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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思念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雨中的思念

一个人坐在小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静静的喝着香浓的卡布奇诺。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三天坐在这里,度过天黑前这段时间了。角落里坐着一对小情侣,头挨着头,在用眼神和笑声聊着天。我的目光,却始终望向窗外街道对面。

对面是一栋气派非凡的欧式建筑,高高的院墙环绕着,应该是当年洋人留下的。院墙上有一个偏门,门不大,有着高高的石阶,斗拱的房檐。门紧锁着,落满灰尘,想来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了。街上行人如织,脚步匆匆,没人留意这个角落。

店里的小妹过来新添了咖啡,一丝淡淡的氤氲缓缓上升。几十年过去了,这个当年我上大学的海滨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这个小小门楼却好像被时光淡忘了,样式、颜色,和我多少次梦见的一模一样。我闭上眼睛,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傍晚……

………………

那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年,记得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市里新华书店买书,在回学校的公共汽车上,和她不期而遇。她和我是同学,成绩很好,性格文静,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印象中,那天她穿着一件浅色连衣裙,斜挎着书包。车上没有座位,我们就在车门旁站着。她紧紧抓着扶手,微微仰着脸,看着我,浅浅地笑着。

她问我知不知道附近有一家有名的卖炒花生的小店,恰好前几天我刚刚去过。就带着她提前两站下了车,径自朝那家小店走去。不一会儿,就顺利买到手了。她心满意足的捧着小小的纸袋,笑的可开心了。

这里距离学校不远,我们决定步行回去。记得当时刚好走到过去的租界区,洋房别墅,高墙大院,路上人迹稀少。突然,天色暗了下来,紧接着,风起了,雨点儿也紧跟着,不由分说砸了下来。放眼望去,路两边根本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只有一处洋房的院墙上有个小门楼,我俩紧跑几步,躲在门洞里面。

雨一阵紧似一阵,风裹着雨,肆意挥洒着,朝我们站的地方扑来。小小的空间,只有一个角落,略微安全,我把她推了过去。她的头发已经在滴水,她把书包放在身后保护着,一脸的焦虑紧张。

风似乎越刮越大了,看着雨滴还在依然不停地落在她脸上身上,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一步跨过去,把她挡在了身后。角落很小,我又刻意地和她保持着一些距离,这样一来,我的大半个身子就暴露在雨中,只好把衬衫脱下来蒙在头上,尽量遮挡着风雨。

渐渐地,我的身上被雨打湿了,风吹过来,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着。身后的她,始终没有说话,但我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略显急促。我一边咒骂着天气的恶劣,一边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希望能够安抚她的不安。

忽然,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后背。她轻轻地上下摩挲着,尽力向我传递着热量。我嘴里说着我没事,心里却热呼呼的。过了片刻,或许是看我还在发抖,她毅然把身子靠了过来,两条手臂慢慢又坚决地环在我的腰间,脸紧紧贴在我的背上。我急忙说不用这样,我没事。她却喃喃低语说:你能为我遮挡风雨,我也能为你送上温暖。

我的眼睛一下子模糊起来,仿佛有一柄重锤敲在我心上,震得我一阵恍惚。只觉得人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一下子被我找到了。我说不出话来,泪水和雨水一起在脸上流淌着。我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感受着刹那间的无限温情。

后来,我们相爱了,但是要毕业了,大家都很忙,没有多少时间谈情说爱。再后来,她考上研究生,希望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我不忍辜负父母的期望,放弃了留在这里工作的机会,不情愿地踏上回故乡的路。

我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一次分手的那个夜晚,她去火车站为我送行。公共汽车上,很多座位,可是我们却选择站在一起。她紧紧攥着我的手,靠着我的身子不停地在颤抖,眼睛里一直闪着泪光。我说着没有营养的话,打发着难挨的时间。站台上,她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一直在流泪,火车开动的刹那,她纤细的身影,跟着火车往前走着,拼命地挥动着手臂。

那时的我,真是太年轻了,从未想到我的决然离去,给她带来的伤害;从未想到一个女孩看着自己的爱情,即将无疾而终的痛苦;也从未想到时间和空间最终会击毁我们的貌似强大的海誓山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有一天,终于彻底中断了。许多年以后,偶然听到了她的消息,知道她研究生毕业如愿留在了那座城市,却一直没有结婚。又过了许多年,听说她结了婚,又离了婚,自己带着一个女孩。我想像不出来,她那样一个善良温顺、心思细腻、与世无争的女孩,怎么会有勇气毅然跳出婚姻,独自抚养孩子的。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鬓发渐白,人已中年。多少次我都想去打听她的消息,最终都退缩了。心里既想知道,又怕知道。多少次,我在梦里回到了这里,站在街角,看到她匆匆走过。她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恬静淡然。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停下脚步,显然她没有认出我来。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


…… 天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窗户的玻璃上,挂满了点点水珠,外面的景象慢慢模糊起来,汽车车灯透过玻璃射进来,好像一个个晕开的光环,晃来晃去。闪烁的霓虹灯上的字也看不清楚,只是周而复始地变换着颜色。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刚刚少许平复的心情,忽然间,又变得茫然。我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还会不会再来。几十年萦绕在心间的那个浅浅而又固执的思念,能彻底放下吗?纠缠我一生的悔恨和愧疚,能永远释怀吗?

起身结账,收银的小姑娘温馨地提醒我,说门边有给客人准备的雨伞。看着她那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我笑着摇了摇头,推开挂着风铃的门,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漫天风雨中,身后传来一阵伤感的歌声……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 ,各自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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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ies,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

  • 枫下拾英 / 人生足迹 / 雨中的思念 +5
    • 写得真好!情真意切,如春雨绵绵,感动中。。 +3
    • 感人。 喜欢, 它不矫情。 喜欢,你不去打扰。 相信,她会生活的幸福。聪明恬淡的女人, 都会赢, 因为她们比较容易满足。
    • 楼主不必为你的那个花儿内疚。 相信人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1
    • 一念執著

    • 想把我唱给你听

    • 看了两遍,写的很真挚。建议你联系一下,用微信保持联系。 +2
      • 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过去了就都是美好的回忆。“这样对你现在的爱人比较公平。想起一段歌词,”我慢慢地听 雨落下的声音 闭着眼睛幻想它不会停 你没办法靠近 决不是太薄情 只是贪恋窗外的好风景“ 哈哈。。。
    • 据说人到最后,迈入最后那道门之前,所有的过错,遗憾会一桩桩清算… 希望最后能心平气和,没有太多悔恨。 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幸福
      • 我很赞同,"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幸福!" 为了曾爱过自己,自己曾爱过的,和自己身边的爱人。
    • 如果没有上面的争论,就miss掉了,好奇中打开。真实情感的流露,年轻时以为还有时间,轻易错过的人和事情,也许就是永远。。。 +1
    • 没想到,一篇怀旧小文,上了导读,得到各位的关注,惶恐、感激。 +1
      没想到,一篇怀旧小文,上了导读,得到各位的关注,惶恐、感激。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有同样的感受,有时候,心底的怀念、难言的悔恨、固执的牵挂,无论你是否喜欢,它就在那里,而且一直在那里,纠缠着你,至死不休。回首往事,扪心自问,谁没有过懦弱,谁没有过自私,谁没有过卑鄙,谁没有过伤害。可是我想,一个人,只要能不屈服于卑下的情操,至少还算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正直的人。80年代的中国,和今天有太多的不同。一篇追忆小文,只是想表达个人的一点心情,篇幅所限,既无法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无意解释当时行为的种种原因,所以,没敢指望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大家如此关注、鼓励,令我感动。文中诸多描述缺失、表达不清,行文不够严谨,给人“假惺惺”的感觉,也属正常。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再次感谢各位关注!

      执念也是念
      忘却千万难
      何日能放下
      戚戚慕神仙
      • 这种感情,对现在妻子不公平,对前任也不公平。怎么表示你的真诚和真心,忏悔呢?买套房子给她表示弥补,其他都别多啰嗦,好好过现在的日子,往事如风。 +1
        • 那也不公平。钱是婚内共同财产。这类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如果条件合适,大概率会出事。我可能也有些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 +1
          • wow, 言辞那么犀利。 人都是在成长的, 无论少年,老年。 楼主的表现是一种老年情节, 回忆过去的美好。這是人的自由。 别的我还真没看出什么。 +2
      • 谢谢补充。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去,就是一个真实的人。放下过去吧,珍惜现在的生活和身边的人,年轻时就没有白白犯错。move on...
      • 读了,写的不错...其实,类似这种发生于80年代的往事过来者应该有不少,或许,只有在那些年代的校园里见过听过甚至亲历过的才容易意会和理解,遗憾的是,很多文艺作品包括影视写80年代大学生的情感生活都像是隔靴搔痒,而你尝试过了,谢谢分享...
        • 80年代,改开伊始,传统犹在,虽然毕业包分配,工作没问题,但毕业分配本身也是让很多校园情侣发生变故的转折,这种事哪个学校多多少少都有,同学、室友、校友、身边的朋友,见得多了,也曾期待出现能直击人心的作品,但很遗憾,貌似没出现过...
    • 长别离是人生正常的状态,在一起是偶然。珍惜当下!😀
    • 分别的那一时刻 写的真细腻 相信那一瞬间的所有都已经永远封存在记忆里。。。 回首当年 未必是放不下 没有昨日的青涩种种 哪有今天的雨中思念