧紫庭见躲过我必杀之势,信心大振,手中竹扇又戳又点,忽开忽折,令人眼花缭乱,端的是名家指点的好身手,但见他衣抉轻飘,折扇飞扬,说不出的潇洒飘逸,引得几个围观的少女尖叫起来。不过……也只潇洒飘逸罢了,这招数若求漂亮,速度上就不免有所牺牲。比如拆到第十四招的时候,他本可以就地一滚贴近我身,便能抢得先机,他却偏偏不肯,非要跃到半空转上两转,在扇子上挽出几道剑花,自然好看的紧,却再无可能攻到我。这刀法比他那扇功难看,但更为实用些。

    却说萧紫庭急攻了二十余招,招招赏心悦目,却始终近不得我身。这时旁边一人叫道:“萧公子,怎地不用你那绝学流萤小扇了结那厮!?”我听了心中一惊,心道这流萤扇不知是何武功,能称为绝学想必威力无俦。心中想到,手中大刀舞的更快,有心要在他施展出流萤小扇前震飞那折扇。

    又拆了五六回合,忽见萧紫庭握扇手法突变,我心道不好,怕他变招,连忙一招前刺,直袭他胸前。这招直截了当,敌人只能硬挡,或左右闪避,萧紫庭折扇不敢再与我钢刀相抗,向右面跃去。我故伎重演,连着挥出一刀,横斩向右,打算迫他后退。岂料萧紫庭身形一扭,倒握扇柄反向我点来。我不及多想,一记直劈下去,力道使了个十足十。

    萧紫庭本打算围魏救赵迫我回招,却没提防我反击如此迅猛,情急之下举起扇子去挡,“唰”的一下扇骨立时粉碎,围观的人都是大惊,都道这佳公子今番要变血葫芦了。我心中大叫不好,大刀去势沉重,纵然察觉想收招也晚了。

    这萧公子毕竟高明,又是一招“灵猫跳涧”或者“灰犬钻裆”,向后纵去三尺开外,总算躲过大险,但刀锋避之不及。待他站稳,一道鲜血自额头流过粉白面庞淌下来。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都不敢言语,萧紫庭面色苍白,单手捂脸,另一只取出手帕擦擦血迹,勉强笑道:

    “好刀法!自我萧某出道以来,能伤到我脸的,你是第一个!佩服,佩服。”

    旁边一人奇道:“咦?萧公子你不是昨日才艺成出山的么?”

    萧紫庭脸色一红,恨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身欲走。

    我把刀倒提,走过去道:“萧公子,阁下的习武根骨上佳,只是招数里无用的虚势太多,否则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萧紫庭冷哼一声,怒道:“山野村夫,懂得什么风雅,简直是对牛弹琴!”说罢一拂袖子,捂脸匆匆离去。

    我好心指正他失误,却讨了个好大没趣,那偷我包裹的小子早没了踪影。我只得转身上楼,老板看我提着大刀,一脸不善,也不敢上来问我赔打翻的酒菜。几个同来的家丁面色尴尬,不敢多问我话,这顿酒喝的没滋没味,很快就散了。

    回到弄萧楼,我把大刀擦干净放好,心情实在郁闷,原本打算初出江湖一战成名,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咸不淡的结局,好生令人气闷。

    郁闷归郁闷,本职工作还得去做。晚饭后是我当班,我拿了扫帚,从外院大门口一路扫下去,不知不觉扫到了内院墙外,刚一拐弯,就听内院里传来人说话,随即内院门大开,三个人走出来。事先赵三爷叮嘱过调律小筑里出入的多是老爷招待的名士,我们这些做仆役必须回避,免得扰了人家清雅。所以我连忙收起扫帚,站到一旁树下。

    只见为首二人一人着紫袍,一人着青袍,两人都是四、五十开外,鬓角微霜。两人身后还跟着个白衣少年,时近傍晚,所以面容看的不很清楚。

    出了内院,那青袍人拱手笑道:“古人赞乐有绕梁三日,犹然不绝一说,今日能有幸听子钰兄拂琴,方知古人所言不虚呀。”

    紫袍人也笑道:“齐兄谬赞了。这次齐兄不远千里前来为小犬之事,实在感激不尽。”

    原来这紫袍人便是我的东家主人萧子钰,我做了近一个月仆役,今天才算见到庐山真面目。

    青袍人道:萧公子天资聪颖,才貌双全,此番姑苏之行,定当满载而归,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放声大笑,震的树上宿鸦惊起,内功修为看来极深。

    “……多……多谢齐伯伯关爱,小侄一定全力以赴。”

    那白衣少年声音勉强,听起来却十分耳熟。我不由走前几步,凝神细看,发现竟是下午被我杀败的那清扇公子萧紫庭。

    萧紫庭此时也看到我,全身一震,眼神有些惊慌,萧子钰见状,皱眉问道:“你是何人?”我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拱手作揖,萧子钰也不愿与我多讲,挥手叫我退下。

    我扛着扫把回到仆役房,搁下工具,洗净双手,走到井边,咕咚咕咚先喝了三大口,然后赤裸着上身拿大瓢舀出清凉井水往身上浇,冲够了又晾着膀子院子里擦拭钢刀。

    我正擦的入神,忽然听到背后一声轻咳,我回头去看,却是一惊,原来站在我身后的竟是萧紫庭。

    萧紫庭见我这副模样,连连轻咳,我笑了笑,随手取来上衣穿上,这才问道

    “萧公子不知找我有何事?”

    “……恩……这个……彭兄适才没对我父亲面前说破下午之事,小生我实在是感激……”

    “哦,我们做下人的,能见到东家就已经是福分了,又怎么敢说话呢。”

    我淡淡答道,萧子庭拿不准我这句话是嘲讽还是什么,不禁有些尴尬,全无下午盛气凌人的气势。他拿出一壶酒,满脸陪笑着对我说:

    “下午之事是小生的错,所以我特意带来一壶玉楼春,与彭兄对饮几杯,也算小弟我谢罪了。”

    “哪里哪里,误伤了公子,我才该请罪才是。”

    我见他一改下午嚣张态度,也不好端着架子,便从屋子里取来方桌酒具,就在庭院里两人对酌起来。

    萧子庭这个人虽然有些自大,其实人还算开朗,也很健谈。几杯下肚,两个人都有些耳酣眼热,话也多了起来,原本那点芥蒂早就无影无踪。

    谈了一阵,不知忽有何感,两个人举其杯子,竟同时长叹一声。

    “公子怎地忽然叹起气来?”我先问道。萧紫庭摇摇头,表情颇为沮丧,又喝了一杯,方才说道:

    “彭兄有所不知,前个月姑苏慕容家忽然宣布要比武招婿,这慕容家也是武林名门,方才那位齐伯伯特意来通知我爹,恰巧我师满回家,我爹便要我去招亲”

    “男大当婚,岂非是好事?”

    “按说慕容家那位小姐无论容貌人品都是上佳,只是我早就心有别属,其他女子也就没了兴趣。但这种事怎么敢对我爹说,此事古难全,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彭兄你却为什么叹息。”

    我便将自我下山来的遭遇讲给他听,讲到末尾,不由得又一声长叹道:“我师父与那白一苇,都说这江湖已非我们之江湖,想我勤练功夫数十年,却也只是给人家做个杂役。大家一听我报上姓名便大笑,也不知笑从何来。”

    听到这里,萧紫庭皱着眉头道:“也不怪那几人笑你……彭兄,你可知如今这江湖上,第一要紧的事是什么?”

    “不是武功么?”

    “非也,非也。”萧紫庭摇摇头,举杯啜了一口,道:“彭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当今江湖,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要雅,要风雅。”

    “风雅?”我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却始终不得要领。

    “没错,彭兄你若看过几部侠客笔记小说便知,这行侠江湖,须得有个响亮的名头。名姓、招式、武器都得既有出典,又有内涵,或幽远、或洒脱、或大气、或沈郁,或柔情、或冷峻、或自矜,或宽和,如此方才能为江湖所传颂……现如今,连街头卖艺胸口碎大石的都换了名字叫“玉垒千碎”,遑论我等江湖人士?”

    “如此说来,这名字却比功夫还紧要了?”

    “功夫无非打打杀杀,乃是武学的旁枝末节,即使再强也不过小巧,优雅方才是正道呀。彭兄你且听我数来,且说这兵器谱上之人吧,什么紫琉青剑慕容雪、七心海棠南宫霜、洛神琵琶冷紫莳、玉面貔貅杜斜阳,哪个不是好名字?这次也同去选婿的几个少年侠客,比如唐枫、玉昆仲、司马傲然,先不论武功,单是名字意境就高出寻常人一截。连我这紫庭二字,都是出自唐诗中的句子,所谓无典不名呀”

    “我这五虎断门刀法,这名字却有何不妥?”

    “……咳…这个么…彭兄你的武艺小弟是佩服的,只不过呢,若要闯荡江湖不被人看轻,光是武艺还不够……江湖人士,多是独来独往,有如隐居高士,最耐不得俗气。若是名字粗俗,招数不雅,就是被你败了,也绝难心服,更不会费心思去替你扬名。这五虎断门刀法,又直白又浅薄,俗之又俗。譬之说吧,今日彭兄打败小弟那招叫什么?”

    “本门刀法,招数无非刺、劈、砍、斩、钩、锯几种,加上去势诸如前、后、斜左、横右等方位,便为一招,没刻意去取什么名字。今天逼退你的那招,我们同门都叫左横斩。”

    “这便是啦,若没个华丽名字,饶是你招数再强,也得不来好评。那招左横斩名字实在味如嚼蜡,若换成“云横秦领”,则大气恢弘,意境全出;若称做“扁舟横渡”,则另有一番闲情雅致;或叫“吴带当风”。更有韵味,这取名之道,大有讲究哩。”

    “临战的时候,瞬息万变,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我抓起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边嚼边皱着眉头问道,他说的这些都好生难懂。他见我问道,不禁笑了,面色开始发红,明显是酒意上了头去。

    “呵呵,彭兄,不是小生自夸。下午那一战,虽则是你胜出,但日后人们只记得我这流萤扇,却记得不得你那断门刀,你可知是何故?”

    我见他答非所问,显然是还有后话,于是略一点头,听他下文。

    “其实江湖哪里有那么多恩怨?大家互斗,也无非是想给旁人看了记住,留下几段逸事,好留名当今后世罢了。所以这武功于实用一节,不甚重要,叫人看后不忘方才是紧要。兄那招当胸一刺,固然是好招,然而一则速度太快二则过程枯燥,都不够漂亮。再看小生那几招流萤小扇,虽然近不得彭兄,但手挽剑花,扇摆曲步,每半招一个旋身,将身上白衣带起风来,看着便飘逸多了,日后也能在江湖上留上几笔。几年后,便只知有我而不知有兄了。

    听他这一番长篇大论讲完,我还没喝几口酒头便晕乎乎的,不禁摸摸下巴,叫声苦:乖乖,这却比公子你比武招亲却还麻烦呐。”

    听到这句,萧紫庭先是一怔,然后忽地猛拍桌子,大喜道:“是啦!是啦!” 桌上的酒杯被这么一振,咣铛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是啦?!”

    我还以为他酒后失态,连忙过去要扶。萧紫庭摆摆手,对我喜道:“我想到一条妙计,既能圆彭兄你留名江湖之志,也可全我退婚姑苏之心!”

    “哦?却是什么?”

    萧紫庭把身子凑近,轻声说道:“就是彭兄你代我去比武招亲如何。”

    我闻言一惊,却比别人叫我做武林盟主更为震惊,连声道:“公子醉了,公子醉了。”

    “那些同去征婚的少年侠士,功夫与我都在伯仲只间,以兄的武艺,取胜不难。我对我父亲,也好有了个交代,省得再逼我如何如何。”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故意输给别人,不就好了么?”

    “你有所不知,我们弄萧楼与他们几家是世交,一直都在暗地里互相较劲。我败给谁都可以,只不能败给他们几家,否则……咳……再说,彭兄,且想想,若做了姑苏慕容家的乘龙快婿,成名武林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事。此计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

    我被他说的心动,却还心存犹豫。不知道这公子哥是说真的还只是开开玩笑。这人也不看我什么神情,只兀自自己唠叨着,只怕是酒意大涌,竟越说越兴奋,我都无法插下话去。

    “明日我就跟赵三爷说说,调派你到内院做护院。等到我启程那时,调你做亲随,你我便可名正言顺同去姑苏,然后你在那里做你的快婿,我也有了借口四处游玩,去看我那妹子……呃……只是有一事需得仔细参详……”他忽然象是想起什么,又对我说道,“明日你去我那里。”

    “是什么事?可需要准备什么?”

    “不必,不必,明日去了便知……”

    “知道了…还要多谢公子…”

    说到这时,壶中酒也尽了,萧紫庭站起身来,也不要人来扶,自己醉薰薰地一步三摇朝门外走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太白斗酒诗百篇,今我恣肆笑歌仙”

    当晚上,我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难以入梦。萧公子那番江湖见地,我似懂非懂;他所提的计划,也不知是否酒后乱言。这江湖究竟是否是我之江湖,自己却还是一片懵懂无知。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晨,我一夜没睡,起来照例又练了一趟刀法。到了快午饭的时候,赵三爷过来找我,说萧公子指名叫我去送香盒,他再三叮嘱我进了内院莫要停留,送罢东西赶紧出来,切切不得东张西望,我都一一应承。

    一进调律内院,景致又与外院大不相同,到处翠竹林立,中间只留一条砖石小路,好似极大的盆景一般。我按照赵三爷嘱咐过的路径,七转八转来到一间上房。我在门口恭敬地敲了三声,屋里有声音传来道“进来罢。”

    我推门进去,屋里坐着的正是萧紫庭。他一见是我,连忙起身,喜道:

    “彭兄你来了。”

    “我是给公子送香盒来的。”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昨天饮酒定计之事,所以也不敢妄自乱说。

    “这里没外人,彭兄你就不用客气了。”
    萧紫庭边说着,边把我引到一张檀木桌前,在桌上拿起一张写满墨迹的宣纸,道:“彭兄,昨日我不是说还有件事需得仔细参详么?”

    “正是,只是不知道公子想参详什么?”

    “呵呵,就是这个,彭兄你的名号呀。”萧紫庭呵呵一笑,将那宣纸交给我,道“昨日也说了,如今江湖上无雅不成名,尤其那慕容家更重内涵。彭大盛这名字实在不美,小生刚去查阅典籍,找到个合适的出来:彭兄不妨复姓东方,名曰苍云,意境高远,别人定会喜欢。古人有诗云“沧龙云卧品清箫”,恰好暗扣你我之名。”

    “东方沧云……”

    我还未来得及细想,他又道

    “还有,这五虎断门刀俗之又俗,万万使不得,须得换样别的什么。”

    “可是我只会练刀,不会别的兵刃……”

    “不必担心,只是换个名号而已。”萧紫庭笑道,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扇子,在胸口轻摇。“既然人名沧云,那么刀法便须带个风字,《南齐书·祥瑞志》有“耀日舞风”一句,如此这刀法便叫“舞风刀法”,这刀就叫做耀日刀吧,大妙!大妙!”

    我还没说什么,他却先欢喜起来,似是极之得意,摆着扇子反复吟哦。

    于是,我就不再是五虎断门刀的第十三代传人彭大盛,而是身怀绝学舞风刀法,使一柄耀日刀的神秘少侠东方沧云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我在江湖〔二〕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彭大盛就是东方沧云,东方沧云就是彭大盛。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每天早上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扎步、练刀、做杂役。但萧紫庭萧公子却说行走江湖的时候,这两个名字可是云泥之别,叫我务必把自己当成是东方沧云而不是彭大盛。

      自从那日定下来我替他比武征婿的事情后,萧子庭便叫赵三爷把我调到调律内院去做护院。一来是商量事情方便;二来日后去姑苏的时候,也好方便叫我随行——当家公子出远门叫个护院随侍左右是很平常的事,若突然从仆役中选一人随行,反倒让人怀疑了。萧紫庭把这些事都考虑的很周到。

      进了调律内院做护院后,每天也就是各处巡巡、防火防盗之类,比在外院轻松多了。萧子钰老先生在当地名望甚重,哪个贼子敢来偷他?萧公子偶尔会拿壶酒过来,两人对酌闲谈一番,日子过的倒也波澜不兴,安逸的紧。

      过了十数日,算计着姑苏慕容家比武招亲的日子也快到了,萧老先生就催促萧公子尽快动身。于是萧紫庭和我各自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他怕路上耽搁太久误了日期,没要马车,叫赵三爷在集上选了两匹骏马回来,一匹起名叫“绝尘”一匹叫“骐骥”,估计也是有典故的,不过我没问,怕又逗出他一大堆拗口难懂的解释出来。

      这日宜出行,是吉日,弄萧楼上下都来送公子起程。萧子钰老先生只跟萧公子说话,全不看我,这也不奇怪,他对下人从来是不理不睬的,萧公子跟我解释过他父亲书房的那几句铭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倒是赵三爷站到我面前,掂着烟袋锅反复叮嘱,叫我务必照顾好少爷,不可僭越了主仆身份,我唯唯称诺。

      等到了吉时,萧公子跨上骐骥,我骑上绝尘,两个人并辔沿官道向南面而去。骑出了城门,走了六七里路,萧公子忽道。

      “哎,我说彭兄啊…………”

      我轻拉缰绳,把脸偏过去。

      “公子有何事?”

      萧紫庭却笑了,摇头道:

      “兄怎地忘了?一出忠阳府,你便不在是为我家护院的彭大盛,而是我路上偶遇的少侠东方沧云呐。以后别人提起彭大盛,记得莫要答应。”

      “呵呵,晓得晓得,下次会小心的。”

      我搔搔头,傻笑着应和,萧紫庭却正色道:“

      “听说那慕容家主人慕容骧乃是一代宗师,眼光定然厉害,倘若是被他看穿了,你我都有大麻烦,所以还得万万小心,东方兄!”

      “哦哦。”

      我随口应道,心里却想着别的事。老实说,我一直心里很犹豫。我临下山前,对师父口口声声说要将五虎断门刀法发扬光大,在武林中扬名立万,而如今不仅断门刀法变成了舞风刀,连自己的名字也抛开了“大”字排辈。改叫了东方沧云。这么做究竟是否妥当,我至今还是揣揣不安。只是萧公子说五虎断门这名字太俗,贸然闯荡江湖会被风雅之士耻笑,也许师父当年出山,就是因为这等遭遇受了羞辱,而心灰意冷从此不问江湖。

      我临走时师父说的那句话,我多少也了解一点了。

      “今日之江湖,已不再是我们的江湖啊”

      官道平阔,又是太平年岁,这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折。两个人日出则行,日落则息,执鞭徐行,沿途顺便游山逛景,谈些武林掌故江湖逸事(多是他讲与我听),日子好不惬意。每天到了打尖的客栈,萧紫庭便拿出几本书来,教我些琴棋书画五经六艺。他说武林虽然以“武”为纲,这“文”其实更为紧要。若没几卷诗书才艺垫底,这武学究竟只是下三流的粗俗东西,上不得台面。虽然这十几日中不能把我教出个状元,好歹也要让我粗通文墨。

      我那身黑灰色的仆服早丢进包裹里去,萧紫庭说既然名字叫东方沧云,自然得有相配的装束,临走之前另去成衣铺子里选了件天青色绸衫给我,还说此乃“雨过天青云破处”,少不得又是一番风雅。只是那虎头大刀,或叫耀日刀,因为是用趁了手的,却不能换成别的。为此萧紫庭嗟叹了好久,说如今武林群侠要么使剑、要么使些风雅物事,比如他自己便用扇子,他父亲萧子钰好用萧,那日来报信的齐伯伯齐飞白却是暗器高手,用的是围棋子,其他诸如琵琶、瑶琴、玉笛、毛笔、拂尘也颇受欢迎;寻常兵刃什么刀枪锤戟、斧钺钩叉的早就没人用了,除非是什么金错刀、吴钩之类有来历的东西。

      若没事的时候,他也拿来几本笔记小说来给我看,里面无非是少年英侠仗剑江湖(我注意到,这几本笔记小说的英雄都是用剑),斩除奸佞修练神功抱得美人归之类,倒也大有趣味,让我秉烛连看了几个通宵。

      就这么样,转眼二十余天过去,我身上天青长衫已经洗过几次,东方沧云这名字我也慢慢听的耳顺。原本我觉得有愧于师父,自家五虎断门刀法非但不能发扬,还要改个假名;后来转念一想,就当这是权宜之计,等到娶了慕容家的小姐,在江湖功成名就,再恢复五虎断门刀的名号不迟。想到这里,自己也就释然了。

      这日走到新亭地界,前几日连绵阴雨,地湿路滑,直到这日才云开日出。我二人决定快行几步,把前日耽搁的路程补回来。所以两人这一日只管纵马快跑,跑上半个时辰,再徐行一阵,而后再跑。结果快到傍晚的时候,屈指一算今天竟走出去百余里路。

      眼见日头落下山去,两个人这才勒马想起来打尖住店的事。按照往日习惯,都是早上临行之前先问好店家前方客栈远近,然后赶路便心中有数。今天只顾尽兴狂奔,竟跑过了投宿的地方,如今前面不知走多远才能有客栈,往回返又心有未甘,实在为难。

      我看看周围,对萧紫庭说道:“公子,如今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眼见天色晚了,咱们不如下了大道,到附近找户人家投宿一夜再说吧。”

      萧紫庭虽不情愿,但夜色已黑,加上两匹马都疲惫不堪,看情形今天是不能再跑了,只得应允。于是我二人弃了官道,循右侧一条小路而去。

      行不出三里,远远见到一座小庙,庙门口拴着几匹高头大马,几个灯笼,庙内隐约传来铿锵之声,似是兵器相击。

      我一听有人打斗,连忙把背后的虎头大刀拔出来,道:

      “似是有什么人打斗!我们过去看看如何?”

      萧子庭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道:

      “ 敌我未明,咱们还是把马拴到这里,凑近些看看究竟,再做打算。”

      萧紫庭与我当下把马都拴到附近树上,然后屏息凝气走过去,找了一处正对着窗口的树林,恰能看清庙内动静。

      只见庙里神台上摆着三两根蜡烛,几个灯笼翻在地上,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靠神台而立的是位老者,一身青箭劲衣,全身十余处刀伤,左臂一只判官笔,右臂却软软垂下,滴到地上的鲜血已积了一摊。这老者神情虽然狼狈,却凛然有威,须发皆张。

      周围有七八名黑衣人各执兵刃团团把他围住,却摄于气势不敢靠近。

      黑衣人中为首的忽道:“ 谢老师,你也真能跑,从大梁一直让我们追到新亭。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了,乖乖认命吧。”

      “呸!”

      “若把东西交出来,就给您个痛快的,不然可别怪我们兄弟钝刀子拉肉,嘿嘿。”

      他话说完,见旁边部下都没反应,便大声“咳”了一声,那几个黑衣人这才如梦初醒,也纷纷附和着大笑。

      “行了,别笑了,拿东西要紧!”为首的沉声道,“这老家伙手底不软,大家一起上乱刀分了他。”

      只听“伧啷啷”几声,七个人都一抖手上钢刀,谢老师挣扎着起来,左手判官笔倒握,显然是存在同归于尽之心。

      “住手!”
      “住手!”

      两声大叫同时传来,一个是我按捺不住跳出来时大呼的,另一个却是从殿另外一侧传来。

      那几个黑衣人闻声转头去看,只因我喊的比较迟,七个里倒有七个看去那边,反没人来理我,我执着大刀站在那里一时冷场,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一声轻啸,一只飞镖破风而来,擦着一个黑衣人耳边直钉到旁边柱子上。黑衣人之一见那飞镖三寸长短,尾端缀着银边,还写了个精致的“唐”字,不禁脸色一变。

      “小周郎唐枫?”

      “呵呵呵呵,算你有几分见识!”

      一阵笑声自外面传来,随后只听见衣袍翻滚,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在空中轻轻转了几圈,姿势说不出的曼妙。只是我不禁暗自为其担心,因为这破庙里凌乱不堪,实在没个落脚的好地方。

      果不其然,那人飘然而降,双足点到了一张旧旗台之上。他跳的高,落势很重,那旗台老旧不堪,哪经的住这一跺。就听“哗啦”一声,那台子便轰然坍塌,扬起一阵尘土,隐约间只见到一双腿倒在外面。

      我师傅说过,万事总有物理在其中,跃的愈高,则落的愈重,此乃天道。侠客小说所言“踏雪无痕”云云,乃是无稽之谈。今天我总算见到了实证,虽有醍醐灌顶之感,终究还是有些遗憾。

      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竟是连笑也忘了。过不多时,那人自尘土中站了起来,他与我年纪差不多,锦袍宽袖,面目俊秀清雅,只是浑身尘土蜘蛛网,未免有些狼狈。

      这少年看看几个黑衣人,把脸上蜘蛛网抚下,下巴轻抬起,傲然说道:

      “你们各自斩掉自己右臂,再给谢老师磕三个响头,就可以退下了,本少爷今天饶你们不死。”

      “哈哈,小子,别以为你是唐门的人就敢这么嚣张。刚才那招双柱擎天也算你唐门绝学吗?”

      黑衣人哈哈大笑,一做手势,身后的人也纷纷大笑。那少年面色大窘,又不好退缩,为掩盖尴尬神情,柳眉一立,大喝道:

      “你斩是不斩!”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来这里生事,真可笑。”

      他们只顾彼此唇枪舌剑,我提刀站在那里楞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来理我, 我当时大喝之际激起来的一阵豪气如今全化了烟灰。好不容易等他们交锋停了停,我这才重咳一声,以表示我的存在。

      那些黑衣人这才想到刚才喊“住手”的原来有两个人,一起回头来看,一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我乃彭……呃……我乃舞风刀法十三代传人东方沧云! 请你们一定要放过这位老先生。”

      短短时间内,先后杀出两个挡路的程咬金,一个骄横至极,一个却大为谦虚。这些黑衣人虽然凶狠,一时之间却也无所适从,哭笑不得。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一晃钢刀,大喝一声:

      “少废话了!弟兄们,那谢老师暂时动不了,咱们先把这两个家伙解决掉再说!”

      黑衣人们立刻分成两波,五个扑向唐枫,另外两个向我扑来。那谢老师斜靠着神台,兀自喘息不已,注视着局势变化。

      我定定心神,手中大刀一舞,虽然号称“舞风刀法“,却还是五虎断门刀的路子。说实话,这几个黑衣人武功着实不弱,也没一定招式,刀锋专朝要害招呼,一时倒真难以应付。斗了五六回合,我灵机一动,趁他们攻势稍歇,向后退了三步,等他们冲上来的时候,将手中大刀冲其中一人面门扔去。那二人只道我会以刀为兵器,却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巨大的暗器,只听“啊呀”一声,其中一人仰面倒下去。我那刀重四十三斤,他哪里受得了这一掷,当时晕了过去。另一人大惊,还未回过神来,我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他面前,大喝一声,一记“铁牛撞壁”直击他胸口,生生将他放倒在地。

      这边了结以后,我捡起刀来向那边望去。只见五个黑衣人把唐枫团团围住,那唐枫在圈中拿柄短剑东支西绌,虽然性命暂时无虞,但想要冲出圈去却是万万不可能。我在旁边看了几招,发觉唐枫也是在于只求招数优雅而无甚实用。他特长既在暗器,自当在进庙之间就先行施放,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他却自己跑进庙里来,结果被黑衣人们逼的急,这暗器竟没机会放出。

      虽然如此,好歹我和他此刻也是同道,不能坐视不理。我一晃大刀,叫道:唐兄我来助你!正待要冲上去,却听到庙门口一阵长笑传来。

      “哈哈哈哈,不想这美周郎却也有今日,却令人叹息呀,叹息。”

      本来正剧斗的六人动作都是一滞,加上我和那谢老师,十六只眼睛齐齐向门口望去,却见萧紫庭摇着扇子站在那里,满面笑容。我说刚才怎地不见他动静,原来一直到这时候才出现。

      唐枫一见是他,面色一寒,也不答话,手中短剑舞的更快。

      “若是要帮忙,还请知会小弟一声。你我是总角之交,又何必客气。”

      这边萧紫庭且走且说,却似散步一般。我见了不忍,高声道:萧公子!既是幼年好友,就该速速相救才是!”

      萧紫庭还没答话,唐枫却厉声高叫道:“休要过来,我便是死,也不要你来救!” 这个“你”字咬的异常之重,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想来是在暗示“你却可以过来帮忙”。

      黑衣人们听的真切,情知萧紫庭一时半会还不会过来帮忙,便放手攻的更急。我见形势逐渐危急,举刀便上,萧紫庭嘴上虽然笑话唐枫,也知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手中扇子半开,打算一步而上。

      正待我等要加入战团之时,忽然听到庙外面一阵铜锣大响,脚步纷乱,似乎有大队人赶到。

      在场的数人都是一惊,皆以为是彼此的援军。然而庙外之人却不冲进来,过不多会,一个粗大嗓门在外面大叫道,声音浑厚,在庙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里面的人听着,我乃六扇门新亭总捕头何中棠,你等已经被团团围住。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快快出来投降,否则格杀无论!”

      说完就听一阵弓弦绷紧之声,显然是外面已经布置好了强弓劲弩,而且为数不少。

      “老大,怎么办?”

      一个黑衣人对为首的喊道,为首的略一沉吟,道:“今天看来是逮不到谢老师,别跟他们纠缠了,一起往外冲,脱身要紧!”

      “可是外面敌人似乎不少……”

      “不要怕,不过是吃朝廷饭的小小公差,几下子就可以打发掉。”

      那为首的转回头来,朗声对我们说道:“今日咱爷还有别的要事,姑且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各自散去了罢。”

      于是那五个黑衣人当下也不缠着唐枫,各自撤刀,迅速向庙外跳去,轻功竟然不慢。

      唐枫、萧紫庭与我见敌人逃了,也不去追,三个人都冲到谢老师面前。那谢老师其实已经是灯尽油枯,刚才全仗一口气撑着,现在看大敌已退,脸色一下子枯槁下来,神情委顿,眼见不行了。

      他见我们三个人过来,勉强睁开眼睛,颤声道:“多……多谢三位少侠相救……”

      “莫要出声,我这里有唐家的蜀山续魂丹,吃下去便好。”
      “莫要出声,我这里有萧家的清心疗疴散,吃下去便好。”

      唐枫与萧紫庭一般心思,同时从身上摸出一丸药来,伸到谢老师面前,互相瞪了一眼。

      谢老师苦笑着摆摆手,道:

      “我已经不行了……只是有件事……请三位把这封信函转交给姑苏……慕容骧老爷,就说白面尊者如今重现江湖!此事关乎武林气运!请务……务必替小老把信与话带到……”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唐枫与萧紫庭一听是与姑苏慕容家有牵连,都伸过手去,都盼谢老师把这信交给自己,不料谢老师手才把信掏出一半,就停止不动。我们三个人再看去,已然气息全无。

      “你们四个,站在那里不要动!”

      忽然背后一人喝道,我们三个人回身看去,只见一个皂色公差服色的高瘦男子站在身后,面目冷峻,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手里拿着铁尺、锁链,冷冷看着我们。


      “有人报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果然如此,又是你们这群江湖人士。都随我去衙门一趟!我要问话。”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本公子。”

      唐枫一脸不屑神情,傲然问道。那人还是一脸无表情,连语调都不见一丝变化,道:

      “我是六扇门新亭总捕头何中棠。”

      “那几个黑衣人如何了?逃了么?”萧紫庭见是衙门公差,也不放在心上,环顾左右轻松问道:“方才若没你们插一脚,我就把他们立毙倒这流萤扇下了。”

      何中棠闻言冷笑:“侠以武犯禁,你们这些武林人看多了侠客笔记,整日互相殴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杀了耕牛尚且要报官,别把杀人不当回事,真以为这律例就管不着你们江湖上的事么?

      话刚说完,十几名公差都涌进这小庙,两人抬着一名黑衣人,每个黑衣人都用锁链五花大绑,鼻青脸肿,不醒人事。身上各自贴着一张纸条,上书:子可缄言,言则为供。

      我对何中棠一抱拳,道:“何捕头,这几个人刚才围攻这位老者,我们是路见不平,所以才拔刀相助。”

      “这我知道。”何中棠踢了踢脚边晕倒的黑衣人,“见义勇为虽好,这种事情以后还记得报官,别自己私了。我们公门中人没侠客小说里那么窝囊,若真那么没用,由着你们这些持武横行的家伙胡来,还不天下大乱?”

      我点点头,连连称是,唐枫和萧紫庭却对何中棠这番话不屑一顾,只抱臂站到谢老师尸身左右。

      何中棠又道:“匪帮恶人,斗殴伤人致死,凶徒七人已经缉拿归案。仵作,过来将这老人尸身抬回去验伤。你们三位,麻烦到衙门录个供子吧。”

      “抱歉,我却没空闲。这老者去世之前,嘱托我等将一封信亲自交给姑苏慕容家主人,而且我也要去姑苏有要事,恕不能奉陪。”

      唐枫一口回绝掉,没等何中棠说话,萧紫庭却接口道:哎,唐兄,我记得谢老师死前,是把信交给“我们”的吧。”

      “谢老师是我出手相救,你见人之危才下场助拳,有什么有资格接信!”

      “哦?我是没有资格,那这位与你同时出手的东方少侠却有资格也无?”

      唐枫看了我一眼,却说不出话来。我有心想帮两人排解几句,却一句合适的话也想不出来。

      这边何中棠却叫人取来了笔墨草纸,道:“几位若真有急事,我也不便勉强。只是律法所在,还请几位留下名字和在姑苏的住所,改日我再去取口供。”

      “四川唐门少主唐枫,在姑苏当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小生乃是忠阳弄萧楼的萧紫庭,人称清扇公子,在姑苏也是住在慕容家燕子坞。”

      “说出籍贯名字便可,至于帮派绰号之类户籍上没有的,不必说了。”何中棠写罢,又转向我来,问道:“那么你呢?”

      我犹豫了一下,情知此乃官府办案,不知说谎话是否妥当,抬头见了萧紫庭正冲我使眼色,刚要说,就听何中棠又冷冷道:“自己名字,也要想么?不必看别人眼色,快说吧。”

      “东……东方沧云,恩,山东济南府……在姑苏与那位萧公子同住。”

      何中棠看了看我,眼光锐利,似能看穿人心,我连忙把眼光偏过去。他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把笔墨收好,挥手叫手下公差把那几个黑衣人与谢老师尸身抬走,自己跟在队伍后面,朝外面走去。

      到了庙口,他忽又停住脚步,回头对我们三个人说道:

      “少年人,听我一句,江湖这等地方无甚意义,还是快快金盆洗手,少看几本侠士笔记,去寻个正经营生吧。莫要整日舞刀弄枪寻衅私斗,早晚要吃官司的。”

      说罢,他摇摇头,手持铁尺迈步出了庙门。一声令下,众公差纷纷上马,为首的铜锣开道,一大队人转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这班公差令出立行,整然有序,几十人开拔竟然丝毫不乱,这何中棠却不是常人。

      这时候只剩我等三人在庙中,唐枫这时才冷冷对萧紫庭说道:

      “你来这庙里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你又在这庙里做什么?”

      “也是路过。”

      两人均冷哼一声,新亭距离姑苏已经不远,在这里出现,明摆着就是冲慕容家选婿而去的。那信摆在神台上,两人都想去拿,又怕对方来抢,一时僵在那里。这信是谢老师拼了命要送与慕容骧的,关系武林气运,若是能由自己手里交给他,那必能得其另眼相看。

      我见两个人都僵持不下,等的不耐烦了,心想还是打个圆场吧,于是过去对唐枫抱拳说道:唐公子,既然大家都往姑苏而去,不妨路上搭伴同去,这信你我三人一起收着,如何?”

      唐枫听了,不置可否,萧紫庭也沉吟不语,两人看来都觉得此议可行,但都不愿意第一个应允,在对方前堕了面子。

      “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这信在下先保管一日,明日交给萧公子,后天再交给唐公子。待到了姑苏,你我三人同去禀报慕容老爷便是。”

      说罢,我也不等他二人答话,走过去把信揣到怀里。唐枫与萧紫庭动也不动,显然是默许了。

      于是从新亭开始,便是三人同行,那信的持有者每日一换。唐枫性子比萧紫庭孤僻,对我来历虽不清楚,但见我用的大刀,便先多了三份鄙薄,一路上少与我们二人说话,只顾自己走在前头。萧紫庭在路上悄悄告诉我说,这唐枫是唐门掌们的爱子,小时候与他曾经一同在父亲萧子钰门下读过书,算得上同窗,从小就不睦,事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虽然萧紫庭自己没打算争婿,但也断断不能容忍唐枫风光。

      又行了数日,一路景致大为不同。据萧紫庭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江南景色与中原殊为不同,多是柔婉绵软,叫人如坠温柔乡中;江南女子也多温柔体贴,能娶来为妻乃是一大幸事,又引了好多诗词为证;唐枫旁边听了,只是冷笑,却不答话。

      这一日,三人终于进了苏州城。这苏州城果然是好去处,小楼雅致,绿柳成荫,处处雕栏玉砌,花团锦簇,就连街上行人说的苏白都分外温软动听。我这粗人见了,也连连感叹,不要说那两位风雅公子。

      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苏州,我自不必说,萧紫庭单知道有关苏州的典故诗歌,路径却是全然不知;唐枫在旁边倒也没出言嘲讽,想必也是不熟。

      没奈何,三人来到一家绸缎庄,萧紫庭下得马来,拦住一个正往里走的伙计,问道:

      “小哥儿,请问慕容家燕子坞怎么走?”

      那伙计闻言,上上下下打量萧紫庭一番,脸上堆出一副古怪的殷勤笑容,一指东边,道:

      “这位公子爷,您朝东边走,出城三里地有座石拱桥,过了桥右转,再走出去五六里路,翻过一个山丘,就看到一大片柳树,再远处是一条白沙堤。那里有个渡口,自然会有人带您去燕子坞。”

      “多谢了。”

      萧紫庭转身欲上马,那伙计却拉住他袖子,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 公子药品可准备好了?”

      “什么药品?”萧紫庭有点莫名其妙,我和唐枫在马上也是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呵呵,小店虽然不经营药材,但只要公子肯出些辛苦费,也能给公子弄到。保证是上等货色。”

      “简直莫名其妙,我何曾说过我得过病。”

      “嘿嘿,这药正是叫公子得些病出来呀。”

      我见萧紫庭跟那伙计纠缠不清,想催他快点上路,一举头,猛然发现两侧茶楼二层,有数道视线朝下看
      我再仔细一看,多是体态臃肿的中年富商。他们本来凝神盯着唐枫与萧紫庭,一看到我在看他们,连忙
      过头去,装做谈天,说的苏白土语我也听不懂。

      不好容易摆脱那伙计的纠缠,我们三个人按他指引的方向出城而去。行不出二里,唐枫忽然面色一凛,将右手抄进怀里,道:

      “似乎是被人跟踪了。”

      我和萧紫庭闻言,下意识向后看去。唐枫压着声音喝道:“蠢材!不要回头!想叫人发现吗?”

      但凡练暗器的,视力听觉就高于常人,唐枫师出唐门,这方面比我与萧紫庭都强,应当错不了。萧紫庭也知道此节,于是悄声说些什么,三个人于是不改常态,缓步向东走去,恍若无事。

      远远跟踪的那人是个青皮,见我们过了石桥忽地不见了,心中纳闷,左望右望就进了旁边树林,正要细看,忽地肩上一沉,一屁股被按到了地上。

      “你往哪里走!”

      我按着他肩膀,沉声说道,萧紫庭与唐枫也闪了出来,面色都不善。

      “大……大爷饶命,三位大爷饶命!!”

      “说!你跟踪我们,是谁指使?为了什么?”

      那青皮连连讨饶,颤声道:“小的只是奉命,只是奉命……别的实在不知呀!”

      唐枫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从中取出一枚针。蹲下来在那青皮晃了晃,慢条斯理道:“我这针,叫七痒腐心针, 乃是用十三种奇毒调配而成,人只要碰了,全身七处要害立刻瘙痒难忍,有如百蚁蚀骨,最后心脏腐烂而亡。”

      不消他再说什么,那青皮倒也乖巧,一五一十将跟踪之事全讲了出来。

      原来这慕容家的小姐名叫慕容冰清,容貌极美,为无数少年人所倾慕。这慕容小姐平日里不出燕子坞半步,主人慕容骧为人又十分严厉,不喜见外人,别人想一睹她芳容而不可得。后来不知是谁想的法子,配些特制的丸药出来,吞食了以后就全身冰凉脸色发紫,好似真得了重病一般,然后设法潜进燕子坞后宅,故意倒在慕容小姐面前,自称身中奇毒,几个时辰之内若无处子于之交合,则会七孔流血而死。但凡女子都有水做的心肠,若慕容小姐能舍身解毒,就是大大的风流快事。

      于是三天两头总有那么几个痴心少年人如法炮制,服了药后故意倒在慕容家庭院之内,自称身中奇毒,需要与人交合方得痊愈。你道慕容小姐乃千金之躯,岂能如此轻贱?那慕容家是武林名派,又岂是好惹的?开始时,慕容府上捉到这些少年,不过打断手脚丢出庄外了事;后来“中毒”的人烦不胜烦,慕容小姐便想了个毒招,将其中面貌清秀的挑拣出来,一发卖与了苏州城内好男风的几个富商家中。

      所以方才那伙计一见萧紫庭、唐枫(没我的事)二人面目俊朗,又问燕子坞怎么走,便以为又是痴心少年,便上前兜售药丸;而旁边楼上几个富商见了,也连雇了青皮暗地跟踪,打算一见我等进了燕子坞,就立刻去向慕容老爷下定金。

      青皮讲完,三人都面露苦笑,虽则那少年人可笑,那富商可耻,而那慕容小姐行为之古怪乖张,也可见一斑。

      “给我滚吧,莫让我再见到你!”

      唐枫踢踢青皮屁股,青皮一面千恩万谢一边慌不择路朝苏州城方向跑去。

      三人上了马,走了约莫五里,见到一片柳树林,中间一座翘檐小亭,上书“闲寂”二字。树林后面一条白沙堤坝,上了堤坝就见眼前陡然开阔,见到一个大湖,只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湖面无数莲花,风吹莲动,淡淡幽香扑鼻而来。

      到了渡口,果然有船家能去燕子坞的。那船老大见了我等样貌,还特意问道:公子是去坞堡前门还是后院?”萧紫庭哭笑不得,也懒的解释,扇子一挥,道:“去正门就好。”

      船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一片陆地,远远望见一片花红柳绿的精致庭院,几缕青烟袅袅而升,十数只燕子盘旋其上,那想来就是燕子坞了。

      果然,等我们弃舟登岸,来到大门之前,只见门楣挂着块匾额,上面四字写的苍遒有力,写的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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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在江湖〔三〕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这慕容家到底是武林名宿,气度毕竟不凡;只见大门一带一片雾气氤氲,淡香扑鼻,叫整个庄子看起来颇有清雅幽静之感。此时正当晌午,凭空断无如此雾气,想来是这家主人故意在围墙之后搁了生烟的香炉之故,足见这装修是费了番心思的。

      萧紫庭上前拍拍门环,过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位黑衣仆役。他见了我们三个人, 先是一楞,然后悄声道:

      “三位爷,你们可来了!”

      “正是,我乃是忠阳萧紫庭,这一位是东方沧云。”

      萧紫庭道,旁边唐枫还没开口,那仆役连忙示意噤声,左右看了看,摆摆手,声音压的更低: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小声点,快进来吧。”

      那仆役说完,把门小心半开。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不明就里,但此地是武林世家,有些怪异规矩也不为奇。于是也就没多问,唐枫第一个迈步进去,萧紫庭在后面轻笑道:“唐兄,这信还在你怀里吧,到时见了慕容伯伯,莫要贪功自己献了去哟。”

      “哼……”

      唐枫头也不回,只冷哼一声,脚步却放慢下来。

      那仆役在前引路,我三人紧随其后,一路上但见亭台小筑无不精致,白梅白鹤点缀其间,惹得萧紫庭不住摇头晃脑,反复吟哦,却不知说些什么。

      “一会便要见了大人物,可不能露出些须破绽;我乃是东方沧云,可不是五虎断门刀的彭大盛。”

      我如此暗自嘱咐自己,正想间,前面仆役停了脚步,我一抬头,看到原来已经走到一间三层小楼前面。这小楼颇精致,周围假山环伺,假山之间藤萝交织,几篙翠柱倚在旁边,却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下,不要乱走,我先去探探情况。”

      仆役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七转八转就消失在假山之间。

      “紫庭兄……”我说到一半,发觉不对,连忙将最后一个“弟”字生生咽了下去,这才继续问道,“这慕容世伯,却是个怎样的人?”

      这一路上关于武林的掌故其实他给我讲了不少,但慕容骧的名头实在太大,他没想到我连此人都一无所知。 唐枫在一旁听了,不免有些疑惑,萧紫庭“咳”了一声,这才哈哈一笑,从容回答

      “东方兄你闭关太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慕容骧慕容大侠乃是武林正道一等一的人物,一身”移花接玉”的神妙武功,连我父亲都称赞不已。”

      他说罢,赶紧将我一把扯到旁边,小声道:“彭兄你险些漏了马脚呀……”

      “哦哦,实在抱歉,只是这个人我实在不知,一会问话若答不上来岂不麻烦。”

      萧紫庭轻叹一声,打开扇子急躁地摇了几下,看那边唐枫还在袖手沉思,总算放下心来。

      “哎,也怪我一时疏忽,彭兄,你可还记得谢老师提到的那白面尊者?那尊者乃是一大魔头,二十五年前为祸武林,后来在六出山庄一战,被五君子击败。这慕容骧,就是当时的五君子之一呀,我父亲萧子钰也是其中一人。”

      “那另外四个呢?”

      我话音刚落,萧紫庭还没接口,就看唐枫目光一凛,厉声道:“有敌人!”我慌忙四下望去,只见周围仍旧平静如常,但屏息凝气之后却能听到山后林间有沉重呼吸声,隐有杀机,来的人只怕有十几个人之多。

      “慕容府上怎会有这么重的杀意?”

      萧紫庭此时也觉察到了,把扇子举到胸口,对唐枫说道。后者面色凝重,也不答话,径自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扣到手里。

      “不必担心,敌人只有十五个。等会他们若冲过来,唐兄你拿银针截住东边五个,东方兄你制住左边五个,余下五个交给小弟。”

      “好!”

      我大声应道,拿出大刀来在手中一抖,唐枫听了萧紫庭的安排,虽没言语,但目光已然转到东边,手中银针蓄势待发。以我三人的实力,应付普通敌人应当有七成胜算。

      对峙了片刻,忽地一声脆响,象是爆竹,随后假山与小楼顶上“唰唰”跳出十几个人,人人手中拿着木桶, 爬到高处二话不说就将桶中之物泼将下来。

      我们只道他们会冲过来撕杀,哪料到敌人居然用这等手段,全都躲闪不及,被从头到脚浇了个正着。这污物腥臭难忍、又粘滞不堪,不是人畜的粪污还是什么?我当年在山里做过农活,也曾担着粪桶施肥,所以这味道也算熟悉。但被这等东西弄的全身都是,实在是…………江湖之中,暗器各有不同,应对之法,也无非是接、挡、躲、格几种,唐枫既然是唐门的,用手来接不在话下;萧紫庭的扇子和我的大刀也足以挡开暗器,但这一桶桶大粪倒下来,接也不是,挡也不是,任什么巧妙手法都无济于事了,这实在是阴毒无极,暗器中的至尊。

      我强忍胃中翻腾,抹开嘴边脏物,大叫:“萧公子,唐公子,你们可好?”没人答我,我再一看,那两个人身子僵在原地,全身也是胡涂一片,俊俏脸上满是黄白,看不清表情如何。

      待到污物泼完,那些人也不近前,只远远站着发笑。萧紫庭浑身颤抖,手中白香檀骨扇已经成了厕纸,唐枫更是几乎站立不住,再无半点风度,仿佛一只鹌鹑。忽然,一阵银铃般笑声自上方传来,我抬头去看,只见那三层小楼的第三层凭栏之处,几名少女探下头来。

      这几个少女个个都明目皓齿,容貌俊秀,手持团扇掩着鼻子,冲着我们三人指指点点,不时咯咯轻笑。

      若是平日里,这等情景颇能养眼,但是如今我等没来由地被弄出一身恶臭,又被这等嘲笑,岂又不怒的道理。我也不顾身上仍旧汁水淋漓,大喝一声:“不要欺人太甚!”将胳膊一扬,几滴粪汁直向三楼飞去,吓的那几个少女连声惊呼,往回躲去。

      “呵呵呵呵,好臭,说你们是臭男人,你们几个淫贼还真是臭呀。”

      只听三楼又传了一个女子声音,声音虽然稚嫩柔媚,但其中自有一股嘲弄的味道,语气颇有计谋得逞的兴奋。

      “我等不是淫贼,而是特地前来拜见慕容前辈,参加选婿比武的……”

      “呸呸呸,谁信啊,就凭你们几个癞蛤蟆,也来做这白日梦。”

      “这……我们说的实在是真话……”

      萧紫庭和唐枫如今不能言语,只有我一个人能出言抗辨了。

      “真话?那我问你,既然是拜见我家老爷,为什么不走正门,却要从后院悄悄进来呢?”

      “……呃……可是那船家告诉我这里才是正门。”

      “哼,说谎!我才不信哩,正门后门怎么会分不清楚,你们几个大淫贼分明想进我家后院,这还有假?”

      “是真的,是真的,句句是实。”

      “那又怎么样,我高兴,我没听到,我没看到,我就知道有三个小贼被我浇了一身大……哎呀,这样肮脏的话我怎么能说出口呢?真是的,呵呵呵呵。”

      笑声真是清脆悦耳,但是却叫人听了一阵发寒。

      “来人呀,把他们拿下,明天洗洗干净,牵到苏州城里卖了去。”

      仆役们一声答应,拿着木棒纷纷靠过来,我大怒,掣开大刀刚要出手,忽然一旁萧紫庭拖着哭腔对着其中一个老年仆役勉强喊道:

      “老……老中叔……”

      那老仆役停下脚步,讶道:“你是何人?”又仔细一端详,悚然惊道:“你……你是萧公子?”

      “……正……是…………”

      …………足足费了两个时辰工夫,我这才把身上的污物清理干净,换上一套素色长衫,洒上点香精,只是那恶心之感,始终是萦绕在胃里,时不时也要呕他一下。

      我打点好,然后走出房来,又多等了半个时辰,萧紫庭和唐枫这才出来,两个人脸色全是一样的苍白,眼神呆滞,仿佛被人抽去一甲子的功力一般。

      老中叔见三个人到齐了,走近来一抱拳,道:小人实在是罪该万死,本来设局收拾几个想唐突我家小姐的淫贼,却没想到竟然是萧公子、唐公子和这位……呃……两位的朋友,真是抱歉。”

      那两个人脸色登地变黑,老中叔佯装没看见,继续道:“今天苏州城来了线报,说又有俊俏公子前来燕子坞,几个富商特意来下订单,所以我家小姐才设了此局,谁知道,咳,几位公子若是走正门,便不会有这些是非了。”

      “可那船家告诉我们的,这里就是正门。”我忍不住截口问道。

      “那是自然,对那些淫贼来说,后门岂不就是他们的正门么?公子看来初入江湖,切口什么的知道的还少呀。”

      “………………”我们三人听了都是哑口无言。若依了唐枫平日脾性,此时早就斥责这仆役无礼,但那通遭遇已经把他的锐气熏的一干二净。

      “小的这就带各位去见我家老爷,刚才的事……”老中叔说到这里,声音拖长,眼睛眯起来看着我们,“如此丢脸的事情,还请几位为小的保密呀,不要说出去呀。”

      他弦外之音任谁都听的出来,这可正扣住了视风雅为命的他们两人脉门。

      他领着我们来到一二层亭台,右手一伸,示意我们进去。

      “三位少侠,我家老爷就在里面恭候。”

      这厅台门前右侧立一块石碑,上书“涵阁“二字,两簇翠竹分依门前;我们一进正厅,里面正方挂着的乃是一副绘像,画中是一位白袍少侠,这人眉间隐有英气,一手横于胸前,一手倒背长剑,叫人见了凛然一肃,左下角还有几个题字:柳兄宝像,弟骧追思。

      萧紫庭和唐枫见了这画像,都施一大礼,我也跟着做了,心里一阵奇怪,因为这人面容姿势总有几分熟悉,却不知哪里见过。

      刚行罢礼,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沉稳有度,行走之人看来内功修为实在不浅。正想间,从里间转出一人来,四十有余,着一袭紫袍,宽脸长髯,满面红光,无半条皱纹在上面,目光如剑,叫人对视之间不禁一凛。

      “慕容伯伯。”

      萧紫庭和唐枫二人同时叫道,原来这人就是燕子邬主人慕容骧。

      “呵呵,两位贤侄,别来无恙?”慕容骧微一点头,算做还礼,然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这位东方少侠…………”

      “这位东方世兄是我在忠阳结识的朋友,平日里极景仰慕容家威名,也是为选婿而来。”

      萧紫庭连忙回到,我连忙抱拳,恭恭敬敬叫了声“慕容大侠。”慕容骧“哦”了一声,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

      “恕老夫孤陋寡闻,敢问这位少侠师承?”

      “晚辈是舞风刀法第一十三代传人,东方沧云。因为久仰慕容小姐之名,所以特来姑苏”

      慕容骧闻言,眉头一皱:“舞风刀法?这名字却耳生的很,尊师如何称呼?”

      “尊师上鹏下圭珐,因为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极少涉足江湖,故而老先生不曾认识。”

      这番话都是我早已背熟的,将我师傅彭贵发的名字换了同音,算不得欺师;而隐居山林云云,也是事实。

      “看来江湖之外,也有隐逸高士,老夫不能一识尊价,实在遗憾。”

      慕容骧客套几句,便不再追问,叫我们三人坐下,招呼仆役上了三盏迎客茶。我接了茶杯,学着其他二人作派,生怕被人看出破绽,这茶杯竟然感觉比大刀还重。

      寒暄片刻,轻抚膝盖,缓声说道:

      “小女如今年方二九,正当婚配。慕容世家虽非名门,江湖之中多少也有些面子,所以老夫就有了这比试选婿的念头。虽然不成礼数,但也算是我武林中人行事。江湖代有才人出,若能在少年一辈中选出一位武功人品俱是一流的俊才托付小女终身,老夫也算了桩心事。”

      萧紫庭道:“却不知伯父打算如何比试?”

      “这个你等到时候便知,总之不会屈了真才,呵呵。” 慕容骧道,“你等都是一时俊才,父辈又是老夫故交。若能胜出,于两家都是件美事。”

      “伯伯放心,小侄定当不负所望。” 唐枫听到这里,朗声应道,萧紫庭犹豫一下,也接口说道:“小侄尽己所能。”

      唐枫与慕容骧均大感意外,以萧紫庭脾性,凡事均不肯落唐枫之后的,这次却反应迟钝。只有我心下里明白,他意不在慕容小姐,自然也就不愿太表殷勤。

      “至于这位东方少侠嘛……我虽不熟,不过既然是萧贤侄故交,想来也是少年有为。

      慕容骧看了一眼萧紫庭,微微一笑,取来三块馏金扁牌,分别交与我们,自顾继续说道:

      “ 这三块金牌,便是几位的信物凭据,好生收着,没这个是进不得后天的试场的。”

      我低头来看手中的金牌,只见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申”字;萧紫庭的是“未”,而唐枫则是“午”。看来除去我们三个,至少已有六人到此。

      “老中啊,把冰儿叫来,就说有客人到。”慕容骧道,又转回头来:“你们三个自幼一起长大,如今也有数年不曾见面了吧。”

      “…………是的。”

      我低下头去喝茶,实在不知他二人现在表情为何。

      过不多时,帘外脚步声传来,我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走到门前,未曾进屋,先轻声道:“小女冰清,拜见父亲大人!”声音婉转温润,煞是好听,正是适才楼顶那女子的声音。

      “呵呵,你来了,快快进来!”慕容骧眯起眼睛点点头,喜道。

      随珠帘徐徐掀起,一阵玲环佩响,我只觉几缕熏香先飘入鼻中,馨香几醉。再定睛细看,一名女子缓步走进厅来,头梳双髻,身穿圆领长袖锦衣,下着绿膝阑裙,双脚红丝绣鞋,与她修肩细腰极配,脸上略施黄妆,眉心一点浓黛,双眸若星,看人时眼波流转,顾盼神飞,我与她四目相接不过一瞬,竟痴在那里,不能言语。

      “来来,快看看,这是你紫庭哥哥和唐枫哥哥,几年不见,都越发英俊了。”

      慕容冰清走到我们三人面前,背对着慕容骧低头施礼,待她头抬起来时,嘴角微微上翘,一脸得色,眼睛自萧紫庭扫到唐枫,又扫到我,三个人没不一个默然低头,脸色煞白的。

      “父亲。”慕容冰清把脸转过去,又变回温柔少女,撅着嘴道:“几位哥哥都不太高兴哩,见到人家理都不理。”

      “哪……哪有的事,实在是多年不见小妹,心情激动之故。”萧紫庭连忙道,唐枫也拼命点头。

      “真的吗?那就笑一下嘛,我就相信。”慕容冰清歪着头,靠着慕容骧说道,慕容骧只是微笑,任他女儿说话。

      萧紫庭习惯性地想把扇子打开,遮掩自己尴尬表情,然后才想起来那扇子早就成废纸了,只得勉强挤出些笑容,唐枫也是再三努力,才摆出“笑”来,弄的一张白脸涨的通红,倒真是小周郎的风度。

      我倒没什么障碍,我师傅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拿的起放的下。于是三人之中,只有我笑的最为自然,只可惜她却没往我这里看上一眼。

      又与慕容父女寒暄一阵,慕容骧见萧、唐二人都有点魂不守舍,便道:

      “三位贤侄远道而来,本当设宴洗尘,一述旧情。只是比武招亲,公平所在,老夫也不方便与你们叙谈太久。我已经叫下人准备了三间上房,三位早些歇息吧。”

      说罢慕容骧站起身,准备送客,这时唐枫忽然想到,忙道:

      “慕容伯伯,还有件要紧的事要禀告。”

      “哦?”慕容骧脚步停住,目光闪动。

      “伯伯可认识谢老师其人?”

      “……不错,此人姓谢,叫老师,乃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过你如何知道?”

      “是这样,我……我们是在来姑苏的路上见得这人。”唐枫看了我和萧紫庭一眼,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我仔细听他的叙述,其中倒也无乖谬捏造之词,只是将自己被黑衣人围攻的狼狈之情轻轻带过,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骧听罢,脸色稍变,转瞬恢复常态,道:

      “如此,那信却在何处?”

      唐枫从怀中取出那信,双手递给他。慕容骧展信一读,面沉如水,抬头扫视我们三人一圈,方言道:“此事干系重大,三位贤侄切莫说与第五人知。”

      “那总捕快何中棠也许这几日就会到姑苏来,伯父还请提防。”

      唐枫又道,慕容骧只是“唔”了一声,却无言语,只捻须沉思。我们三人见他这等神色,也不便久留,就告辞离开了。临离开之时,我又回头望去,慕容冰清正扶着她父亲肩膀,眼睛看也不看这边。

      刚迈出楼门,忽然慕容骧在身后问了一句:

      “东方少侠,敢问你用什么兵刃?”

      “回慕容前辈,乃是耀日刀。”

      慕容骧点点头,不再言语,挥了挥袖子,和慕容冰清转回内堂去了。

      接着仆役领路,我三人来到一早准备好的客房,唐枫冲我施了一礼,自顾进了自己屋子。萧紫庭和我屋子相邻,也各自拜别。

      一进了房间,就见里面搁着一盆香精热水,一帕毛巾,桌上还有四碟江南小吃与一壶酒,包裹兵刃都已经放在桌边。看来慕容府上服务的倒真周到。我洗了把脸,去了外衣,取出半本侠客小说斜躺在床上读起来。

      过不多时,就听房门响动,进来的却是萧紫庭。看他气色,总算恢复一些,有了平日里的沉稳气度。

      “东方兄好兴致,还在看书啊。”

      “这卷就快看完了,写的实在不错。”

      两个人都不愿再提那事,彼此说话都小心翼翼,惟恐触及那话题。萧紫庭一边拿起桌上酒壶玩赏,一边道:“今日一观,你觉得慕容世伯这人如何?”

      我想了想,道:“确实是前辈风范,叫人佩服的紧。”

      “哈,做为未来的岳丈可还称心么?”萧紫庭道,其中大有深意。

      “萧兄取笑了……”我连忙又转了话题,免得自己尴尬,“……适才我见到那楼里有一幅白衣男子的画像,你二人见了都要拜的,却不知道是谁?”

      “呵呵,这里涉及到武林中的一大掌故。我这来,就是要给兄讲讲的。”

      萧紫庭坐到桌边,慢慢斟满一盅酒,轻啜一口,这才徐徐讲道。

      原来二十五年前,武林之中出了一个魔头,名叫白面尊者,此人久有制霸江湖之心,武林正道几为其所灭。绝望之际,五名少年侠客挺身而出,亲赴老巢六出山庄与之决战。这五人中,有慕容骧慕、萧子钰,唐枫的继父唐绎,还有那日在萧紫庭家看到的齐飞白;而另外一人,却无名字,只知姓柳,来历不明,却是五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只有他勉堪能与白面尊者匹敌。五个人与白面尊者剧斗一天一夜,几乎败北,那个少侠见不能胜,毅然舍弃己身,抱着白面尊者跳下悬崖,同归于尽。武林人感其恩义,将是役五个人尊为“五君子”,而那位少侠舍己为公,居功阙伟,人皆以“柳大侠”呼之。

      “这么说来,我在涵阁所见的画像,就是那位柳大侠?”

      “不错,后来江湖中人追思先烈,便做了这幅画像,五君子中的四人都各藏了一份,悬于正堂,见者无不执礼。”

      “这位柳大侠义薄云天,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我听了之后,不禁肃然起敬,不想竟有此等英雄男儿。

      “我当年听我父亲说起这段故事,也是心驰神往,只恨晚生了许多年,不能和他结识。”萧紫庭道。

      “不过,连你父亲他们也不知这个人的来历么?”

      “我父亲说,柳大侠生平没人知晓,临到决战前夜,才忽然出现在他们四人面前。次日一战与白面尊者同归于尽,他前后出现在江湖中的日子,总共也只短短那么两天而已,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个姓氏叫后人凭吊。”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等的成就啊。”

      我一阵感慨,萧紫庭闻言诡秘一笑,看看窗外无人,扇子一挡,低声道:“你可记得那谢老师临终前的话么?那白面尊者竟然又重出江湖。到时候,还愁没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么。”

      “可是,不是说那魔头与柳大侠堕崖而死了么?”

      “只是堕崖而以,没人确实见了他尸首……姑且不论这消息真伪,凭我的感觉,这江湖又要起一场绝大的风波了”

      “果真有此事?”

      我听了,忽然想到侠客小说里,颇有几个堕崖不死的角儿,不是拣了秘籍就是遇个高人;不过多是正道高人能有此际遇,恶徒却从无这等好运气。

      “刚才慕容世伯接过那信,表情如何你也看到了,此事绝不寻常……”

      他话未说完,就听有人敲门;两个人都是一惊,连忙噤声不语,我看了他一眼,喊道:

      “哪位?”

      “东方公子,萧公子,老爷有请。”

      我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慕容家的仆役。萧紫庭道:

      “请问慕容伯伯叫我们去,是什么事?”

      “小的不知,只知道刚才来了个位公门的捕头来找老爷。”

      我和他对视一眼,心里明白,都暗想这何中棠来的还真快。

      “那唐枫是不是也被叫去了?”

      “是的。”那仆役恭敬答到。

      这次去的却不是涵阁,而是燕子坞的正厅。进到厅里的时候,慕容骧、唐枫还有何中棠三人已经在了。慕容骧手托热茶,一脸沉稳;唐枫抱臂站在一旁,颇有不耐之色;而那何中棠则端坐在椅子上,仍是面无表情。

      “啊,你们两个也来了?”慕容骧见到我们,呵呵一笑,把手中茶杯放下,“这位是六扇门中的新亭总捕头何大人。”

      “我们和这位大人已经见过了。”

      萧紫庭回道,我点点头。慕容骧又道:“这位大人此次造访,是专为谢老师而来。”

      “不错。”何中棠冷冷接口说道。

      “谢老师被强人殴打致死,这是你亲见的。现在犯人既然已经落网,又来找我做什么?”

      唐枫话没说完,慕容骧从一旁拦住:“哎,贤侄,少安勿躁;公门与江湖迥然。这取证做供,乃是律例规矩。衙门百姓本是一家,我等身为天子臣民,自当尽力配合朝廷办案才对。”

      听了慕容骧这番话,何中棠脸色还是如腰间铁尺一般僵硬,只见嘴唇在动。
      “他们三人,只需录个供子即可,我此番来还有一人要问。”

      “哦?只要在老夫府上,就一定叫来与大人查问。”

      “就是慕容先生你。”

      何中棠说完,我们三人俱是一惊,慕容骧反倒毫不在意,脸上从容依旧。

      “呵呵,老夫?也对,也对,谢老师与我是至交,我定当知无不言。”

      “那最好,这谢老师是哪里的人?做什么职业?”

      慕容骧略想了一下,从容答道“:他是河南叶县人,老夫与他年轻时便就相识,平日里以传递信件为业。”

      “可此人武功不低。”

      “大人好眼力,他所传的信件,多是涉及江湖事务,干系重大,若没个一技傍身,怎能安全送到。”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三月之前吧,那时候是老夫寿辰。”

      “他临死之前,曾请这三人转交一封信给慕容先生,显然是受人委托,也是他被人追杀的原因所在。关于这个,慕容先生可知道些什么?”

      慕容骧把茶杯缓缓搁到一边桌上,茶盖盖好,方笑道:“老夫最后一次见到他已是数月之前,此后就一直与他再无联系;大人既然已经拘了那几个杀人的凶犯,对于追杀的原因想必知道的比我多吧。”

      “据那七人供称,他们只是受人指使,其他一概不知。”

      “哼,哪个犯人不是如此说?你们公门却真是容易轻信于人。”唐枫站在一旁站的乏了,忍不住出言讥讽。

      何中棠转头到唐枫,嘴角微微上撇,一字一句道:“入了公门,讲的自然都是实话。”12个字咬的字字清晰,那七人却不知道是经受了何等待遇才“讲的自然都是实话”。

      “何大人。”萧紫庭插过话来说道,“谢老师临死前曾说,那白面尊者重现江湖,在下以为这便是那几人追杀谢老师的原因所在。”

      “哦,你说二十五年前犯下二十二条杀人罪名的朝廷要犯孟轩仪?”

      “不错,我们江湖都称其为白面尊者。”慕容骧道。

      “这人的案子,已然销了。若有线索寻他,我自当禀告刑部。不过这谢老师之死,却另有玄机。”

      何中棠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道:

      “这是我在谢老师尸身上搜检来的,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

      四个人看着他手中小小瓷瓶,都不做声。

      “这此中盛的,乃是五石散。”

      何中棠此言一出,听者无不动容,厅内一片肃然。

      萧紫庭当日曾与我讲过,说时下江湖之中,流传着一种奇药,假托魏晋时的名物,名叫五石散。人服食后,精神焕发,只是极易上瘾,若不持续服用,就会涕泪交加,癫狂不已,药贩籍此牟取暴利。故而名门正派,多禁沾此物,而朝廷亦下令严查,但有发现带五钱以上五石散行走者,立斩。只是这药利极大,所以屡禁屡兴,总有人暗中贩卖。

      现在没想到谢老师身上竟有此物,确实叫人惊诧不已。

      “……却没想到谢老师为人忠厚,却与五石散扯上了干系。”慕容骧拈须叹息,何中棠把瓷瓶收入怀中,冷冷道:“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了。”

      “无礼!你想诬陷慕容伯伯参与贩五石散不成!”

      唐枫大怒,做势上前,萧紫庭在一旁一言不发。何中棠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只两道视线如炬,直直盯视着慕容骧。慕容骧却没发作,只是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

      “为撇清嫌疑,老夫也只得来做个澄清了。”

      说罢把那信递与何中棠,又加了一句:“如大人还有疑问,我阖府上下请随意搜查,若查出半钱五石散,老夫愿服王法。”

      何中棠接过信,仔细看过两遍,又抬头看着慕容骧,慕容骧又道:

      “自大人你进门,老夫一直在旁边不曾离开半步,就算想调换这信,仓促之间也是无能为力吧。”

      何中棠“哼”了一声,把信交还给慕容骧,后退三步,抱拳言道:慕容先生,多谢如此合作,以后但有什么与此相关的消息,还请速速报之于我。”

      “那是自然。”

      “听说慕容庄主这几日比武招亲,大宴宾客。莫要忘记朝廷有律例,凡二十五人以上酒宴,须向当地衙门报备。”

      “这个不劳大人费心,我已然安排好了。”慕容骧不急不忙,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免许票纸,赫然盖有扬州府的大印。何中棠一时居然也无话可说,只是一抱拳,转身离开了正厅,朝大门走去。

      慕容骧目送他走出正厅之后,这才转身过来,仍道:

      “刚才叫几位贤侄受惊了。”

      “那公差实在无礼,伯伯您在江湖何等声望,岂可受这等小人之气!”

      唐枫说罢,看着萧紫庭,想来是对自己刚才两番斥责何中棠的表现颇为自得。萧紫庭冷哼一声,恨恨道:

      “这家伙………………”

      “咳,这班公差,无非是要些好处,回头叫管家封几十两银子送过去就是。不必多事,耽误了比武的期约。”

      慕容骧说完这句,摆了摆手。本来唐枫与萧紫庭打算开口问问“白面尊者”的事,见他不打算说,也就各自咽了下去。我心想,谢老师这封信,既不是和五石散有关系,必然是谈及白面尊者出山之事;不给我等知晓,那一定是涉及重大,看来果然如萧紫庭所料,这江湖是要起大波澜的。想到这里,不禁手心出汗,内心一阵激动。

      “对了,东方少侠。”慕容骧忽然转向我道,“你今日说你是舞风刀法第十三代传人,这刀法老夫从没见过。既然都到了正厅,不知是否能在此演练一番给老夫开开眼界?”

      他忽然提出这要求,我不禁一楞,慕容骧见了笑道:

      “呵呵,少侠可是怕被别人看到,对后日的比武不利?”

      “不……不是,庄主说哪里话……”

      说完我转身就走,慕容骧讶道:“东方少侠,你这是去哪里?”

      “去房中取我的兵器。”

      “不用了” “老夫这里有现成的。” 慕容骧摆摆手,说完叫人取来一柄刀来,大小形状都与我的兵器仿佛。我接过来掂掂重量,觉得颇称手。

      “如此,那就献丑了”

      我一抱拳,提着刀走到厅中,这时萧紫庭走到旁边,低声提醒道:速度放慢,尽量雅致。

      于是他退到圈外,我开始按照五虎断门刀的路子耍了起来,速度尽量放慢,只是这“雅致”仓促间却颇难做到。耍了三四招,我自觉够雅致了,却听到几个仆役吃吃地笑,唐枫也一脸不耐神情,倒是慕容骧凝神细看,十分认真。

      萧紫庭见有些不妙,惟恐慕容骧看出什么破绽,连忙朗声道:东方兄的招数大家多不认识,就由小弟我来做个解说。“然后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点头,先用了招左横斩。

      “这招名叫云横秦岭,取其绵延千里之意,一刀出去,三尺之内皆在刀锋之内,隐有寒气逼人,正合了秦岭至阴气象。”

      我接着进招变为斜前刺。

      “这招叫西出阳关,刀身微斜,侧进前刺,似有不舍之意,正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意境全出。”

      我就势倒地一滚,趴在地上,再翻身把刀口向上挑去。

      “……呃……这招……这招叫做大鲧偷息。取典自禹帝之父鲧窃上帝之息,先攻敌下盘,谓之鲧;再上挑刀口,谓之偷息……”

      等到我一趟刀法练完,我固然是汗水淋漓,那边解说的萧紫庭也是满头大汗。

      “甚妙甚妙,东方少侠的刀法真是精妙,老夫今天是大开眼界了。”

      慕容骧托须称赞道,我收了势,把刀倒转过来,交还给他。

      “让前辈见笑了。”

      慕容骧笑呵呵地起身,道:“不然不然,少侠刀法质朴,其中隐有威势,当然不错。两位贤侄,此番比试,你们有对手了呢。”

      萧紫庭坦然一笑:“有东方兄在,小侄怕是不及。”唐枫面色不大自然,但也不得不说了一句:“东方兄刀法确实精妙,来日胜负也未可知。”

      “今天跟那差人纠缠了半天,幸亏能欣赏到东方少侠如斯绝技,也算不曾虚度了。哦,对了,老夫还有些筹备之事,就先离一步。”

      慕容骧言罢起身离开,我等也就纷纷告辞,折回自己房间去。回房的路中,萧紫庭对我说道:“彭兄好险,刚才可把小弟我累煞了。”

      “当真辛苦,当真辛苦。”我大为感激。

      “说起来,那公差来的好快,我们前脚到,他后脚就来了。”

      “那人眼神好厉害,每次看我,我都觉得几乎要被看穿了一样。”

      说话间回到房间,我一推门,不禁悚然一惊,只见屋子里散乱不堪,包裹摊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被扔了一地,一片狼籍。

      我疾步上前,一眼就看到,原本在桌子上搁着的“申”字牌子,竟然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牌子若失却,这选婿大会就没资格参加了。我急忙环顾四周,见屋侧的两扇窗户大开,窗棱上还有泥土……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第四章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第四章

      想不到在这慕容府上,居然也招了贼子。我冲到窗边一看,只见一个黑影晃动一下,就消失在内院方向。我也不及清点其他失物,右腿蹬上窗棱,左腿发力,一下子也跳出窗子,循着黑影方向追去。

      才走了一半,我忽然停下脚步,那影子去的是慕容家的内院,今天下午我们三人已经在那里被人好一番折辱,如今贸然前去,还不知那古灵精怪的慕容冰清又会弄出什么花样。我四下张望,看到旁边架子上挂着几件粗布褐衣,显然是仆役所穿,于是心中一动, 扯了一件下来,披在身上。

      说实在的,那粗布衣服穿起来,着实比青杉要自在合身的多。我穿着仆役服朝内院走去,一路上竟然全无阻碍,没人怀疑。这几日一直都勉强以少侠形象示人,这会儿换了衣服,反而觉得轻松自在,仿佛回了自我。

      我一路走一路想:我住的地方,距离外院不过只隔几间房,跳出去便可逃出燕子坞;而这贼子却朝内院深处而去,又是针对我手中令牌,那必然是慕容府中的人所为。

      正想间,忽然旁边有人叫道:“喂,你过来!”我闻言回头一看,却是几个仆役坐在廊下,挥手叫我,于是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那几人手里拿着牌九,一看便知是在聚赌。

      “好象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问道。

      “……我是外编的短工,这几日才来,在外院负责接个柴火粮耗什么的。”

      “那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哦,管班说叫我接应一下,看有什么活计能助助手。”

      幸亏我在萧家曾经做过几个月仆役,于这一行颇为熟悉,于是从容答道。这几日慕容家忙着筹备比武招婿,招几个临时的短工也不奇怪。

      果然那几个人不再怀疑,年长者喜道:

      “既然如此,倒也巧了,那你且过来帮个手吧,把这香炉送去小姐房中。”

      这真是天赐良机,有了这个,混入内院就更加容易了。于是我便满口应承下来,接过香炉。

      “记得把炉子放进小姐房中,就立刻出来,万万不可久留。”那仆役又正色叮嘱道,“不是我吓你,若是把小姐惹的不高兴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你不得。”

      我心道此事我可比你们有切身体会,当下也不多言,捧着香炉,问清去小姐闺房路径,然后沿着走廊走入内府。

      时值傍晚,这一路上有灯笼照明,倒也不十分灰暗。我一面记着慕容冰清的房间位置,一面四处查探,看是否有什么盗贼的线索。因为我手捧香炉,偶尔碰到几个丫鬟,她们也不加怀疑,粗粗询问几句就放行了。

      慕容家内院布局精巧,我七转八转,无意中来到一间宽檐小轩旁边,前后都有通路,我不知朝哪边走,正在迷惑之际,忽听屋内传来一个男子惊讶声音:

      “……竟有此事?”

      另一个男声答道:“以我之见,这或许与白面尊者与柳大侠有关系。”

      这回答之人,我能听出就是慕容骧本人,而发问之人却不知道是谁,只是声音比之慕容骧更为苍老。

      我一听与白面尊者有关,不禁停下脚步,屏息凝气仔细倾听,只见慕容骧又道:

      “谢老师看来也非妄言,只是事出突然,又巧合的厉害,我们当初……”

      “你是说六出山庄一役么?”

      “正是,想那白面尊者明明……是谁?!”

      慕容骧忽地大声喝道,还没等我反应,房门猛地打开,两人冲出房间,正看到我捧着香炉站在那里。所幸灯光不甚明亮,我又低着头,慕容骧竟没认出我来。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位老者,一头白发,正是那日在萧家见过的的齐飞白

      “你是哪里的职事?在这里做什么?”慕容骧冷冷问道

      “回老爷话,小的是前堂的短工,来内院给小姐送香炉。”
      我故意哑着嗓音说道,慕容骧看到我怀里的香炉,也没多怀疑,上下打量我一番,道:“适才你听到了什么?”

      “小的只知屋内有人说话,却没听仔细。”

      “哦,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爷,小的姓彭,叫大盛。”

      这真是奇妙,我拿着真名字,却是为了掩饰假身份,真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彭大盛的名字果然如萧紫庭所言,与这仆役身份极为合适,就连慕容骧听了也都不再多加怀疑。

      “送完香炉就快快退去,内院禁地甚多,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来往的。”

      “是,是……”

      我诺诺而退,慕容骧挥挥袍袖,和齐飞白回到屋子里。

      侥幸蒙混过关,我长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晚,我捧着香炉一路走下去,忽然看到一间精致小间,飘有淡淡熏香,想来就是慕容冰清的闺房了。

      我先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便试着伸手去推,门没锁,吱呀一声便开了。我先是一惊,看看四下无人,壮着胆子迈了进去。

      这房间与一般少女的闺房无甚区别,地上铺着名贵的软绿茵毯,碧绸外挂,一袭红萝薄帐吊在床头,一张书桌摆在旁边,上面摆着几本书和文房四宝。值得一提的是,在墙壁四边,竟悬挂着无数男子工笔画,其中颇多名人,诸如邹忌、潘安、何晏、裴令公等等美男子;旁的如卫青、赵云、兰陵王等英雄人物,也是画的异常俊俏。诡异的是这些肖像多是二人一幅,画中二人钩肩搭背,行止暧昧。此类画像之间,是一副字帖,笔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上面写到: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暇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载连璧锦,床织细种花
      揽绔轻红出,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情非后约,密爱似前车
      定使燕姬护,弥令郑女嗟

      落款写着“为南梁简文帝纲录,冰清誊。”这诗我实在是看不大懂,写的又拗又怪,不过“娈童”二字总还是认得的,只是不知道这慕容家的小姐,何以对南风之事如此兴趣。

      我将香炉搁下,恰好外面一阵微风吹过,书桌上几张粉红信笺一下子散落在地,我俯下身子捡起一张来,只见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显然是慕容冰清未写完的东西,似是一篇笔记小说。
      俺在路上看了不少笔记小说,于这一文体大有兴趣,一时好奇之下展开一读,却发现讲的故事与寻常文章绝然不同,此文开篇就声称此乃《风尘三侠》的戏仿之作,而后讲述李靖置红拂而不顾,反与虬髯客有了情爱之心,两人缱锩缠绵,少不得又有了敦伦之事,直看的我面红耳赤。再看其他几篇,内容也大同小异,有讲曹孟德与刘协暴虐之恋;有讲唐明皇与高力士厮守之情,无非是将两个男子两两配对,再于龙阳断袖之上加以发挥。这慕容冰清所好,当真是教人瞠目惊舌。

      正看间,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我悚然一惊,慌忙之中慌不择路,见旁边有一锦绣屏风,便闪身躲了进去。我刚藏好,就见慕容冰清和一个丫鬟走进屋来,透过屏风间隙,清楚可以看到她们二人面容。

      “呀,怎么有个香炉在这里?”慕容冰清看到香炉,讶道

      丫鬟道:“想是那些张二哥送来的,今天早上我叫他们送一个过来的。”

      “小红你出去时候没关窗户吧?”慕容冰清看到一地的信笺,皱眉道:“把我的稿子都吹到地上了。”

      “小姐恕罪,嘻嘻。”那丫鬟一边笑一边俯身去捡书稿,还说道:“小姐这篇什么时候写完呀,我们几个姐妹都还等着看呢。”

      “就快得了,这结局我还没构思好,你们说让那李世民对李靖一见钟情,然后横刀夺爱如何?”

      “哎呀,小姐,只要那人物长的俊俏就好,虬髯客那种大胡子,看起来和药师公不太搭配,看起来不过瘾呢。”

      “啐,死妮子,尽往歪里想。”慕容冰清嘴里斥责,面色表情却遮掩不住地得意,“等这篇写完,我的《古今龙阳笔记集成》就算是完成一半了,哪日叫爹爹找个书房刻成版,姐妹们就能看到了。”

      “是呀是呀,前几日还有幽州和岭南的姐妹来信,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后面的呢。”

      “她们也得给我写呀,好歹都是蔷薇社的人,总不能叫我一个人忙活。”慕容冰清脱下短袍,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交给丫鬟。丫鬟一见,惊道:这不是选婿用的令牌么,小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哼哼,是一个讨厌的家伙,那样的家伙也敢来选婿,真可笑。我看他不顺眼,就叫人把他的令牌偷来了,叫他明日去不了考场。”

      “莫不是今天弄了一身大粪那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丫鬟接过令牌,随手搁到桌上。

      “对,就是那个耍大刀的,一点都不风雅,这样的人连进我笔记小说的资格都没有,哼。”

      “那……小姐对这些参加选婿的少侠们,可有个看上眼的?”

      “唉……”慕容冰清微启朱唇,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懂得断袖之乐的人,我嫁之何乐;懂得断袖之乐的人,我嫁之何用。”

      “可是,总会有一人选出来与小姐成婚呀。”

      慕容冰清微微一笑,右手扶了扶发簪,嘴角上撇,杏眼斜挑,笑声透着丝诡异:“……嘿嘿,我自有办法,管叫那些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不是我在屏风后见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何容貌的可爱少女,竟有如此心思,心想难怪萧紫庭无争胜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红,帮我把那件掐绿滚边袄拿来,替我换上,一会还得去拜见母亲。”

      小红一声应承,转身去取衣服,而慕容冰清转过身来正对着屏风,竟将衣物一件件解了下来。我在屏风后一见,大吃一惊,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这两只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全身气血集于脸部, 四肢百骸僵直。

      我就在这彷徨无定之间,屏风对侧一位妙龄少女已然将外衫除下,只余一件粉绒亵衣在身上,阵阵幽香自那边传来,熏的人几乎醉倒,加上她欺霜赛雪的白嫩肌肤在屏风后时隐时现,目不暇给,叫我的两难境地更加尴尬。

      正在这时,小红已经取了衣服来,披在慕容冰清身上,前后帮她扣好。我这边蹲在屏风后面,心里才算松了一大口气,只是说不清心思究竟是遗憾还是庆幸多一些。

      慕容冰清和那丫鬟换好衣服,转身走了出去。我静等了片刻,确认她们不会回返,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将令牌从桌上取来放到怀里,这时方才发现自己是汗水淋漓,几乎将衣服湿透。

      当下我也不敢多留,掩好房门,照着原路返回,把衣服仍挂到衣架上,回到自己房中。萧紫庭过来问起,我也不敢全盘托出,只说令牌被盗,自己追将出去,半路捡了回来云云。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穿上天青长衫,把大刀又擦了擦,令牌贴身藏着,这才坐下吃饭;今日便是选婿的日子了,须得谨慎从事才好。

      门外早有一位仆役等候,见我吃完早餐走出来,就迎上前去。

      “东方少侠,您准备好了么?”

      “是的。”

      “那就请随我来。”

      说完那仆役转身在前面带路,我紧随其后。我问他可看到萧子庭和唐枫等人在何处,他也不答。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来到一间小厅,屋内空阔,只有墙壁上挂着几幅画。

      “就请少侠在这里等候。”

      仆役说完就离开了。我一个人在这小屋里呆着,也没个椅子,就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墙上的字画发呆。过不多时,先是唐枫,后是萧紫庭,随后又进来其他六人,个个年少英俊气度不凡,只是傲气十足,看了彼此都抬着下巴看人。

      自从他们进来后,屋子气氛就变的异样,大家都知道身旁之人全是竞争对手,眼神都不对劲。只有萧紫庭一人满不在乎,他凑到我旁边,趴在耳边小声道:彭兄,到时候你我联手,把旁人全打下去,然后我再输给你。”

      我点点头,还没等答话,那齐飞白从屋子另外一侧的门走了进来,穿着锦袍,胸前别一纸条,上书:“总裁”。他见人都到齐了,他一击掌,众人纷纷朝他方向看去。

      “诸位少侠,老夫就是本次比赛的总裁判长,姓白,名一苇,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你们也不必多想,当初我击杀江南四虎,大败洛中双雄什么的,也没什么特别,你们知道就得了。这次比武是为了给慕容先生选拔乘龙快婿,希望大家能尽力表现。”

      大家谁也没作声,都知道他还有下文。

      “现在请把你们的令牌都别在胸前,然后按次序从这门里走出去。”

      我的令牌是“申”,最后一个,前面是萧紫庭和唐枫,我们三人前面还有六个。我们排好队就按这个次序鱼贯从指定的门走了出去。

      一出小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面是一片宽阔空地,一个擂台摆在中间,上面悬挂着一条横幅写着“慕容家比武招亲比赛暨慕容冰清小姐生辰庆典”,原来今日还是慕容冰清的生日。我们出来的位置是在擂台北侧,擂台南侧是十几排座位,坐满了武林人士;西侧一字横开有十把雕龙蟠椅,九把椅子上都坐着人,个个气度沉稳,目光锐利,看的出都是高手,其中就有慕容骧,旁边一块大牌子,上写“裁判席”三字;在擂台东侧则是一栋三层小楼,二楼一干乐工吹奏着《春江花月夜》,三楼则是慕容家家眷居高临下的观看之处,煞是热闹。慕容冰清也在家眷其中,不时凭栏探头朝下看来。只是她眼神扫到我的时候,似乎大有愤恨之色在里面。

      我们一出现,整个场子全都静了下来,乐工们调门一转,改奏起《将军令》。九个人全走上擂台一字站开,这时慕容骧从裁判席站起来,走到擂台前,满面微笑,冲台下观众一抱拳,朗声说道:

      “诸位远道而来,实在令慕容阖府蓬壁生辉。今日不比以往,乃是老夫为小女选婿的吉日,又是小女生辰。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老夫若能得之一而为乘龙快婿,实在是慕容家之福,小女也可托付终身,实在是人生之至乐?慕容家也是江湖中的一分子,自然得按江湖规矩办事,所以老夫决定举办这个比武招亲”说到这里,慕容骧顿了顿,又道:“今日能站在这擂台之上的,都是我正道后起的少年才俊,老夫相信其中必有一位能与小女同携连理。相信诸位少侠定会尽所己能,而诸位评审也必会秉公裁判。老夫下面请齐飞白白先生宣读比赛规则。

      这时站在一旁的齐飞白走到前面,略一施礼,然后道:“这次比武,只为招亲,是大吉之事,不是争胜,慕容先生不愿见到狠戾蛮斗,所以将采取与平常比武不同之形式。”

      下面观众闻言纷纷议论,就是台上的九个人也彼此交换了一下不解的眼神。齐飞白又道:选婿将分作两步。第一步为裁判指定动作,几位少侠将依照裁判要求,依次登台施展招数,我等将依其表现如何,给出分数;第二步则为自由动作,几位少侠可以各自施展自己所得意的武学套路,两两捉对,胜出者得十分;综合这两轮分数最高者,则为本次比武招亲之胜出者。”

      这样比武,倒也新鲜,我听了虽有不解之处,倒也真跃跃欲试,下意识地握握手中大刀,心跳也自激烈起来。接着齐飞白又一一将裁判介绍一番,均是江湖成名人士不提。而后慕容骧、齐飞白和我们九人之中的八人走下台去,只剩一名短发少年站在台上。只听一声响亮锣响,比武招亲正式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自东侧小楼三楼传来,诸人皆抬头望去,只见一书生模样之人站在顶层,双手搁在丹田,以内力发声,声音宏亮,就是最偏僻之角落也听的一清二楚。

      “各位江湖同伎,在下是百晓秀士韩巧生,本次比武招亲的武林掌故,招数渊源等等将由在下给诸位一一解说,这首先出场挂着“子”牌的少侠,姓昆,名仲玉,年方二十。这昆仑剑派历史源远流长,派中以伯仲叔季四字排辈,昆仲玉正是第二代中的佼佼者。此人擅使昆仑剑法,自出道以来,未有一败,人送外号玉剑,实在是当之无愧”

      这时昆仲玉已经从齐飞白手中拿到裁判指定动作的题目,先是一楞,然后摆开了架势。韩巧生又道:子牌选手昆仲玉所指定的动作,乃是一首唐诗,李白的《关山月》,他必须用十二招将此诗的十二句诗句意境展现出来。此题既要内蕴又得风雅,仓促之间颇难做到,且让我们看看昆少侠是如何处理的。

      只见昆仲玉一剑东指,左手捏个剑决,摆出个弯弓的姿势,上面韩巧生喝彩道:好剑法!长剑东指,起手就有“明月出天山”的泱泱气魄。”

      随后昆仲玉每出一招,韩巧生便逐一解释一番,台下不住喝彩。只是在我看来,这些招数与萧紫庭、唐枫等问题如一:太过花哨而无实用。何况他每一招打完,都保持姿势以待评点,而后再走下一招,如此哪里是什么武学较量,分明就是戏剧里的亮相了。

      萧紫庭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侧过身来道:“东方兄莫要小觑,只有如此,方才有高分可拿。切莫忘记风雅为先呐。”

      仿佛为证明他的话一般,那边诸位裁判已然各自运起内力,将手中蚕豆射向分板。有的射出九枚,有的射出八枚,嵌在分板上铿然有声。全部十位裁判竟然无一人低于七枚蚕豆,足见昆仲玉得分之高。

      “接下来是第二位持“午”牌的莫少宁,此人系出娥眉,擅用长剑,手中白胧剑更是娥眉三柄利器之一,他的指定动作是…………”

      如此一个一个演练一下来,倒也花了不少时候,等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了。前面唐枫、萧紫庭已经先后登台亮相。两人之中萧紫庭的分数稍高,十位裁判共给了他八十七枚蚕豆,比唐枫多了三枚;不过唐枫却引得三楼慕容府的丫鬟们数度尖叫,更抛花下来,也不算劣势。

      等到唐枫一下台,旁边一个仆役走到我身旁,道:“东方少侠,到您了。”

      “好。”

      我舔舔嘴唇,一晃手里钢刀,跃上台去。脚刚一着地,就觉得背上一阵凉气,抬头一看,正见慕容冰清高高在上,眼光异常冰冷,直直落在我胸口的“申”字牌上。本来就是她偷了我的,理亏在她,如今看起来却象是我偷了她的东西一样,这女子却难理喻。

      一个人递给我一张字条,我头上韩巧生正大声喊道:这是第九位参加选婿的少侠,此人复姓东方,名沧云,擅使长剑,剑风凌厉,大开大阖之间隐有威势……哦,他是用刀的……“

      前八人里除了萧紫庭外,都是用剑的,所以韩巧生说的嘴顺,到我这里结果差点出了大错。

      “这位少侠是舞风刀法第十三代传人,手中耀日刀刀风凌厉,大开大阖之间隐有威势…”

      韩巧生终于找到我的名册,这才算念对了我的来历。

      “裁判为东方少侠指定的动作,是南梁简文帝纲的……呃……呃……《娈童》

      韩巧生自己也大为惊讶,台下观众更是一片哄然,我想起来这诗正是慕容冰清房中悬挂着的那幅字帖,却怎么也没料到竟然要以武功招数来表达这么一首诗的意境。这一定是她的诡计,旁边慕容骧、齐飞白等人脸色也挂不住了,但是已然公开宣布,不可能再撤回来了。

      “也许有些侠士对这首诗还不够熟悉,此诗开篇是: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暇…………”韩巧生还兀自喋喋不休,楼下的众人议论纷纷,台下除了萧紫庭以外的参赛者都面露幸灾乐祸的神色,只有三楼传来一阵脆耳笑声,一群少女笑的前仰后合。

      在台上提着刀的我却最为难受,练也不是,不练也不是,比赛规定只有一柱香时间,否则就以弃权论。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我狠一咬牙,掣开大刀,大吼一声。这一喉,震的全场鸦雀无声,百十双眼睛全集中在我身上。一条百十余斤的汉子,如今却是要做娈童了,这怎能不叫人注目。

      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也不可能学出——我也不愿意学出那诗中的意味,便索性拿出五虎断门刀的绝学,一路狂舞下去。开头韩巧生还能跟的上节奏,配着诗念上几句,评论一反,等到后来我越舞越快,饶是他的快嘴都跟不上了,连连出错道:“这位少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

      自从出了山以来,已经很久没耍刀耍的如此尽兴了。在萧家碍于仆人身份不敢声张,到江南后处处恪于“东方少侠”的身份不能擅动,一直到今日,才叫我耍了个酣畅淋漓,刀刀生风,直至浑然忘我之境界。舞到极致处,连台上横幅都飘然而动。

      难怪刚才那慕容冰清看我眼神不对,看来是早算计好。试想若是叫我搔首弄姿学那娈童形态,该是多么大的恐怖,纵然有十层脸皮也早丢净了。拼上违背规则,我也不能叫她得逞。

      舞到最后一招,我猛然一顿,收了势,左右环顾一周,抬头望去,韩巧生已然无话可说,空在那里运气,慕容冰清气的柳眉倒竖还不好发作,气鼓鼓的瞪视下来。齐飞白等一干评委楞在那里,慕容骧脸色煞是不好,刚才喜气洋洋的劲头全无。

      过了半晌,各位裁判才醒悟过来需得评分了,彼此互相交头接耳了半天, 这才屈起指头,开始弹蚕豆……一颗,两颗,十位裁判一共弹了四十二枚蚕豆,牢牢钉在板子上。全场的最低分。

      “第一回合胜出的少侠,是萧紫庭萧少侠!”

      韩巧生计算完总分,大声宣布,参加比赛的九个人,包括萧紫庭在内的脸色全阴沉下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第五章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第五章

      这结果虽然合理,却大违了所有人的心意。昆仲玉、唐枫等人愤恨,自有其道理,就连萧紫庭自己面色也不见得好看到哪里去。他本无意夺冠,只是不想输给唐枫等人,如今却一不留神拿了头名,也真难为他了。

      楼上台下观众正在议论纷纷,齐飞白起身来到台前,一抬手,下面登时安静下来。齐飞白环顾四周,将脸偏到我们九个人这边,道:“指定动作已完,接下来,是自由动作时间。”

      见我们把眼神都集中在他身上,齐飞白又道:“这个自由动作与指定动作不同。参赛的少侠恰好九位,将分做三人一组,计有三组。组内三人,轮流与其他两位交手,限时一柱香,胜者得三分,输者零分,如果打和,由裁判定其胜负;两番交手后,得分最高者出线,每组出线一人,这三人再循环交手,取其胜者为首。

      随后齐飞白把手一挥,两名杂役抬上来一块五尺高、五尺长的木板子出来。板子上糊着白纸,上面以浓墨画着三个正方形,旁边分别写着天、地、人;每个正方形中间四横四纵,计十六个小方格。

      齐飞白道:“为示公平,分组皆以抽签而定。”说罢,又见几名杂役捧来一尊大鼎,鼎中铿锵做响,我仔细看去,发现那里面盛着九枚石球,球上各有字迹,自“甲”到“申”,想来是做抽签之用的了。齐飞白命他们将鼎抬到大台中央,自己取来朱笔站在白板旁边,冲楼上韩巧生点点头。韩巧生立刻朗声喊道:“抽签现在开始,有请本次选婿的上宾、苏州名伶柳夜夜亲施纤手,玉鼎掣签。”

      一听这名字,台下一阵掌声雷动,我回头望去,但见一女子款款走上台来。此女子二十五六岁模样,走起路来风情万种,宛如暹罗睡猫一般;其衣着十分华丽,只是有些暴露,圆润肩头与颈下三寸俱看的透彻。她走过我等身边之时,媚眼轻轻依次划过,大家都不自觉地屏息宁气,目不瞬移。当然喽,那媚眼只划了八个人便飞去别处了,我她是没正眼端详的。头顶韩巧生还在兀自说道:这苏夜夜乃是江南名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被人誉为风尘李清照、烟花谢道蕴,名动苏杭,今日特被慕容庄主请来做掣签嘉宾。”

      苏夜夜走到玉鼎跟前,先冲台下妩媚一笑,惹起不少感叹。她拿手虚空撩拨一下,这才转过身来,把手伸进鼎里去,取出一个石球,软声道:“呀,竟是个寅呢。” 声音有如化骨棉掌,嗲的叫人登时全身松软。

      齐飞白点点头,提笔在天组格里填进一个“寅”,韩巧生也立刻报了出来。随后苏夜夜每抽一个球出来,齐飞白便依次写进格中。苏夜夜连抽了九次,倒叫台上台下一干观众骨头酥了九回。仿佛自她樱桃小嘴而出的话,就是个“丑”字,也分外婉转动听。这台下已经开始有人抱怨慕容庄主如何不安排十几二十个参赛者,如此便可多享受一会美人莺啼。

      我被分到了“地”组,同组的一个是娥眉派的莫少宁,还有一个是河南呼啸山庄少庄主林惇,也是使剑的好手。适才指定动作里,这二人分别拿了七十九和八十一分,分数颇高。而一旁萧紫庭在天组,唐枫在人组,暂时是不必担心要与他们二人交手。

      抽签已毕,那白板上也写满了子丑寅卯辰等朱色标记,三三一组。苏夜夜又是轻笑一声,手一扬,转身走下台去,背影婀娜多姿,引得大家一阵嗟叹。更有的人起身离席,竟自离去。想来是专程冲着一睹她芳容而来,却不是来看选婿的。

      比赛次序依次是天组、地组、人组第一回合;然后再按天地人的次序进行第二回合较量,以便让第一轮选手有时间休息。姑且不论其质量,单就赛制而言,这慕容家却也下了一番心血的。

      最先上场的是萧紫庭和昆仲玉,这二人一个是清扇郎君,一个是玉剑,估计倒会有一场好杀。只是我担心萧紫庭会吃亏,毕竟这扇子太短,与长剑相争不免难以相持。不过转念一想,他志不在胜,对手不是唐枫,就算输了,也不是什么憾事。想到这里,我又抬头瞄了一眼三楼顶上的慕容冰清,这女人也正低下来头来俯瞰,我们二人视线恰好对到一起……她的怨毒眼神与我坦然神态堪堪打了个平手,各自把头扭了回去。

      这时三楼屋顶又爬上去一个人,站到韩巧生旁边。此人头戴道冠,一身藏色道袍,长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韩巧生大声喊道:“这自由动作乃是两两对战,其中牵涉武学奥妙极多。今日我们特请来武当的宋长生道长担任解说。宋道长精研各家武学,而且胸襟宽广,古道热肠,各门各派都曾蒙其指点,故而江湖人皆以师兄称之。有他在此,必可锦上填花……”

      这“宋师兄”也不言语,微笑着冲台下拱了拱手。那边齐飞白已经站到圈外,萧紫庭与昆仲玉各自站开,摆开架势。韩巧生声音转为高亢,喊道:“自由动作天组第一轮,萧紫庭对昆仲玉,现在开始。”

      二人略施一礼,锣声响后,昆仲玉把剑一挺,率先进招。萧紫庭将扇子一翻,先采了守势。昆仲玉见一招制得先机,精神大振,攻势遂源源不断,将萧紫庭罩在了一片剑光之中。

      不错,确实是笼罩在了剑光之中。我初看还觉得惊讶,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昆仲玉将自己长剑中搀了铜,剑身两侧又磨的锃亮瓦亮,挥舞起来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分外耀眼。此人虽然招招往萧紫庭身上招呼,却都是虚晃,剑身却始终不离日光,想必就是想刻意营造出这“剑光”罩人的效果来吧。

      二人攻守来回了二十几招,未见胜负。萧子庭见守的也够了,猛地一转身,扇柄急速朝昆仲玉面门点去。昆仲玉大惊,只差没喊出“不许打脸”,他剑势收招不及,身体急忙朝朝右偏去。萧紫庭一见机会不错,立刻跟进,两人距离登时缩短。我在一旁看了,暗暗点头,心想萧兄的战略不错,距离一近,昆仲玉的长剑威力顿失,就是扇子这类短兵器的天下了。

      果然如我所料,萧兄一欺身近战,昆仲玉登时手忙脚乱,这“玉剑”空有反光,却无从施展;反而被那把清扇上下翻飞,带足了风韵。昆仲玉只要一朝后跳,萧子庭就紧随其后,不容其拉开距离。整个擂台并不大,二人三跳两跳就到了擂台边缘。下面人自动闪开一圈空地,生怕他们跳下来砸到自己头上。昆仲玉面临窘境,面色开始不对起来。

      “萧少侠现在用的是流萤小扇,场面占优……据说这典出自杜牧“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真是占尽风流;其父萧子钰乃是当世大侠,真是虎父无犬子,他自幼习武,十三岁便可……哎呀,快看,昆少侠这一剑,刺高了……宋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唔,实在可惜,昆少侠优势在于一长,如今被萧紫庭逼到角落之中,就难以发挥优势了。若找不到良方化解,那萧少侠赢面则占了七成……”

      楼上韩巧生,宋师兄二人你一言我一嘴,各自运气朗声评论道。裁判席中的名宿也都暗暗点头,想来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这局势又持续了三分之一柱香的光景。萧子庭贯彻埋身战略十分彻底,一直不肯离开昆仲玉半步,二人真是叫一个难舍难分。昆仲玉被这招纠缠了半晌,一身招数憋在胸口难以施展,气的面色涨红,好端端一张美玉俊脸却成了鸡血石一般。又过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工夫,眼见时间将尽,萧紫庭见对手耐心也快耗尽了,打算施出绝学将其一招打倒,不觉又朝他靠近了半分。

      不料昆仲玉想是憋闷已经到了极限,以致有点失常。只见他忽然大吼大声,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却猛地扑上前来,与萧紫庭抱了个满怀。接下来的事却叫所有人都瞠目惊舌,这堂堂昆仑剑派的“玉剑”却突启朱唇,大露皓齿,冲着萧紫庭右耳就咬了下去。

      “……昆少侠看来是打算……快看,他想咬……啊,咬了下去!宋师兄,你看这个……”

      “当年东汉曾有五禽戏,仿禽兽行止而成招,这或许就是其中的变招…………不过我看他可能是给逼急了吧。”

      诚如宋师兄所言,这昆仲玉眼睛都充了血色,显然是被萧紫庭这种打法逼急了。萧紫庭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施这种杀招,猝不及防,被他咬了个正着,鲜血登时迸流出来。也多亏了萧紫庭的扇子也是近战利器,忙乱中他“啪”地打开扇面,正扫中昆仲玉面颊;萧紫庭趁着他牙口一缓,朝后跳去,这才脱离了危险。

      全场此时鸦雀无声,只见萧紫庭站在那里惊魂未定,右耳还滴着血。昆仲玉跪在地上,脑袋低垂,后背拱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旁边仆役都不敢向前去惹他。

      齐飞白在一旁见了,连忙示意鸣锣结束,飞身上前问萧紫庭伤势;我也连忙跑过去,惟恐昆仲玉牙上喂毒让他有什么不测。昆仲玉仍旧俯在台上,几名与他平日里相厚的人有心去帮他,却都忌惮怕反被咬上一口,于是远远站着不动。台上一时一片忙乱,台下也是哄然。

      我跑到萧紫庭跟前,齐飞白正在替他查看伤势。只见他的右耳上一圈深深的牙印,鲜血直流,所幸他躲的及时,不然耳朵被咬下来也不是没可能。

      “紫庭兄……”

      我大为担心,萧紫庭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不过半边脸微微抽动,想来是真的很疼。齐飞白皱着眉头,沉声道:“快叫安大夫来。”

      仆役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下台去。一会一个身穿蓝袍,头戴方巾的老者匆匆走了过来。楼顶韩巧生见了,连忙道:“现在出现在台上的是江湖人称‘非典名医’的安典之。此人医术极为高超,当年岭南疫病大起,全靠他一手施为才救活了无数苍生。人都道‘若非典之,吾命休矣’。此后安神医便有非典名号……”

      上面正说着,安典之来到台上,揪过萧紫庭耳朵细细端详一阵,却抄手不语,眉头紧皱。三个人都大为紧张,齐声道:“安大夫,这伤可严重?”安典之“晤”了一声,犯难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看的全是怪病重伤。若是经脉受损、五脏内伤、奇毒攻心什么的,老夫有的是办法治疗;就算是双眼胸口四肢受了外伤,也不难痊愈…………只是这耳朵,既无穴道可以止血,也无经脉可以输送内力,却好生难办……老夫还从来没见哪位侠客伤到这里……”

      我看这医生罗里罗嗦说个不停,而萧紫庭已然疼的不行,便走上前去,推开安大夫,从怀里取出我们五虎断门刀常用的止血散,一股脑洒到伤口上;随后我又从下襟撕下一条布来,将他耳朵细细包上。萧紫庭低声道:“彭兄,多谢了。”我拍拍他肩膀,也不理会那安大夫,转身站回到队列里去。

      忽然之间,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抬头一看,却看到慕容冰清趴在栏杆上笑盈盈地看看我,又看看萧紫庭,眼神暧昧。

      这边昆仲玉也被人搀扶下去,毫无疑问,这场自然是萧紫庭胜出了。只是这场打的委实太过诡异,台下的固然无人喝彩,台上的胜利者也是一脸沮丧。这昆老弟以后在江湖上怕是没了出头之日,而萧紫庭恐怕也会落得个“曾经被人咬过”的笑柄了。

      几个仆役上来,略微打扫了一下擂台。齐飞白重新取来一支香插到台前香炉中,然后拿起朱笔,在“甲”与“未”两格交错处,点上个大大的叉,又在“未”与“甲”格交错处点了个大大的圈,意思即是萧紫庭胜了天组的第一场比赛。我朝台上看去,这地组第一场是在“申”与“丑”之间,也就是轮到我与那位莫少宁莫少侠了。

      这时韩巧生大声道:“适才一场比斗,当真是惊心动魄,惨绝人寰……呃……是冠绝人寰。下面让我们来看看第二场地组之间的较量,两位分别是申字牌的东方沧云与丑字牌的莫少宁。宋师兄,你觉得这两个人谁的胜面比较大?”

      “东方少侠使的是刀,莫少侠使的是剑,乍一看是东方少侠占了优势。不过刚才指定动作里东方少侠失分太多,暴露出技战术素养不足,这在对抗中很会很亏。我想东方少侠应该是立足于‘保平’的基础,再求争胜……”

      我也不听头顶那二人说什么,兀自沉下心来,手提钢刀走到圈中。对面莫少宁也走近前来,这人其实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看上去脸上还有些稚气,嘴边一圈淡淡的绒毛;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样熟悉:冷淡中带着丝不屑。

      不过大敌当前,也不能想太多。我晃晃脑袋,掣开手中钢刀摆个起手势,与那日与萧紫庭初遇一样心沉丹田,双腿运气,暗自考虑当如何取胜。方才我见了他舞剑,属于轻灵一派;他身形相对瘦小,剑又比寻常长剑短上三分,想必是走“快剑”风格,速度必在我的大刀之上。若要胜他,就得以大力压制,绝不能让他得了先机。

      众人见了我的起手势,都轰然而笑;莫少宁也冷冷一笑,抽出佩剑,侧转身去偏头过来,举剑直直指向我,身体立的笔直,微风吹过,衣抉轻飘,真是英姿飒爽!这一亮相引得楼上无数少女尖叫,大加称赞其立身好正,正是少侠应有的姿态,于是“正态”、“正态”娇呼不绝,更有人抛花下来。

      不过这亮相帅固是帅,却无甚意义。他既然是以“快”见长,就该从一开始摆出最快进招的姿势;这下他站的笔直,等下开打时还要先摆回起手的招数,然后再图进攻;这姿势变换之间,就丧失了不少时间。两者对决,就是一弹指的功夫也很宝贵,这么做实在危险。

      想归想,我也不可能好心去提醒他,就算提醒了他也未必听。我一听锣响,二话不说,挥舞着大刀迎头就劈。果然这莫少宁站的笔直,见我迎头就是一刀,慌的转身要躲,四肢却来不及舒展开来。我这一刀要剁实了,莫少侠见的血怕是比萧紫庭要多上几十倍。所幸跟萧紫庭、唐枫处的时间久了,我深知江湖人物的秉性,所以这一刀还留着后劲。见莫少宁实在躲不过去了,我刀头一偏,砍到他脚边三寸之处。

      楼上台下都是一阵惊呼,莫少宁吃这一吓,几乎战立不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也不紧逼,缓缓把刀抽回来。莫少宁这才有点回过神来,握着剑一下子跳开好远,与我登时拉开数丈的距离。

      韩巧生道:“宋师兄,你看这开局如何?”宋师兄略一沉吟,道:“东方少侠刀法果然凌厉,不过看起来是莫少侠技高一筹;别看刚才刀只是差点砍到他,但这毫厘之间,就能看出两者实力差别如何。你再看莫少侠,一招避开,立刻拉开距离,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韩巧生接口道:“他是不是怕东方少侠也咬他…………所以才躲的那么远?”宋师兄咳了一声,却没说话。我的长相比那昆仲玉凶悍的多,想来在他们心目中咬人的可能也是更高吧。

      他们在那边厢评着,我们这边厢打的却也热闹。有了昆仲玉前车之鉴,莫少宁显然是存了忌惮之心,一直远远游走,却不敢近身搏斗。他安全固然是安全的紧,但也别指望对我有何威胁。他用的本来就是短剑,却避长扬短,不敢靠近,如何能伤到我?若是他欺身近前施展出功夫,我这耍大刀的倒真会大大地头疼一番。

      不过他既然无心进前,我也不好催他,反正于我无损。看到他半是恼火半是惊慌的表情,我忽然童心大起,决意捉弄他一番。于是趁着我二人又一个照面,便故意摆出副狰狞面孔,还冲他舔舔嘴唇。莫少宁毕竟年纪轻,定力差,见我目光不怀好意,更是远远避开,提心吊胆地摸着耳朵。

      于是我站在台心,执刀而立,而莫少宁则以我为轴,慢慢沿着擂台边缘转磨。偶尔两人兵器相交,也是稍触即退,自比赛开始到现在,我二人也就拆了十招不到,其余时间皆是在互相对峙瞪视。

      台下看众们和楼上的观者们却先沉不住气,都纷纷叫嚷起来。台下这个劲装汉子叫道:“老子来这儿不是来看推磨的,你们两个要打便打,好不爽利!”楼上那个妙龄少女柔声喊来:莫少侠,你莫着急,姐姐们都看好你,那蠢物怎会是你对手?”那“蠢物“自然指的就是我了。就连裁判席上的各位武林名宿也都有些坐不住,有的对擂台指指点点,有的交头接耳。只有慕容骧一个人稳坐在中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排少侠各自靠在一旁,根本不屑一看,不是聊天便是闭目养神。惟独唐枫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擂台沉默不语;萧紫庭没见到,想来是去阴凉地方养伤了。

      韩巧生和宋师兄在楼上见我们半天都无动静,站的也乏了,说的口也干了,解说的便不如开始那么有劲头。

      “宋师兄,比赛进行到这程度,似乎是进入僵局了。”

      “唔唔,看来双方的进攻都乏力呀,搞不好会以平局收场。”

      “师兄您看如果真是打平的话,裁判们会判定谁赢?”

      “八成是莫少侠吧,毕竟人家在场上跑动比较积极……”

      我在擂台中间站的,也确实是有些倦了,所以这周围的情景,我才知道的一清二楚。没办法,莫少宁不打进去,只在外围兜圈子,我便只有往四周张望消遣。

      就在左顾右盼之际,忽然我见到楼上众女中一对闪亮眸子盯着我在看。我心中一惊,开始以为是慕容冰清,但转念一想,那女人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冰冷怨毒,而这个的感觉却大不一样。我再仔细看过去,在那一群花枝招展中,却看到苏夜夜正朝着我在笑。

      我摇了摇头,苏夜夜一代名伶,怎可能会来看我,定是因为我与莫少宁恰好站成同一条线,所以那视线越过我的头顶,去看那位少侠。不过等莫少宁又转了几圈后,我发现苏夜夜的眼神却不随着他而转动,真真就是盯着我来的。

      习武之人,最忌心神大乱:心神一乱,呼吸立时紊乱,随后这四肢运用就难随心意,破绽便会百出。我一见苏夜夜居然凝神望着我,实在是有悖常理,脚下步法登时有些乱了。那莫少宁毕竟不是平庸之辈,一见我露出破绽,扭头看去其他方向,立刻精神一振,挺剑便刺。

      这招究竟有个什么风雅名头我不知道,但是速度是极快的。好在我虽然心神涣散,基本功还在。只听到耳边风响,右手立刻习惯性地抬刀就挡;只听“铛”的一声,他的短剑与我大刀正好撞上,发出清脆响声,一扫擂台上刚才的沉滞之气。

      这一次交手实在太过突然,无论观众、解说还是裁判们都来不及反应。韩巧生与宋师兄二人没赶上节奏,还在慢腾腾地聊着天,猛听见刀响,一时都楞在那里没言语。

      这一回合也提醒我了:眼见那一柱香行将燃尽,我若想取胜,就不能再这么纠缠下去。我暗骂自己在比武时候竟然分了神,实在是不应该;然后我晃晃手中钢刀,施展出五虎断门刀的绝学,向莫少宁攻去。

      时间紧迫,我也无暇顾忌伤他不伤他,只管将刀法使出来。莫少宁本来偷袭得手,士气复振,不料下一招还没施展出来,就被我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压了回去;只见他左支右绌,显然是被我压制了。

      猛攻第一要靠臂力;二要靠兵器本身重量,这两点我都占优,刀刀见力,虎虎生风。一时间莫少宁被杀的东倒西歪,险象环生,一直被我向后迫去。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宋师兄大声喊道:“局面忽然发现了逆转,现在东方少侠使起舞风刀法,开始反攻。东方少侠体形大,兵器重,一直这么硬碰硬下去莫少侠会吃亏不少。莫少侠这时候应该充分发挥自身体形小又灵活的优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分析形势,还是故意提醒莫少宁,这评论全场包括我和他全听的一清二楚。莫少宁正站在擂台边缘,被我的攻击逼的有点昏了头。乍然听到有人这么指点,岂会不从,只见他堪堪避过我的一斩,反手持剑,右腿微屈,打算忽然跃起,然后跳到我身后直接来个反手刺。

      这招确实精妙。我轻功远不如他,不可能跳起挡他;而等他落到我背后的时候,我更没足够的空间回身,因为面前就是擂台边缘,到那时候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跳下擂台,要么被他近身刺伤。这一招,几乎没有拆解的余地。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想到在新亭那山神庙里与黑衣人相斗的一幕;恰好这时莫少宁在我面前高高跃起,我二话不说,右臂一挥把手里兵器甩了出去,只见一柄精钢铸造的厚背大刀呼啸而起,直直冲着莫少宁飞去。

      莫少宁以为我已经闪无可闪,却没想到我会突然耍出这么一手。他只道大刀能拿来砍人,却完全没料到我竟然拿来当暗器用。只听一声惨呼,这少侠一下子被这几十斤的硕大暗器正正砸中了胸前;他本来体重就轻,又是在半空,吃了这一记重击后,非常干脆地朝着擂台外面飞去,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四丈开外的人群之中。

      这一下子,全场哗然,大家全被这陡然生变的情势所震惊,楼上台下一片喧哗,只有见我耍过这一手的唐枫没动声色。半晌过去,韩巧生才缓缓道:“宋师兄,你看这…………”

      宋师兄此时也没了话说,看到齐飞白和安典之匆匆赶到台下去查看莫少宁伤势,这才找到了话头,急忙喊道:“莫少侠似乎是受了伤,齐大侠和安神医已经赶去救治了,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我站在台上,也颇为担心,那几十斤的玩意砸到身上,确实不是那么好消受的。只是当时形势所逼,我若不如此,现在躺在台下的便就是我了。

      远远望去,安大夫正把莫少宁搀扶起来,查他的脉象。他似乎是昏迷过去了,但看安大夫神色,好象也不是特别严重;我只希望这个伤算是江湖上的侠客伤势,安大夫能治的了,不然又得劳烦普通医生了。

      此时场下的观众情绪倒还稳定,还有人眉飞色舞地比划刚才如何如何危险云云;而楼上的少女们反响就格外激烈了,有的尖声叱骂,有的面露悲戚,还不断有人丢瓜子果皮下来。只可惜她们扔的力度不够,丢出来的东西都砸到了擂台边上的其他几位少侠身上,让他们好不尴尬。

      齐飞白见莫少宁伤势暂无大碍,便交给安典之处置。自己跳回擂台,撇了我一眼,也不宣布我获得胜利,而是径直走向裁判席去。

      按说这一场,我是胜的明明白白,无可争辩,不过那些裁判似乎意见有所不同。我顺着风声,隐约听到他们有的说我大节有亏;有的说我哗众取宠。末了他们都凑到慕容骧那里去,希望他给拿个主意。

      慕容骧缓缓站起身来,拈拈胡须,显然也是十分为难。判我失败固然是不难,不过那胜利者却也是不能战了的,如此一来岂不尴尬。

      他正悬而未定,就听到场外一阵更大声音的喧哗。大家纷纷转头去看,只见十几名黑衣男子拥着一辆彩车大摇大摆进了场地。那彩车装潢的十分雍容,四名壮汉抬着,极具声势,一旁几个人还吹奏着乐曲,调门比楼上的乐班也高出了一度,热闹非凡。

      这队伍本身并不足奇,但那打头高举的旗帜去足以叫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倒。那旗帜是白绢制成,足有两丈多高,一尺见长,上面写着大大的几个血红大字:

      “尊者驾临,生人勿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 还有么?
      • 牙上喂毒.....LOL.
    • 转篇老的,正好应节,也是马的。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陌生人的情人节日

      沙尘暴来的时候,我刚刚睁开眼睛,窗外传来风铃的响声,似乎在楼上,在楼下,也许就在我家的阳台上,总之它无处不在。那是一种淡紫色的声音,是的,淡紫色的声音。她喜欢用颜色来描述一切纤细的感觉,
      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还残留着六神花露水的香气,屋子外面升腾起黄色的雾,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模糊起来,我的心绪不知道为什么也自纷乱起来。我在桌子上拿起一支大前门,把它叼在嘴里,却不点燃,任凭烟草的清香从唇边慢慢渗透进身体里。
      她仍旧睡在我的身边,昨夜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只有略显凌乱的床单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记忆。不过这记忆也是若有若无,就好象她的吻一样,轻柔飘渺,仿佛偶然落在花蕊的蝴蝶。
      我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在CD架子上随便挑了一盘,放进昨天刚刚拆封的AIWA CD机里,轻轻地按下PLAY。她曾经说过,喜欢我收藏的每一盘CD,那种闭着眼睛随意在CD架里选出一张,就是自己所中意的声音,这样的感觉是“深绿”色,她这样说。
      开头照例是盗版CD特有的噪音,我喜欢这种噪音,每到这时候我就会感受到对未来微茫的期待,深知我喜欢的声音一定会到来,并且不需要等太久。
      HOU-BAOLIN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在整个房间里舒展开来,在这样的清晨,他的声音融合进空气之中,契合无间,象风一样在房间里流动。HOU-BAOLIN的中文名叫做侯宝林,不过我还是喜欢用拉丁字母来称呼他,而且只买他与GUO-QUANBAO——中文名叫做郭全宝——合说的相声,这也许是一种偏执吧。无论是刘宝瑞,还是马三立,始终无法比较。
      这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她很久没有在HOU-BAOLIN的相声中从梦中醒来,因为没人放给她听。
      我也笑了,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同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道。这不是六神,比起“六神”的热情,这种味道更为矜持阴郁,而且夹杂着一丝幽幽的神秘感,我确信我在哪里曾经闻到过。
      于是我松开她的肩膀,慢慢地蹲下去,从床的下面小心地拿起一盏已经燃烧殆尽的蚊香,最后一缕轻烟正袅袅地飘着,在它身边散落着一些小蚊子的遗体,就好象秋天的法国梧桐树叶一样,满地皆是。
      通常在这样的天气,我都会在上班的途中路过的DJ BAR买一杯DJ喝。我绝不喝袋装的速溶品牌,而BAR的老板用DJ机和新鲜的DJ豆亲手磨出来的,所以DJ BAR的DJ有一种天然的清香。或是因为亲手磨制的缘故,这清香中还有丝淡淡的忧郁。老板也是HOU的FANS,所以我每天都会特意早起半个小时,去那里叫一杯DJ,然后坐在高背椅上一面啜饮一面enjoy “Hou”那低沉阴郁的相声。
      我和她的相识就在DJ BAR,那时她穿着深绿棉袄,大红棉裤,头上扎着镶花边的头巾,手里握着一碗散发着清香的DJ,在BAR来往人群中仿佛一只孤高的天鹅。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她时,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触动,她的身影回荡在瞳孔里,似乎让我心里的某一部分消融。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对老板说:
      “一杯DJ,加一点SALT,不要SUGAR。”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个邻座的男人,居然笑了。
      “你也喜欢SALT DJ?”
      那时候正是HOU的两段相声的间隔,BAR里一瞬间陷入微妙的沉静,我点了点头
      “对于一颗破碎的心,既然无法粘合,索性就让它消融吧。”
      她又笑了,笑容在DJ蒸腾的热气中是冰蓝色,我觉得。
      “老板,来两碗豆浆,一碗甜的一碗咸的。”我们的身后有人大声喊道,我们两个人同时无奈地摇摇头,习惯了“DJ”的叫法,豆浆这个词是如此的刺耳,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出去走走么?”我对她说。距离上班的公车抵达还有五分钟。

      她躺在我的怀里,我双臂搂住她,她的红棉袄和我的棉布坎肩就躺在我们身下,HOU的相声仍旧回荡在房间里。
      “起来吧,我们去喝DJ,加SALT,不加SUGAR。”
      我俯下身子,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吹气。
      对于我们生活在这个森冷都市的人来说,早晨的一杯DJ格外温馨,对于生活的情调,也就格外地偏执。对于爱人,何尝不是如此,我已经错过一次,所以对于她,我异常地小心。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喝DJ呢……”
      她凝望着窗外呼啸的黄砂,眼眸里有一丝痛苦的迷惘。“我们去吃JB,今天是情人节,就让它与众不同吧。”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DJ是浓郁的橘黄色,而JB则是海的深蓝,这些都是紧锁在她回忆深处的颜色,就象我。
      两个身体上彼此依靠,心灵上却彼此紧锁的人。
      在这个黄沙的情人节,我们去吃蓝调的JB。
      JB的全称叫Jian·bing·guo·zi,中文名叫做煎饼果子。她对这个相当挑剔,只在东街胡同口一家叫“红双喜”的JB BAR去吃。那里对于她,似乎有着纪念碑或图腾式存在的意义,我们彼此的结合似乎是会让彼此更加孤独无助。
      我们一起走出屋子去,我仍旧叼着大前门,她仍旧穿着红棉袄与绿色的棉裤,只是用头巾包住脸,看上去她纱巾下的表情是那么不可捉摸。
      她说过,她喜欢80年款的飞鸽,那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贵族气质;然而我只有一台继承自父亲的二八加重,黑色的厚重,她说看到它时,会感觉整个身体都异常沉重起来,象是黑云一样郁结在心头,难以呼吸。所以,二八加重被我放进车库,开着朋友那里借来的八三年款永久,她坐在后座,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车冷冷地向前移动。
      去年的情人节,我一个人过。
      其实每年我都是一个人过,只是今年的心绪与前略有不同。往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抱持着一种对未来微茫的期待,总以为会有这么一年的今天,会有一个人和我共同享这煎饼的芬芳。而去年,我则是品味着 “失恋”青涩果实迎来这一天的到来。我的爱情之花终究凋谢的太早,没有等到节日的祝福,就枯萎了。
      所以,之于我,那是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这句子滥俗、古老且缺乏创意。然而句子本身所具备的巧妙修辞却准确地散发出混杂哀伤与无奈的气味,简洁的语法结构昭示着一个简洁的逻辑: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仅此而已,这道理岂非很简单?简洁明了一如爱因斯坦的方程式。后者改变了整个世界,前者则彻底改变了整个我。西方大哲在一粒砂中看世界,东方大贤在一朵花里窥天国,而我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将思绪收回来,回头望了望她,她正看着两侧向后退去的小贩出神。
      来到JB BAR,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散乱,胡子剃的很干净,一袭白色的长袍颇为利落。据她说,这里的JB相当考究,面粉是选用的天津小站麦,昨日的新鲜鸡蛋,油条也用Aomiao洗衣粉特别浸泡过。她特别喜欢将面糊摊在锅面的一刹那,那一瞬间会令她开朗很多,JB毕竟不是蓝调的产物。
      “两位要些什么?”
      老板问道,同时把手里的Dashao晃了晃。每一样食品都有其自我的器具,就好象COFFEE豆机之于COFFEE,DJ豆机之于DJ一样,对于JB来说,Dashao(也许应该叫“大勺”吧,不过这个单词的微妙寓意很难用中文来表达)也就意味着一个JB BAR的品位与风格。她说她当初就是为了这把Dashao而着迷的。
      “两个JB,谢谢。”
      我回答说。老板点点头,娴熟地用Dashao在面盆里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面糊,手腕轻转,面糊象是有生命一般,一下子从大勺流泻出来,均匀地平摊到黑色的锅面之上,随即被一把精致的小推子推成一个优雅的圆形。那种从容不迫的流动,让我想起BEIJING Opera《Strategem of empty city》里的Kung-Ming.。难怪她会说,看着一个JB的诞生,心情会开朗很多。
      “今天是情人节吧,这样的天气,总令人很感伤呢。”
      老板一边拿铲子翻弄着JB,一边低头说道。
      “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罢了,若是没了心灵的震颤,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她略带哀伤地回答,我搂着她的肩膀,发现我们始终无法彼此温暖。不过我没有悲伤,因为我也早就失了心灵上的震颤,只剩下D·J和J·B还有HOU的相声,在我里面。
      我的前生是十六世纪法国的贵族女子,就住在枫丹白露,每天要吃很多的J·B
      昨晚我和她躺在床上,她这样喃喃地说,然后我微笑,把灯关掉,开始亲吻她。
      老板拿起刷子,在盛满了酱的瓶子里搅了搅,然后涂抹到已经凝固的煎饼上面。我注意到,他刻意涂出一个心形,于是在黄白色的J·B上,就有了一个心,但那又是象征着什么呢?
      “情人节该有情人节的礼物呀,无论是谁。”老板将一根油条放进J·B,然后熟练地卷起来,煎饼并没有破损,那个酱色的心还在那里留着。老板把它递给她,她想了想,然后又递给了我。
      “情人节快乐。”
      她似乎露出一丝笑意,我欣然接过。
      我们两个就坐在J·B BAR的马路边上,将两个煎饼一点一点吃完。当我们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彼此都明白想要说些什么。
      “多谢你的情人节礼物。”
      “那么,再见了。”
      两句简短的对话,为我们两个尘世里偶遇而有分离的人做了最后的呼唤。

      她的背影逐渐离去,大红棉袄与绿色棉裤慢慢消失了黄沙里。我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块煎饼咽下去,从怀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根大前门。
      她也许真的爱我
      我也许也会爱他
      但是D·J也罢,J·B也罢,HOU的相声也罢
      全都无法穿透这层细腻的黄沙帷幕
      沙子静静地从天上落下
      静静地落在我的身上
      烟草的香味消失了,散发出令人郁闷的刺鼻烟雾,我扯了扯自己的棉布坎肩,将大前门从嘴里拿出来,无力地送开手,烟蒂悠然落地。
      戴着红袖章的人走过来,向我要五元的罚款,我看着那红袖章,想起了她的红棉袄。我转身狂奔起来,那红色象是她的眼眸,我只想躲藏,回避,越远越好。
      当我一口气跑回家,红袖章被我甩掉。我走进卧室,颓然地蜷缩在床边,开始哭起来。
      因为我想起来,那两个心形的情人节煎饼,忘记向老板找零。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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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人说到这里,放声大笑,震的树上宿鸦惊起,内功修为看来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